方晗弯下腰，看了眼两人掉下去的洞口。

漆黑无光，即便外面余霞未褪，却一点儿也照不到里头。

她感到诡异，作为神器，蜉蝣坛不仅没有让人感到身心通畅，反倒透露着丝丝阴森。

可惜眼下顾不得太多，方晗二话不说落入其中。

“方晗，”下落时，雪莲缓过劲头，“你真的要跟韩奕风抢？”

方晗没空理它，不断用指腹摩挲着戒指，敲了几下，并没有唤醒林素。

她不应当睡得这么死，难道出了什么状况？

情急之下，她只能先着眼于眼前的坛洞。

韩奕风和阿萝一同跌入，方晗来得很快，却半点儿也听不到他们的动静。

这里黑得可怕，四面八方都只有深浓墨色，伸手见不到五指。

方晗没经历过这样的情况，努力冷静下来，她将先前无聊时做出的冰戒重新化水为刃，抵着前方行走。

这种环境下，即使她知道神器认主的方法，一时也找不到坛底的中心点。

于是，她试着弄出点光亮。

尝试几次无果，方晗问雪莲：“这里是幻境？”

一向聒噪的雪莲没有回话，方晗有了底。

幻境无非是人的心魔，韩奕风就被幻境困住了很久，方晗作为穿书来的，有点好奇这幻境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远处渐渐有了光线，轻盈照来，方晗抬眸靠近，在那一团皎洁的光晕里，她看到了自己。

是还在现代的她，独自吃着手里的饭团，单手按着笔记本的触控屏，PPT文件飞快闪过。

鼻尖是便利店里特有的气味，关东煮的汤、被微波炉加热的素食便当，混合在一起，说不上好闻。

窗外的太阳升了又落，店里却始终只有她和NPC一样的店员。

方晗驻足看了会儿，不太懂这个幻境想表达什么。

她的裙摆被人拉动，漆黑的地上生出大片幽白的花，它们的声音听起来和先前的雪莲不一样。

“很孤单吧。”它们说。

原来以为她是青春疼痛文学的主角，方晗不耐：“行了，让我出去吧。”

她的语气既不害怕也不难过，像迫不及待跳过片头曲观看大结局的狂热观众。

“我赶着拿神器。”

没想到得到这样的回答，这些花苞停顿了很久，忽然疯狂生长，将她包裹住。

无尽的画面涌入她的脑海，方晗不可避免地感到头疼，她嘶声，最终映入眼帘的，是初中时正在与父母一起吃饭的她。

“你不怀念吗？你舍得杀掉自己的家人？”尖锐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像是不甘心于方晗的平静。

世上绝大多数人的牵挂，都是亲人。

饭桌上的三人很沉默，气氛却十分融洽，方晗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她无语凝噎。

“你们没完了？拿假的东西骗谁。”

她的妈妈在她高二那年因病去世，爸爸没过几年也抑郁而终，但两位长辈对死亡的态度都很开朗。

方晗想不起来那会儿的心情如何，应当还是有点难过的，不过她从不回避，也没有死人复生的臆想。

最重要的是，她清楚知道眼前这都是假象，十分可笑，于是毫不留情地伸出手，一根冰锥就要刺入“自己”的身躯。

幻象却突然消退了。

花蕊在枯萎，真正的坛内景象终于露出来。

祭坛宽敞，足以容纳百人，四壁图腾上蒙了一层灰，藤蔓爬得到处都是。

韩奕风与阿萝也在此，只不过他们二人都昏迷不醒，韩奕风护着怀里的阿萝，胳膊受了重伤，正在滴血，身下一小块已被他的血填满。

距离两人昏迷的不远处，有一个菱形冰锥形状的刻图，中间空了一块。

眼见韩奕风的血要蔓延过去，方晗一脚就把他们踢远。

她终于焦急起来，不得不忍着嫌恶将他滴落的血液封住，自己划破手腕。

“方晗，”雪莲终于回过神，十分震惊，“你出来得这么快？”

方晗真不明白这些幻境有什么可留恋的，她看着自己滴血的手腕，心想真是代价惨烈。

赤红的鲜血逐渐爬满刻图，远处的韩奕风正在痛苦呢喃。

“素素，你不会死……”

“别走了，素素，你恨我是不是？”

“其实，我一直都——”

他很快就要走到入魔剧情，方晗懒得管他，又想起林素还在昏迷。

她再度尝试抛出戒指，这一回，林素终于有了回应。

“玄女？”她犹如大梦初醒，打量了一眼四周，先是被方晗的伤口吓住，又听到身后韩奕风的呢喃自语。

“素素……”他口里叫着，却将怀中的阿萝抱得更紧。

这场匆忙的认主仪式终于要完成，鼎器如同有了生命。灰尘与陈年植被缓缓掉落，露出完整的图腾绘案。

与此同时，鼎身剧烈摇晃，这天崩地裂的动静，恐怕很快就会惹来别的修士。

方晗皱着眉，告诉林素：“盯着韩奕风，一旦他醒了，告诉我。”

“玄女，”林素直直站在原处，凝着不远处的韩奕风，“他是要醒了。”

韩奕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阿萝落入洞口，他忽而想到林素有一回也是这样，在外历练时，掉入一个危险的妖窟。

那里的妖十分凶恶，林素有诸多灵器护体，还是受了很重的伤。

他去看望她，心底悸动，可惜当时不明所以，还冷着脸斥责她任性。

所以，阿萝掉下去时，他又认成了素素。

这一次，他陪着她一起，抱住了她，没有让她独自面对。

韩奕风在这个梦里，抽出长剑，挡在林素身前。

妖物真多啊，他杀得虎口发麻，依然有源源不断的怪物扑过来。

他甚至以为要跟素素一同死在这里。

能活下去自然最好，可是，拉着她的手长眠于此，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身后的林素仿佛知道了她的念头，冷不丁开口。

“你想跟我一起死？”她抱着他，“可是，我的心口好疼，陪我一起痛，好不好？”

韩奕风贪恋这个怀抱，他想，他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跟林素好好抱在一起。

自从阿萝……

想到这个名字，他一阵刺痛，鲜血淋漓的回忆涌入他脑海。

他为了阿萝和她吵架，婚宴那日，他想要她的心去救阿萝。

韩奕风以为林素不会有事。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并且他甘愿堕入更深的梦境。

抱着怀里的女人，韩奕风回应她：“我答应你，素素，我赔给你，你别走了，别恨我……”

女人却不再开口。

怀里的不再是林素，而是一朵纯白的花枝，花瓣饱满，它在他眼前盛放，又将他吞没。

混乱破碎的场景被塞入他脑海，韩奕风看见陌生的林素。

昆仑山下，仙童众多，吵闹的鼓鸣后，众神各自立在峰顶，凝视着赤衣裸足的林素。

她不断祈求着，最终被锦袍神尊分出一丝灵识，丢入凡间。

多年后，那点灵识沾染凡尘气息，侥幸投胎，长了一张与林素无甚区别的脸。

韩奕风陷入绝望。

原来、原来阿萝只不过是林素一缕灵识，可笑他以为自己辜负了天命之女，一再让自己冷落林素。

他想，阿萝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姑娘，她生在凡间，吃了那么多苦，而林素又是天机阁受宠的弟子，她不会死的。

“素素，素素……”

被骗了啊，原来。

素素不会回来了吗？

悔恨如海，让韩奕风痛得清醒，他挣扎着要醒来，方晗经林素的提醒，也时不时往他那边看上一眼。

好在，祭坛总算完成了认主的最后一步，都不用林素拖延时间，韩奕风独自迷失在里面太久。

方晗简单止了血，飞身而上。

地洞外围早已站了一大圈修士，见玄女上来，众人顾不上她性情如何，急着发问：“韩修士与阿萝姑娘呢？”

“底下是神器吗？”

她招了招手，鼎器破土而出，甩落韩奕风与阿萝两人。

二人都已醒了，韩奕风不再抱着阿萝，俊美的脸庞僵硬发青。

阿萝也做了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根本就是那林修士的一抹灵识分身。

怎么会呢？

她笑得很难看，伸手想去拉男人的衣袖。

“哥哥……”阿萝的唇瓣颤抖，“我摔得好疼啊，你抱抱我吧。”

韩奕风避开了。

方晗知道即将发生什么，站远了点，看戏般隐入人群。

韩奕风被灵山当成肉疙瘩宠，他这般异样，很快惹得众人上前关心。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阿萝快要维持不住笑意，又伸出手想去和韩奕风说话。

“素素。”他开了口，喊的却不是她的名字。

“我、我是阿萝啊。”她掉起了眼泪，这一回，男人没有安慰她。

天空乌云密布，一片昏暗，飞沙走石之间，巨量的灵力倏然爆发，打退了围在韩奕风身边的修士们，前来围观的众人也吓退数步。

煞气在韩奕风周身聚集，他的眼没有焦距，凝着虚空，又唤了一声素素。

他在喊林素，众人都猜到了。

墨发逐渐银白，眉心浮现出黑色印记，这下别说灵山，连围观的众人都瞪大双目。

“韩修士他……要入魔了？”

徐玠早已来了，站在人群最外围，他并不关心韩修士如何，先前只见玄女飞身而出，翻掌召出祭坛，心底的石头就落了地。

坛内发生了何事，徐玠并不清楚，他听闻有人说到“入魔”这类的字眼，才感到惊疑，往前看了看。

清俊的剑修，抱着怀里的剑，脸上落下两行血泪。

灵山引以为傲的大弟子韩奕风，千真万确入了魔，他形容可怖，目色发红，凄惨而又可悲。

这股煞气很快伤到了一些法力低微的修士，在场之人惊惧交加，乱成了一锅粥。

只有一个人悠然站在原地没动。

徐玠抬着下巴，转向玄女的方位。

她脸上挂着笑。

不是讥讽的笑容，而是真心实意，认为韩修士入魔的场景让人捧腹发笑，果真是表里如一的刻薄。

她知晓林素未死，看韩奕风这样疯魔，由衷地愉悦了吧。

甚至当她察觉到他的打量时，她没有变了脸色，反而走近他身边。

“徐玠，”方晗夺了神器，对他好言好语，“可以治那位安伯的眼睛了。”

徐玠忌惮她的喜怒无常，轻言细语：“多谢玄女。”

方晗又想起好笑的事，摇头道：“你谢得太早了。”

如果有错字，明天再修吧。

走完这个神器，终于马上可以写到徐玠崩溃发疯了，叹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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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