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创意园区里有一栋三层高的小楼,里面被分隔成数间艺术工作室还有对外出租的小型画室。
顶层朝向西南的那间画室光线最好,午时阳光从窗户倾泻入内,整个空间都被笼罩在暖光里。
屋内地面是粗糙的原始水泥质地,四面白墙上分布着斑斓摩登的涂鸦。
靠窗的一张木质长桌上摊着几本画册,颜料罐、旧画笔、半干的颜料盘随意散落。
沈苒之坐在画架前,画布上是一副笔触有力且富有韵律感的抒情抽象油画,色彩交汇处隐约浮出人体轮廓,唯独脸部位置依旧空着。
她凝视那片空白许久,眼神有有些涣散,旁边工具台上的线香早已燃尽。
忽然想起那个久别重逢的男人,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符合画布上面部轮廓的……
回过神来她轻叹一声,放下画笔,起身去泡了杯咖啡。
沈苒之白天多半泡在画室里,偶尔接了商务稿件就会抽空在家中完成,现在晚上又要去会所工作。
生活忙碌,却也充实。
楼下传来熟悉的引擎声,她翻了个白眼,今天的创作时间看来又要泡汤了。
“之之呀~”拖着长调的嗓音伴着高跟鞋声,一起传到画室:“饿不饿呀?”话音刚落,肤白大长腿的女人就出现在画室门口。
上扬的丹凤眼搭配花瓣唇充满了东方韵味,下颌稍宽,但由此带来的力量感让她美得极具辨识度。
简瑶拎着精致的餐盒,踩着猫步走到茶几边放下。
“我真不饿,你怎么比奶奶还操心。”沈苒之无力地说。
简瑶没理她,自顾自地拆餐盒:“快吃,一会儿陪我去看奶奶。”
要去看的,是沈苒之的奶奶,但也不是亲的。
她们都是孤儿。
十多年前,沈奶奶还是市重点中学的历史老师,常在孤儿院做义工。
一次偶然,收养了沈苒之但无力再收养她的好朋友简瑶,这件事沈奶奶一直放在心上,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终是帮她找了个好家庭。
所以在简瑶心里,沈奶奶就是至亲,只要有空,就要去看看。
两人吃完饭后,沈苒之锁好画室门跟着简瑶下楼。
看着眼前的红色法拉利,她忍不住抱怨:“能不能不开这么难坐的车。”
“换换换,今天将就下,我这不是为了配衣服嘛。”说着还指了指身上的黑色风衣。
沈奶奶住在中学后后面的老职工区,离画室不远。
此刻,穿着碎花针织衫的老太太正在家中小院里晒太阳。
“奶奶,”两人一进门不约而同地开口,简瑶笑着补了后半句“我来看您啦。”
沈奶□□也不回,笑着回:“又来闹我了吧。”
两人各自搬了把小木椅来到小院,围着她坐。
老太太去年刚满七十,在两个孙女的细心照顾下,面色红润,眼神依旧清亮。
“您这是嫌我烦啊,那我要耍赖了啊。”简瑶撇撇嘴,委屈得不行。
沈苒之嫌弃地瞥了眼她:“都是公主,就你有病。”
沈奶奶哈哈直笑:“你这是结婚了,不然住下都行。”
简瑶属于典型的英年早婚,凭借自身优越的条件,刚进大学就被知名模特经纪公司签下,顺风顺水直到大学毕业,准备在国际舞台一展身手。
偏偏在某次秀场上让富家公子傅延清一见钟情,在对方猛烈地追求下,简瑶怀着对幸福家庭的憧憬,毅然走进婚姻。
简瑶贼心不死,记不清第几次提议:“奶奶,您去陪陪我吧,之之忙得没时间陪你,我最近有空,陪您去江畔、梧桐大道拍拍照,多舒坦啊。”
沈奶奶瞥了她一眼,笑着说:“是不是和延清闹别扭啦?”
“哪有,”简瑶托着下颌不屑地说:“我都懒得搭理他。”
沈苒之倚在靠背上,看着由少女变成少妇的好友,不由失笑。
这结婚不到两年怎么就变淡了,果然爱情都是转瞬即逝的。
“瑶瑶啊,生气或者心里有怨,都要说出来,”奶奶拍了拍她的手缓缓说道:“憋久了,就刻在心里不好擦了。”
简瑶笑着回应:“知道啦,奶奶,您别担心。”
三人谈笑间,太阳缓缓向西边倾斜,沈苒之看了眼时间:“奶奶,我约了画廊谈工作,先走了啊。”
“好,注意安全。“沈奶奶应着,朝两人挥挥手。
简瑶把车停在会所后门的停车场内,侧头看着她。
“在这工作真的对你有帮助吗?”
“目前没有。”沈苒之摇摇头,叹了口气。
简瑶想了想:“你觉得在哪片区域会有帮助,我让傅延清去说,除了顶层,应该都没问题。”
沈苒之摇摇头:“不用,走啦。”
她不想麻烦到傅延清,毕竟他也只是小股东,因为这种小事欠个人情也挺麻烦。
从后门步入员工通道,楼层经理在更衣间门口拦住她:“跟我去总经理办公室。”
她愣了下,迟疑地开口:“解雇员工还需要总经理亲自出面吗?”
经理失笑道:“谁说要解雇你了,是好事。”说完就转身朝电梯口走去。
办公室内。
总经理抬头看着她,温声道:“从今天起你的工作区域变更为顶层,今天先跟着楼层经理熟悉区域,明天正式上岗。”
沈苒之怔了几秒,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安,但是如果拒绝,那不就白来了吗。
随即扬起一张笑脸,微微欠身:“谢谢领导的信任。”
楼层经理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这层进出都需要实名核查,一共三个厅。”她指着左侧木门上的金属铭牌:“这是八号,再往前是六号,白名单客户私人聚会以及会谈使用。”
沿着弧形廊道走到尽头,是一扇深色胡桃木门,门上没有铭牌:“这是一号,有固定客户,但使用频率极低。”
一六八,呵,不管表面如何优雅矜贵,骨子里始终还是掺杂着点俗。
沈苒之默默记下路线,随口问道:“除了厅房还有别的区域吗?”
“来。”经理往另一条通道走去:“这边是酒窖、雪茄房还有沙龙区,都有标识。“她指着反向的那侧通道:“那边不归我们负责,保持距离。”
沈苒之点点头,经理松了口气:“今晚你就在六号和八号协助吧。”
按照经理的指示,她走进电梯间后方的等候区。
原来顶层这么无聊,不能随意走动,也没有客人。
她无所事事,只能掏出手机浏览着今年秋季拍卖的画作目录。
晚上九点刚过,耳机里就传来了经理指示:“沈苒之,八号。”
她立刻起身,理了理衣襟,快步走出等候区。
礼宾将八号厅门推开,静谧的房间内光线比昨晚明亮不少。
空气中弥漫着沉香木的香气,清冽与温润交织的气息让人不自觉沉静下来。
“又见面了。”
沈苒之随着声音向右侧偏厅望去。
陆晏琛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淡淡的白雾瞬间缭绕开来。
她瞬间反应过来,笑着开口:“昨晚是你?”
陆晏琛扯了扯唇角,深邃的目光落在女人身上,打量了一番。
面前的女人虽然笑着,但眼里除了冷淡还多了丝戒备。
他淡淡开口:“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苒之愣了愣,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视线掠过他脸上不太友善的表情,她唇角的笑意也淡了几分:“上班赚钱啊。”
陆晏琛冷笑出声,想起昨晚的敷衍,语气凌厉了几分:“再给你一次机会。”
沈苒之喉咙发紧,想起他的身份,顿时就怂了几分。
“观察。”
“观察什么?”
“**。”
陆晏琛挑眉:“**是我吗?”
“**是这个地方。”
“那你昨晚为什么观察我。”
沈苒之怔了几秒,总不能说你是我的缪斯吧,是不是太给他脸了。
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她垂眸遮住眼里的不耐:“陆总,现在还是工作时间,会所有规定不能和客人闲聊。”
“能不能聊,”他咬着烟嗤笑一声:“我说了算。”
沈苒之听着这话,心里不禁怀疑,莫非他是会所的老板?
她又想了想,如果现在转头就走……那估计就被解雇了。
沈苒之极不情愿地如实回答:“**下的自由者,我觉得你是。”
陆晏琛闻言挑了挑眉,面色缓和了几分:“那我给你提供了灵感,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沈苒之眉头轻蹙,语气尽是不耐:“昨晚灵感还没到就被叫下楼,你还想要什么报酬。”
陆晏琛将烟蒂灭在烟灰缸里,声音带笑:“未来几天你可以好好观察,等你灵感到了,我们再谈谢礼。”
沈苒之气笑了,她眯了眯眼:“陆总,您这是何意啊?”
陆晏琛起身走近,带着几分慵懒和肆意:“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听出他的不怀好意,沈苒之心想,这人该不会是对我念念不忘把,毕竟爱在不能拥有时,可是转念一想,这种男人哪懂什么爱。
她勾起唇角,语气轻柔:“那如果陆总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明天见。”陆晏琛笑着挥挥手。
转身走出厅房,沈苒之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这男人是有多小气,是在学她吗?明天见鬼去把。
第二天早晨她就以感冒发烧的原因向楼层经理请了假。
实在不想见到那让人心烦的脸。
简单吃过午餐,沈苒之来到画室。
坐在画架前,盯着画布上那块留白,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陆晏琛那张脸。
啧,真是心口不一啊。
她拿起铅笔,尝试将他眼里的侵略性及脸上肆意的笑描绘了出来。
不对!
前天晚上明明感受到的是深沉还有……克制。
对!
就是克制。
尼采爷爷不是说过:要想驾驭自己,就要学会自制,如此方能免受盘踞于内心**的控制,也不会被**支配,进而真正做到主宰自己。
可是怎么才能让他再次展现出克制的状态呢。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傍晚,沈苒之依旧没有想出好的办法。
收拾好画具后,她给奶奶打了个电话,确认一切安好才踏实往回走。
奶奶心脏不太好,觉又轻。
她因为筹备个展,常常在画室待到很晚,索性就在园区附近租了间小屋暂住,以免半夜回去打扰到老太太休息。
夜色渐浓。
刚过十点,手机响起。
正在画商业稿的沈苒之瞥了眼屏幕,是个陌生号码,她毫不犹豫挂断。
电话再次响起,还是那个号码。
她放下手里的电子笔,接起电话:“哪位?”
低沉的男声传来:“陆晏琛。”
她愣了愣。
懒懒的语调响起:“说好了今天见,怎么就食言了。”
沈苒之拧了拧眉头,有些烦躁,这人怎么没完没了了。
“我今天有事。”
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不是感冒发烧了吗?”
“……”
“给你半小时。”话音刚落,电话里只剩一阵断线提示音。
沈苒之气得牙痒,恨不得挠花那个男人的俊脸。
她拨通简瑶电话:“L’Ombre的老板是不是陆晏琛?”
“老公,陆晏琛是会所老板吗?”简瑶在那头嚷着。
片刻后她隐约听见那端传来男人的肯定答复。
通话结束。
沈苒之打开搜索APP,在框里输入陆晏琛三个字。
结果列表中,几乎都是资本、并购或投资的相关新闻,但并没有那张脸的任何图像资料。
点开最新的人物采访稿件,开篇简略地写了几句介绍。
陆晏琛,安盛资本创始人兼CEO,毕业于剑桥大学经济系。
凭借对政策的敏感及强势风格,安盛资本已成为国内最具影响力的私募机构之一。
通篇的文字稿件也没有附上各人照片。
她退出来,又点了一条近期的峰会新闻,里面有与会人员合影。
几位熟悉的政商面孔映入眼帘,而他居中站立。
将手机放下,沈苒之眼珠溜溜一转,弯起唇角。
这个被权利和资本包围的男人,是不是被‘小人物’挑衅时,也会产生克制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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