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栀转身，是个女孩儿，身材微胖，留着齐耳短发，穿着打扮都很朴素。
“邓欢？”
对方笑起来，饱满的苹果肌上提，唇畔两枚深深的梨涡。
“我果然没有认错，云栀，好多年不见了。”
云栀心中五味杂陈，见到高中时最好的朋友，她该开心的。她们有过一段亲密无间的时光，高一下半学期邓欢就转走了，她只在那所高中待了半学期。
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苦涩盖过了本该有的兴奋，这么多年，她明明一直想要再见到邓欢的。
太多年不见了，无论是因为当年莫名其妙的疏离，还是匆匆而逝无法回头的光阴，她们都再回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
云栀脑子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邓欢扯了扯帆布包的肩带，“你现在有空吗？我请你喝咖啡吧！”
云栀看了眼许惟站的方向，他还在打电话，邓欢背对着他，应该是没看见。
云栀点了点头。
一楼就有一家星巴克，这个点都在吃晚饭，店里尚有空位，云栀和邓欢挑靠窗的那桌坐下来。
她们没有事前商量，同时点了摩卡可可星冰乐。
高中时，两人都酷爱甜食，周五下午学校放假，两个人就结伴去离学校两公里外的步行街上买小蛋糕，一次能吃两块。
两个人用了十来分钟渡过最初的尴尬期，聊现在在做什么，有男朋友没有，破冰的话题聊完，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坐她们旁边的是一对闺蜜，同她们截然相反，有说有笑，开心时笑大声了会同时捂嘴，用歉意的眼神左瞟右瞟，确定周遭是否有人受到了她们打扰。
云栀紧紧握住杯子，杯壁结了冰霜，化水淌下。
她鼓起勇气，“邓欢，高中时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真的从来没有在背后说过你的坏话，一句也没有。”
“可能一开始是有一点儿误会，但我转学，不是因为你。”邓欢的语气随和平静，唇角微微带着笑。
“你为什么突然转学？”时过境迁，这个疑惑深埋在云栀心底，她曾经想，如果不是邓欢离开前抱着她说自己是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她大概不会惦记这么久，记得这么深刻。
邓欢垂下眼皮，脸上现出几丝犹豫。
云栀不愿意强人所难，“如果你不愿意说”
“你还记得冯盼吗？”
云栀怔了下，“记……记得。”
邓欢唇抿一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是冯盼，她让我离你远点。”
云栀呆住了，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邓欢自顾自往下说，“我没有答应，没过多久，听我爸爸说有人去店里闹事，第二天，冯盼告诉我，如果我不听话，我就是下一个被选中的人。”
细汗从云栀额头冒出来，她想象不出来冯盼威胁邓欢的样子，“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如果没记错得话，那段时间邓欢和冯盼明明走得很近，自己才是被疏离的那一个。
“因为你是第一个愿意和她做朋友的人。”
云栀怔愣，轻轻摇头，“我不明白。”
邓欢回忆了下当时的情境，“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觉得你对她来说的确很特别，她想要你身边只有她一个朋友。”
感觉头被人拿着榔头敲了一锤，她预想过很多可能，独独没有这个。
云栀微仰着头盯着邓欢，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你为什么要转走？听她的话不要再和我来往不就是了。”
对于邓欢，这才是最优的选择不是吗？
当年自己的父母还有邓欢的父母花了多大的代价才把她们送进那所学校，只要熬三年，就不必辜负父母的苦心了。
为什么要为自己放弃？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让你伤心。”
星冰乐顶上的奶盖融进冰里，邓欢凝视着杯子里的水乳交融，陷进遥远的回忆里，眼睛里闪过一线莹亮的光。
“我也不敢得罪她，说服我爸让我转了学，这是我当时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
她转开目光，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苦笑起来。“其实也没有这么高尚，还有一层原因，我害怕成为下一个凌云。”
“她们选中的都是像我们这样家庭条件和那所学校并不匹配的学生。邓倩是第一个，张寒是第二个，凌云是第三个”。邓欢抬起头来，目光中含着恐惧，“我害怕我成为第四个。”
邓欢的男朋友来接她，邓欢离开后，云栀独自在店里又坐了半天，直到侍者过来提醒要打烊了，她才拿起包离开。
出门时，对面的奢侈品店里，营业员正在做闭店的准备。
云栀怔怔看着玻璃橱窗上贴着的巨幅海报，冯盼同大荧幕上一样光彩照人。
灯牌熄灭，冯盼的脸陷入黑暗，彻底黯淡下去。她风情无限的笑容，无端的，有些惊悚。
云栀别开目光，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和这个人有任何交集。
看了眼手机，发现上面两通未接来电，都是许惟的。
她有发消息告诉他让他先回家，难道是没看见吗？
她心慌起来，连忙回拨过去。
那头，许惟接起来，“你忙完了？”
云栀听到另一头传来车水马龙的声音，“你还没回家吗？”
“没有。”
“我给你发了微信，你没看到吗？”
“……没注意。”
“……”
云栀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这会儿在哪儿？”
“商场D口。”
“好，你待着别动，我马上来找你。”
云栀匆匆走出商场，到处找，在一家网红咖啡店门口发现了许惟，加上他，只剩下两桌客人，店里的员工已经开始清理打扫。
许惟懒散得摊靠在椅子上，一只脚勾着椅子腿儿，一只腿远远伸出去，身长手长腿长，一身不值钱的T恤休闲裤，硬生生被他凹出了贵族气，有女孩子从旁边路过都要多看两眼。
云栀走过去，没忍住笑起来，“这家咖啡不便宜呢，买之前看价钱了吗？”
许惟瞥了眼只喝了一口的咖啡，嫌弃吐槽，“难喝。”
起一堆华而不实的名字，分不清是美式还是拿铁，他随便点了一杯，纯正的黑咖啡，苦得难以下咽。
“你干嘛不先回家？”
许惟别开头，看向主干道上的车水马龙，“我没带钥匙。”
云栀没多问，“那回去吧！”
云栀在打车软件上排队，等师傅接单，看着等待人数逐渐减少，她忽然开口，“我遇到邓欢了。”
许惟朝她看过去，觉察到他的目光，云栀笑了笑，“你可能没映像了，她只读了一学期就转走了。”
“我刚刚看到你们了。”
她们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很显眼，一下扶梯许惟就看见了。
云栀脸上有一瞬错愕，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现在脑中思绪万千，腾不出空间供她思考。
“邓欢说她当年转学，是因为害怕成为第四个被选中的人。”云栀低下头，看地上的影子。
许惟没有接话，他视线牢牢锁住云栀的侧脸。
他不知道她是以什么心情说出刚才那句话的。
她最好的朋友害怕成为第四个被霸凌的人，所以选择转学。没多久，她就成为了被选中的第四个人。
云栀一直盯着自己的影子看，这个角度，影子比真人短了一截，却要胖一些，像在照哈哈镜一样。
“说起来，我还没有谢谢你，要不是你说服我爸妈，我可能会一直忍受到高中毕业，像他们期待的那样。”
许惟很好奇，提起那对势利眼父母，云栀是怎么稳住情绪，令自己不愤怒的？
她妈明明已经知道自己女儿在学校里被人欺侮，他们的反应竟然不是问学校要说法，也不是想办法帮女儿摆脱困境，而是息事宁人让云栀再忍忍，高中就三年。
她爸更缺德。
他有次在走廊拐角听见云栀她爸教训云栀，让她在学校里谦逊做人，如果她真的什么错都没有，那些人也不会逮着她欺负，让她自己反思一下自己有没有错。
他一个外人听得拳头都攥紧了，云栀却始终低着头，不争辩，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愤怒的情绪。
许惟从往事里回神，逮出她方才那句话中的一个词，用轻挑的语气，“我那是‘说服’吗？”
云栀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他轻轻扯了扯唇角，“那明明是威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