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一直以来,季雨桐都习惯将心思藏在心底。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别扭性子,即便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季雨桐都习惯拐着弯地表达,喜欢不会说喜欢,爱了也不会直截了当地表达爱。

她害怕直白的发问无形中成为他人的困扰,也担心自己毫无保留地剥露内心却得到失望的回应。

向裴若初问出关乎纯粹与否的问题,已经是她小心翼翼尝试中最大胆的探求。

电子笔在平板上划来划去,裴若初将方才讨论的心得繁复记下,却始终没有回头对上季雨桐的视线。

季雨桐不敢轻举妄动,她用目光细致描摹着裴若初完美无瑕的侧脸,安静地等待着,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时间一分一秒流淌,无声的对峙最为难耐。

两分钟后,裴若初写完最后一个字,摁灭了平板。

她抬头,发现季雨桐仍维持着方才的姿态,执拗又坚定地等待着一个答案。

裴若初知道这回是躲不开了。

季雨桐有那样好看的一双眼睛,不笑的时候,眼睛是温润有神的,一旦笑起来,她的眼睛会染上笑意微微眯起,藏起了住在眼里的星星。

她盯着你看时,就好像盯着她的全世界。

裴若初见过太多回了,那样温柔又专注的眼神,见过了,就忘不了,午夜时分,也会在梦里每每失神。

一如此刻,季雨桐的眼神。

她的眼睛里藏满了情绪,像是一盒将溢未溢的雨水。

平常的季雨桐看似随和,可一旦在某件事情上固执地较起了真,那真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裴若初了解季雨桐,因此她知道季雨桐所求的一直是一个“是或不是”的答案,季雨桐不要模棱两可,不要闪烁其词。

可捅破窗户纸的代价,裴若初并不知道是否准备好了,无论是自己还是季雨桐。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终于,裴若初给出自己的回答。

季雨桐心神震荡,她长久以来的猜测终于被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证实。

“为什么?”

这一句“为什么”,问了太多问题。

枕山别墅一年四季温暖如春,虽已是秋末,室外的寒凉被门窗隔绝,房间内仍是舒适的温度。季雨桐穿着贴身的毛衣,本不应觉得冷,但此刻,她像是置身寒冷的冰窖,那是紧张所带来的颤栗。

恍惚间,季雨桐好像回到年少,她们亲密无间的曾经。年少时季雨桐各种千奇百怪的提问,裴若初总是耐心地、温和地解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年少时,裴若初是很纵容她的。

季雨桐分辨得出来,即使现在物是人非了,裴若初依然无条件纵容着她。

盲目的自信忽而疯长,季雨桐心中期待暗生。

她偷偷挺直了腰板,一切美好幻想都在脑海中走马观花了一遍。

可是,裴若初温和地与她对视,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很多事情,没有错与对,只是一种选择。”

“至于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我暂时还不能说。”

季雨桐睁大了眼,不敢相信。

她分明已经望见了裴若初心里深邃的夜海。

漆黑的水波随着光点涌动,翻卷起纤细的光斑,汇聚成一轮波光粼粼的月亮。水中月,与悬在夜海上方的明月寂寥地遥相呼应,隔着微妙的距离。

季雨桐伸手,向空中的月色。

明月沉静地俯瞰着夜海,同夜海一起破碎着,风一吹,化为乌有。

没有月亮,那是一片虚无。

一切都是幻象,没有夜海,没有倒影,却原来只是一片海市蜃楼。

手掌穿过明亮的月色,才发现是无法触及的偌大虚无。

“为什么?”

季雨桐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裴若初欲言又止。

这副模样落在季雨桐眼中,却是不愿回答。

“我们分别十二年,我每一年都很想你,希望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也依然幸福快乐,”呼吸间,季雨桐努力抑制着情绪,“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我希望你是快乐的,现在,我的想法依然没有改变。”

无疑,季雨桐是失望的。

裴若初沉默地坐在对面,眼里含蕴着无声的担心,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斩钉截铁伤害了眼前纯粹的少女。

“我走了。”

季雨桐不敢等到裴若初的回答,自暴自弃地站起身。

“桐桐。”裴若初赶忙拉住她的手。

季雨桐回过头,眼中的迷茫被裴若初瞧的一清二楚。

裴若初拉着她重新坐下,力气不大,季雨桐却挣脱不开。

“就像你希望我过得好一样,我也一直希望你能够平安快乐,”裴若初伸手,拇指抚上季雨桐的下眼脸,轻轻擦拭她湿润的眼眶,“这样的想法从来没变过,将来也不会变,好吗?”

季雨桐的情绪不可控制地崩塌:“都只是说说。”

裴若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然后,她俯身,双手环绕季雨桐的肩膀,拥住了季雨桐单薄的身躯。

室内无风,季雨桐能闻到裴若初身上清雅的雪松,带着微微的玫瑰花香,甜而温和,无形之中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季雨桐浑身一颤,这样的举动对她们来说,太近了。

“有些事情,我不想让你知道,对你不好,”裴若初抱着她,耐心解释,“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我刻意的隐瞒,可很多事情对我来说,或许也是难以启齿的,你能理解吗?”

“我现在,还没有找到能痛快开口的方法,当作好像是发生在第三人身上的事,或像谈论天气一样来谈论我自己,能暂时当成我一个人的秘密吗?”

裴若初的拥抱很轻。

话语中的意思已很明朗,季雨桐何尝听不出裴若初的退让。

季雨桐思绪纷乱。

最终,她咬牙,坚定道:“我会自己查出来的。”

裴若初温柔地笑了,她说:“好,等你查清的那一天。”

这场突如其来的拥抱莫名的熟悉。

对方的体温和气味顺着衣物与空气降落季雨桐身上,瞬间蔓延扩散,编织成一张细密的蜘蛛网,四面八方,将季雨桐笼罩地严严实实。

季雨桐在雪松与玫瑰交织的温和中逐渐消弭了尖锐的情绪,嗅到了时光的味道。

好像很多年前,她们也有过这样温暖的拥抱。

季雨桐想起来了,那是裴若初十八岁生日的晚上。

那天她们看完电影后,就到了季雨桐该送出生日礼物的时候,再迟一些,就要第二天了,那便不再是裴若初的生日。

然而,本该早早送出去的生日礼物仍藏在季雨桐的口袋里,膈着她的腹肋,像抽出的一根肋骨,季雨桐生疼。

十三岁的她在发觉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后,刚刚决心把魔障般的欲念压在心底,永远不见天日。

可很多事情不是做了决定就可以立刻实现,就像她暂时还想不好该如何与裴若初相处,又该如何自洽。那些想不明白的问题们还在她的脑海里兜着圈,像等不到降落信号的飞机,在目的地上方一圈又一圈地不断盘旋。

裴若初笃定道:“今天桐桐不开心。”

季雨桐很意外裴若初又一次提及了她的心情,但既然裴若初识破了,季雨桐索性自暴自弃地点了点头。

“是因为下午那个男生吗?”

见季雨桐没给出否认的反应,裴若初了然,自问也自答:“想来你也看出来了,我不想告诉你,这些事情太无聊了。”

季雨桐听得出来,裴若初是真的对此感到无聊,或许同样的场景已在她身上轮转过几十遍。

她不自觉跟着裴若初的思路开始较真:“我挺好奇的。”

“你的好奇都写在眼睛里了。”

裴若初浅笑,把下午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讲给季雨桐听。

学生时代的感情大抵都很纯粹,青春期的男生总会喜欢那些惊艳的女生,下午发生的事情也莫过于此,裴若初拒绝的很干脆很明快。

“但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们开了两听可乐,靠坐在地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裴若初轻轻晃着可乐罐,把心里话都告诉季雨桐,“可能我反应迟钝,好像电影比男生更让我产生兴趣。”

“何况现在想这些都太早了,高三不应该读书最重要吗?”裴若初无奈地叹了口气。

裴若初的坦然反倒让季雨桐忸怩不安,她支支吾吾:“其实我大体能猜到,我是不喜欢你不告诉我。”

很多事情并不是什么重要到天塌下来的事情,但在想获得解答时却因为对方的沉默拒绝得不到答案,反而会成为心中的症结。何况,当时的季雨桐才领悟自己与众不同的爱意,还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现在告诉你啦,希望还不晚,”裴若初放下可乐罐,俯身抱了抱季雨桐,“这样会开心一点吗?”

裴若初认真问。

“没有不开心了。”

季雨桐缩在裴若初的怀抱里,一动不敢动。

那是喜欢之人的拥抱,带着无上的魔力,能驱散一切阴霾。

两场拥抱无形重合,十年的时光如同看不见的锁链缠绕着她们。

今夜的拥抱,一如当年,却比当年更具让人心动的魔力。她听见了裴若初心软的声音。

小树经过经年执念的滋养,枝繁叶茂,根深蒂固,枝叶间繁花锦簇,皆是明朗的爱意。

季雨桐知道,那再不只是懵懂的种子。

气氛和缓下来,好似两人之间从没发生过剑拔弩张的争执。

难言的背离感在拥抱和解释后逐渐被稀释,仿佛乘着一趟过山车,季雨桐从最高点坠落后动荡了心境,又在拥抱中开始度过一段平缓的路程。

半晌,裴若初松开怀抱,她起身,为季雨桐倒了杯水,温声道:“让你不开心了,请你看电影好不好?”

突然的提议,与十年前那一幕骤然重合,季雨桐恍惚一瞬,竟不觉突兀。

可眼下的情绪不是看一场电影就能够烟消云散的,事情也是。

冲动的拒绝已在季雨桐的嘴边,仿佛只要把那两个字说出口,她就会痛快。

她们不再是懵懂的少女了,物是人非,她们隔着十年未知与疏离。

十年前,年少的季雨桐贪恋温暖的怀抱,不敢沉迷,她拼命压抑着如鼓的心跳,主动往后仰了仰,克制地从温暖的怀抱中抽离。

十三岁的她鼓起勇气将怀里的东西递给裴若初,像是递出了她的肋骨。

裴若初的掌中多出了一支小盒子。

“这是什么?”裴若初猜到了。

“送你的生日礼物。”季雨桐小声说。

裴若初拆开盒子,露出里面闪着光的黑玛瑙手链。

一点幽光,闪烁着迷人的黑,吸引着两人的视线。

——此时此刻,季雨桐下意识抓住裴若初的手。

皓白的手腕上,缠着一串晶莹的手链,中间一点黑玛瑙,神秘的隐在夜色中,又暗自泛着坚毅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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