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就看见明意皱着眉头,使劲晃我的胳膊。
“怎么睡这里,不怕虫咬啊。”
明意一脸关切地凑上前。只是他这张脸皮,动作幅度稍大些,就诡异的紧。眉毛是活的,眼珠是僵的,再一凑近,还有股似有若无的腐臭味儿,尤其是夜里。任谁看了,都怵得慌。
但我今夜无暇怕他。
我将脑门使劲甩了甩,站起身,后脊背的冷汗还未褪,“阿明你...近日瞧见夫人了没。”
“你说孟夫人?诶,她病了,夜里老咳嗽。喏,我这便是,”明意说着提溜起几叠包得四四方方的药材,“要去给夫人熬药来着。”
“什么?这人好端端的喝哪门子药,”我双手薅起明意的肩膀,“她在哪?阿明,带我去见夫人,我有事找她。”
“这,这怎么使得,”明意惊呼,右边那只会动的独眼瞪老大:“诶呦,孟夫人她现在不方便!”
“你不说我也知道,她还在东厢房,对不对?”我开始诈他。
“我…若说不在,你信么?”明意吞吞吐吐。
我转身就走。
“不是,陈凉夜你……”明意见我要走,忙跟上来,一把抓住我胳膊,“哎呀你站住!夫人走之前说了,莫要寻她,等她寻你。”
“那也是好些天之前说的了。”我将他的手挣开,不去理会他那一通唧唧歪歪,径直往东厢房走。
危府实在是太大,不过是隔着几堵矮墙,却弯弯绕绕地,比小姑娘的心思还难勘破。
转来转去的绕了三回,又回到似曾相识的路口时,我对着墙外伸出的一截夹竹桃,犯起了难。
提起步子,准备左拐。
“右边儿……”明意看不下去了。
我转过身,只见这厮一直,远远儿地,跟在后头,不声不响的。
“多谢。”我不免有些感动,朝他抿了抿下唇,略一抱拳。
“好兄弟!”
“别,怪丢人的。”明意吓得忙去瞅后头有没有旁的人,很是嫌弃。
……
不重要。
……
夜里寒露重,挨着墙角过来,一路的蛐蛐儿支着嘴叫,扰的人神思惶惶,不免加快了步子。
一踏进月亮门,正对着七步之外的屏风,正好将前厅和院门口隔了开来。这头是我和远远赶来的明意,带着漏夜撷来的寒意。那头灯火大亮,阁香几净。
九尺长的屏风遮不住灯火,也遮不住主家的身姿。我走上前,透过薄纱,依稀瞧见一女子,身型高瘦,挽着发髻,娴静的摇着步子,跨进去,将门合上。
孟辞新的背影极具辨识度,我见一次便不会忘。
因此我断定,那就是辞新,我的夫人。她在里面。
我三步并作两步,追至跟前,一把将门推开。
“辞新!”
无人应我。
危老爷正在用晚膳。桌上的青瓷碟,白玉盘,比灯还要耀眼些,林林总总摆了一圈。见我闯入,皱起眉心,不动声色地将酒杯放下,转头,看他的这位孟夫人。
而这位孟夫人,似是没听见一般,神色如常的拾过白瓷壶,往杯里斟酒。
时间突然放缓。
所有的目光都盯着的这道水柱,自长长的壶嘴倾注而下,激起急促的水声。透明的液体恰到好处的攀升至杯口,稳稳停住。
“佳酿入白瓷,君子饰美玉。”孟辞新将瓷壶放下,清冽的嗓子直撩人的耳朵。又执起酒杯,侧过身子,微微探腰送到危楼嘴边:“老爷,酒是好酒。”
危楼看她一眼,收起另半张脸上隐的怪笑,扶着孟辞新的手,一饮而尽。
“确是不错。”危楼将扶过杯子的手,下引,揽在腰间,暗自捏了捏。
“老爷喜欢就好。”孟辞新颔起下巴,坐直了些。
二人视我如无物,自顾自的你来我往,倒是快活。直到明意见不对劲,装作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叫你来问药,傻站着做什么?”
“药…”我突然反应过来:“哦对,辞新你,”
“叫我夫人。”冷冰冰的嗓子将我打断。
是谁呢?
就是面前这位尊贵的,坐着的夫人。
我有些难以置信的抬头。
她居然让我这样叫她。
可是又,没错啊。我在别扭些什么
如果我是狗,此刻应该是一条落水狗。这条狗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她,企图抓住个什么。
我看她,她也直直的看向我。只是一张脸生的清冷,目光也清冷,脸上写满了不悦。
危楼看看我,又看看她。
明意不敢乱看,直接将头埋下。
“何事?”孟辞新转而问门外站着的。
明意赶忙走进来,冲着坐上的人躬身询问:“您今夜还,还缺了副药没喝,我本想让小丫头过来问问,这药苦,是掺枇杷膏进去,还是柚子糖,不想这丫头年纪小,还不懂规矩,冲撞了您。”
“枇杷膏吧。”孟辞新不见接话,只顾着挑糖果。
“那枇杷膏上回掺了三块进去,夫人说有些齁,阿明便记下了,这回帮您添两块儿,可好?”
“半块。”夫人说。
“这回够甜。”夫人又说。
“是。”明意鬼机灵,得了眼神,忙拉着我就要走。
“你去,她留下。”危楼说。
他转头问孟辞新:“哪里来的新面孔?倒是没见过你与哪个这样亲近。”
“乡下买的野丫头,平日野惯了,不懂礼数。待我病好了,再好好教她。”孟辞新夹起一个蟹黄小包,放进他碗里。
“嗯。养狗是要从小管教。”危楼用筷子将薄薄的皮儿扎破,汤汁溅到碗壁,“你若教不好,我帮你。”
见她不答,叹口气,放下筷子,“既病了,今夜先回吧。我明日出去,南边儿有个生意,得早起。这几日不用你伺候,你且,好生将养。”危楼嘴上这样说,手却不老实,嫌不够似的掐了把大腿,才意犹未尽地看着她起身。
孟辞新合上门出来,走了几步,见我还跟条狗似的杵在那,侧过头,用不大声音训斥:“愣着做什么,还不跟上。”过往的丫鬟见了,远远的避让,生怕触了霉头。
我低下头,忙跟上她。
一路无话。
深一脚,浅一脚,走的急,不时有路过的丫鬟,提着灯笼,矮腰问候。孟夫人只是略一点头,不多理睬。
我跟在后头,看着她背影开始出神。方才危老爷侧对着她,半边脸正常,另半边脸上,却阴恻恻的笑,笑的我毛骨悚然。
夫人坐在一旁没瞧见,我却瞧的清清楚楚。
“阿夜,在想什么?”既到了偏院儿,孟辞新见四下无人,才放慢步子,转过头问我。绷直的腰脊刚想松懈,脚下一个趔跕。
我见状,忙拉起她手臂,一路搀进屋子,将门关好,拴上。
“你伤着了是不是,伤哪了?”我着急的将她拉过来,左转一圈,又转一圈。孟辞新此刻倒像只布偶一样乖巧,任我掰弄。
“我没事,阿夜。”夫人笑了。她倒还有闲心笑。
“后面,让我看看,行吗?”我看着她,非常认真。
“我真没事。”孟辞新摇摇头,见我这样坚持,有些迟疑。
“若没事,同为女子,为何看不得?”
“求你了...”
......
孟辞新背过身去,一颗一颗解领口的盘扣。旗袍由上至下打开,露出的后背,光滑,完好,并无梦里那般嶙峋。
衣物褪到腰窝,孟辞新侧过头,耳后有些泛红,“可以了么,这样。”
“可,可以了。”我帮她把衣服穿上,手指不慎触碰到背上的皮肤,许是太凉了,蝴蝶骨不禁难耐的颤了颤,夫人深吸了口气。
气氛有些僵硬。
“没事就好。”我不敢看她,脸上有些烧。
人尴尬的时候就容易手忙脚乱,口不择言,“这看也看了,我送夫人回去吧。”
孟辞新将衣服整理好,转过身,抬起手准备捏我的脸:“是啊,看都看了,这便要赶我走了?”
我后退半步,那手停在半空,又落了回去。
“夫人是尊大佛,我只是座小庙。您若无事,呆在这里,总归不太合适。”
“我就是个不懂规矩的乡下丫头,行事莽撞。方才多次冒犯夫人,夫人就算罚我,也是该的。”
“罚你?因何罚你。”孟辞新声音冷了几分,“你又,何事冒犯了?”
“方才...”
“我自愿的。”她又打断我。
“可今日...”
“今日是我没护好阿夜,阿夜怪我,是应该的。”
“我没有怪你。”可能,也许,有一点吧?
“那,是生气了?”
“没有。”做狗也是有骨气的
“嗯。”
......
“西瓜,吃么。”她忽然问。
......?
“什么啊,拿这个哄我啊?”
“让哄吗?”
“让。”我乐了
“我下午叫阿明买来,置在井水里头,足足两个时辰。”
“冰过的。”她强调。
“甜吗?”天呢,做狗要骨气干什么
“很甜。”她确定。
“不甜怎么办。”汪汪
“不甜,你就,接着生气好了?”
“我才不要。”孟辞新这招太厉害了,她好像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取我狗命。
“今晚本想拿过来的,顺道看看你。”孟辞新想了想,又说:“只是想不到与你这样默契,竟先找了来。”
“多谢夫人。”我又乐了
“谢谁?”
“多谢辞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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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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