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波提切利亚树

“爱的上升

在夏天——”

——《波提切利亚树》威廉斯

一阵蝉鸣响彻校园，一颗羽毛球被高高抛起，紧接着一声铿锵有力的“啪”，它朝女孩的那边飞来，像丘比特射出的箭，划过夏空，拖着长长的抛物线，再悄悄落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轻轻的“咚——”短暂得无人觉察的落地声，却在女孩的心脏激起了千层波澜。

只是恰巧女孩看到了在羽毛球场上跃起、挥拍的男孩的身影，只是女孩抬眼便看到男孩眼中对胜利的渴望和自信的笃定，只是恰巧女孩的那一刻心跳与羽毛球同时落地，“砰、砰”，于是女孩宣告自己好像、大概有喜欢的人了。仓促又毫无道理地开始了一场长达十年的怦然心动。只是……她不能这么快承认和肯定。

汤青菀和林绾绾初中毕业后，分别去了不同的高中。虽然都在同一座城市，但是两所学校的距离也不近，一座在城市的北部，另一座在城市的南端。

从小到大都住一个小区，上同一所学校的两人分开了，但也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分离了，她们还是会每天联系，甚至在手机上联系得更加频繁了。林绾绾变得更黏着汤青菀了，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这种状态也不是从两人毕业后才开始的，应该是更早些的时候，大概是从林绾绾和阿絮分手后便开始了。

也许忘掉一个喜欢过的人最好方法是寻找一个新的情感寄托者，于是汤青菀不辱使命地成为了林绾绾每天说早安，道晚安的新对象。而她们两人都很默契地规避了所有关于情感的话题，只是交流最近喜欢看的书和影视剧，或者谈谈有什么好吃的餐厅想要一起去打卡。

直到两人上了大学后，过了很久，林绾绾才听说汤青菀在她所不知道的高中生活里，遇到了一个喜欢的男生，并且暗恋了那个男生很久。

林绾绾是怎么知道汤青菀暗恋的那件小事呢？

有一年冬天，林绾绾来到了汤青菀上大学的城市，那是一座北方的城市，林绾绾想去看雪，也想看看她这位许久未见的好朋友在离开家乡后，独自在外地上学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于是，她约上了汤青菀，并让她叫上大学认识的好朋友一起吃顿饭。毕竟她太了解汤青菀，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想要了解她在外地过得好不好，最好还是从她的大学朋友们口中探探。

北方城市的冬天果然和南方城市有着巨大的差异。

南方的四季轮转，似是没那么明显的自然变化。岁月更替变化，很多时候只能在城市里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密的高楼间窥见，大自然中的树总是挂满生机，常绿长青；鱼儿在南方的湖面依旧活跃，轻而易举地跃出湖面；至于候鸟的迁徙，在城市，没有人会有空闲观察它们的南来北往。

而北方城市的四季自然变化更易被察觉。树，在秋天就会开始凋零、飘落，北风过境，枝头上只剩下枯芜，令人伤春悲秋的同时，更懂得珍惜生命万物，更敬畏时间，也更期待来年的春。

所以作为土生土长南方人的汤青菀，即使很怕冷，也并不讨厌北方的冬天，而且还对自己即将在北方过的每一个冬天充满期待。

还记得她在学校看见第一场雪落下时，那时已经很晚了，她已经换上了睡衣。但看见窗外的鹅毛大雪，还是脑子一热地随手套个外套就拉着好友从宿舍跑出去。她们仰着头，淋了一身雪，直到头发和衣服的湿透了才舍得回来。回到宿舍后，汤青菀跟林绾绾说起这件事，还被她骂了一顿，叮嘱她要注意身体，汤青菀笑了笑，跟林绾绾说：“等你来，你就会懂我了，你也一定会喜欢这里的冬天！”

“白雪飘飘，北风萧萧，正是吃火锅的好时候！”汤青菀和林绾绾一拍即合，相约在一家汤青菀学校附近的火锅店。

下午六点的火锅店内热气蒸腾，浓郁的汤底在锅里幸福地冒泡泡。外面阴着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北方城市的冬天，天黑得特别快，还是因为马上又要迎来一场雪。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

汤青菀一行人先到了火锅店，没多久林绾绾也到了。林绾绾推开门就看到汤青菀和两个女生笑语盈盈地坐在一起。

桌子上放着一个鸳鸯锅，林绾绾知道汤青菀不吃辣，番茄汤拼麻辣汤，番茄的那边靠着汤青菀那侧的座位。汤青菀在林绾绾推开玻璃门前就已经发现了她，此刻正满脸欣喜地高举着手，招呼她坐下。

林绾绾放下心来，看来汤青菀没有骗她。汤青菀的大学生活真的过得不错，她在大学认识的新朋友余晓闻和张稚雅也很照顾她。

林绾绾在面对两位初次相见的女生时，她们像是认识了很久，不见半分疏离，甚至能谈得上是相见恨晚，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了很多的共同点，话题络绎不绝。余晓闻还会主动把话题向林绾绾这边引，想来也是汤青菀在带新朋友跟林绾绾见面前，就把林绾绾的基本信息和感兴趣的话题向新朋友交代过了，她一直都是这么细心体贴。

林绾绾很快便融入到她们这个新圈子里，几人虽都不是健谈的性格，但所有人都相谈甚欢，没有任何拘谨。

直到饭局过半，“叮叮”一声，火锅店的门再次被推开。风卷着外面不知何时下起的雪，将北方凛冬的寒意送入火锅店，让吃得有些发饭晕的汤青菀清醒了不少。

汤青菀抬眼透过火锅升起的白烟望向门口，先撞见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冻得有些泛红的一双手。纤长的手指握住门的把手，微微用力推门时凸起的指关节和青筋若隐若现，就像少年握住羽毛球拍用力一挥时的那样。

汤青菀在看到那双手的瞬间就认出了这双手的主人，因为这是一双她曾偷偷观察许久又隔空描绘了无数遍的手。

右手的虎口处还有一颗小痣，那不是黑色的，只有她知道，那颗痣在阳光下是红褐色的，这点不可与外人道的小秘密，想必连那双手的主人自己都不知道。

她惊讶于自己竟能在这里与他撞见，是缘分吗？他和她有缘吗？汤青菀心怀雀跃地抬眼，果然是他！是李衿言！真有缘！她看着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宇间总是展露着少年的志在必得，时刻都充满自信。那意气风发的明媚少年气，眷恋得让她无法移开眼。

汤青菀视线里的李衿言穿着暗红色卫衣、黑色卫裤，走进餐厅，他不是一个人，他把住了那扇门，稍稍侧过身子，让同行的女生和另一个男生进门。

同行的女生长得很漂亮，五官很精致，她的出现分散了汤青菀专注望向李衿言的视线。

女生的眼睛亮亮的，睫毛长长的，眨眼间就能让人情不自禁地对女生产生好感。她穿着一条纯白色的毛衣长裙，特别衬她温柔的气质。她还有一头及腰的棕色波浪长发，头发很柔顺，发丝间都透着暖暖的光，打理得很好，只是看似随意地披散在一件大得有点突兀的黑色大衣上。

这件大衣的袖口和衣长都长出一大截，并不合身，应该是……另一个男生穿着蓝色羽绒服外套，所以这件衣服的主人只能是……

穿蓝色羽绒服的男生在后面陶侃女生：“书礼，你走快点儿，快进去，我都要冻死了，你不冷吗？噢，嘿嘿，你有言哥的暖心外套，不冷是吧？”

叫书礼的女生没有回应男生的调侃，只是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娇羞地望向李衿言，轻声细语地对他说了句：“谢谢你，阿言。”

那扇门其实早已在汤青菀一行人吃火锅期间被推开了无数次，之前的无数次她们都不甚在意，继续吃喝，继续聊的火热。

直到这一次，她们看见汤青菀的神色明显变了变，整个人石化了一样，视线凝固在玻璃门前等待被服务员带入座位的三个人身上。余晓闻和张稚雅循着汤青菀的视线望去，两人心中了然。只剩下林绾绾一个人在餐桌前摸不着头脑。

刚刚站在门口的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被服务员领进了汤青菀她们斜后方的一桌。林绾绾瞧着其中一个男生很眼熟，但又实在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他。而汤青菀在他们离开玻璃门后，视线并没有收回来，只是眼神突然暗了下来，只是一直盯着玻璃门的门把手，思绪不知道飘向何方。

李衿言自己的手都冻红了，还要把外套借给那个叫书礼的女生穿吗？

外面还下着这么大雪。

他果然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不然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余晓闻在汤青菀眼前晃了晃手，然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你别看了，李衿言都走了。”

林绾绾听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的小白菜被猪拱了，天啊！这李衿言的名字怎么这么耳熟，这不，这不，她扭头端详了那个之前觉得眼熟的男生一眼，拍了拍脑门，这不是初中那个打羽毛球的毛头小子嘛！

随后她一言难尽，又如鲠在喉地看向回过神来的汤青菀。汤青菀冲她笑了笑，一眼看透了林绾绾的疑惑，像是知道林绾绾想问她，是从初中开始喜欢的吗？她摇摇头。林绾绾见汤青菀现在并不想说，虽然脸上还挂着笑，但笑得很勉强呢，都僵了，也就没舍得再追问下去。

后面的那桌吃得火热，话题和笑声也络绎不绝。多是蓝色羽绒服和那个叫书礼的女生交谈的声音，李衿言只是偶尔搭声聊两句，大多数时候他都在给两人烫菜。而前面的汤青菀那桌却是在他们进来后安静了好一会。原本叽叽喳喳的一桌女生都止了话语，埋头吃饭。

直到汤青菀把筷子伸向辣锅，夹起了一大株菜，放入口中。不出意外地，被辣呛到了，“咳咳咳——”她被呛到眼泪夺眶而出，喝水了也止不住咳嗽，怎么样都止不住。

威廉斯说：“爱的上升 在夏天”，

那这么冷的冬天，应该怎么继续去爱。

我想我可能还不太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