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书羽跟着江祺去到了一个库房模样的地方,在常规设定中,这座库房里边应该摆满了金银珍宝,没想到门一开,黑灯瞎火的,这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库房,小得要命的房间,就放置着两个小箱子,江祺把它打开,更加少得可怜的一些银钱,并且基本上都是铜板,连个完整的元宝都没有。
其中,有几枚就是昨天晚上江祺给叶书羽差不多的,铜钱上有明显的墨点,看着这个铜钱,不知怎的,叶书羽突然想起凉茶铺店小二的眼神,以及莫叔提起来过的那个被盗走钱财的徐后生。
叶书羽隐隐觉得,这几件事情是有关系的。
首先,自己现在的身份是鬼没有错,鬼戏班刚才在饭桌上明确说过他已死,魂魄不全不能轮回,只是他觉得自己似乎和寻常的鬼有些不一样,但这个不一样在哪里,叶书羽暂时说不出来。
其次,徐后生的积蓄被盗,以及发生在殿水镇大大小小的盗窃案,是不是与鬼戏班有脱不开的关系,毕竟在凉茶铺店小二的口中,殿水镇的闹鬼和闹贼是同步出现的,叶书羽是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但如何去证实呢?
叶书羽瞄了一眼在库房里来回踱步的江祺,对方再次查看两个箱子,看着孤零零的一些银钱叹了口气,然后锁了门出去了。
随着木质锁头咔哒一声,叶书羽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
又是一夜过去,次日一早,江祺敲开了叶书羽所在杂物间的门。
来人气势汹汹,和以前呈现出来的斯文截然不同。
“这是怎么了?”叶书羽先开了口。
“小叶,你昨儿个晚上去哪里了?”江祺的脸色很不好。
“昨晚?”叶书羽假装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哪里都没去啊,演出结束之后,就跟着你们回到杂物间了,不过被小潘拦了一下,我是隔了一段时间才进去的,当时你们都忙着,应该没注意到我吧。”
他这话说得轻巧,与之相反的是依旧沉着脸色的江祺,连带着语气也冷冷的:“我们昨天有叫你,你没听到?”
叶书羽无辜道:“听到了,我回应了,只是你们闹哄哄的,我应了好几声,愣是没有一个人来理我。”
江祺满脸怀疑地盯着叶书羽,后者一直维持着同一个表情,实在是看不出破绽,过了好久,江祺才的表情才放松了些,慢慢恢复正常。
“江班主,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这回轮到叶书羽问了。
并不打算说的江祺吐出两个字:“无事。”
“无事发生?你要这幅模样对我?”叶书羽眯着眼睛反问,他的声音说话和唱戏是两个嗓子,正常说话时音色偏低,这带着不悦的话说出来,江祺成了被反问的那个。
江祺:“小叶,我不是那意思。”
叶书羽:“那你是什么意思?”
江祺:“小叶,你从前不是这样咄咄逼人的。”
叶书羽:“江班主,你从前也不会这样同我说话。”
两个人有来有回,杂物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叶书羽顺着这气氛更上一台阶:“我们同样成了鬼戏班的鬼,那为何每日白天也好晚上也好,你们都不和我在一起,莫非你们有别的落脚处,为何单单要落下我?大家同生共死,我与你们究竟有何不同?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成戏班的一员?若你们真不待见我,我可以即刻离开。”
“我有我的苦衷,罢了,今日当我未曾来过,离开这种话,往后不要再说了。”江祺又是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
“等等。”叶书羽喊住已经转过身的江祺。
以为叶书羽要说什么话的江祺转过头,没想到听到对方说:“银钱能否多给我一些?”
江祺问:“你要银钱做什么?”
叶书羽反问:“怎么,我不能有?”
许是不知该怎么回答,江祺没再说话,甩了甩手直接推开杂物间的门走了,这一趟看似莫名其妙的抬杠,让叶书羽证实了一件事。
昨晚叶书羽离开库房的时候,把两个箱子里所有的银钱全部拿走了,江祺一发现这件事,立刻就怀疑到了昨晚“失踪”的叶书羽身上,所以一大早就来问责。
奈何叶书羽讲话滴水不漏,反守为攻,江祺什么信息都得不到,只能灰溜溜离开。
而在叶书羽心里,更加玄乎的一个猜测正缓缓升起。
……
“呦,客官您又来了。”
入夜,凉茶铺的店小二看见叶书羽又上门,惊喜转瞬即逝后,表情变成了警惕。
这时候的茶凉铺没有旁人,就只有叶书羽和店小二,叶书羽装作看不见店小二的表情:“还是一碗凉茶。”
“客官不喝还要点,是钱多烧得慌吗?”店小二道,面上又变得戏谑。
“看来那天我倒凉茶的时候,被你看到了。”叶书羽无关痛痒地笑了笑,脚步未停。
店小二一手臂拦住了叶书羽想进店铺的动作:“客官究竟是什么人?”
叶书羽突然满脸真诚地看着店小二:“小二,我能相信你吗?”
被他这么一看,店小二一瞬间结巴:“……客官想做什么?”
“首先,我想确认一下,我那天交付给你银钱时,你为何会是那样的表情?”
“客官最好是真的不知情。”店小二观察着叶书羽的神色,发觉对方似乎是真的不知道,长舒一口气后娓娓道来——
徐后生在殿水名气不小,虽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传颂,但殿水众人多少都知道些徐后生的事情,那么自然他的一些习惯也会被人知晓,最值得一说的就是但凡是进过他口袋的钱,他都会用墨笔在银钱上画上记号,徐后生痴迷于读书,自然对文房墨宝也有研究,他常用的墨通常比正常墨水留痕更深一些,也更难清理一些,故被点墨过的银钱没那么容易清除。
“所以,你那日那样的表情,是怀疑我是偷盗徐后生银钱的人?”叶书羽了解来龙去脉后,问店小二。
“是,殿水镇夜间本就少人,虽说您自称是从外乡来的,但世人都懂得避讳,我那日那样说过,您非但没有即刻离开,反而还同我交谈起来,在殿水镇,晚间出现的就那么几类人,除去必要出门的更夫,再除去闹鬼的戏班子,那就只有猖狂的盗窃贼了。”
叶书羽听完店小二这番话,轻声笑了笑:“那你怎知,我不是那闹鬼的戏班子?”
“巧了不是,我也是那个闹鬼的戏班子其中之一。”店小二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
什么?
……
殿水镇的夜晚静得出奇,唯有街口的茶水铺还挂着灯笼,远远看去,里面坐着两个模糊的身影,要是再仔细一些,可以看到他们的轮廓都是半透明的。
叶书羽捏着凉茶的碗口,这凉茶虽然他不能喝,但店小二还是给他上了一碗装装样子,不然要是有更夫出现,他们两个干坐着怕是会被引起怀疑:“所以,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的也许并不全,”店小二说,“我先和你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张半两,如你所见,这家凉茶铺确实是我生前所经营的,我的父母也确实早在多年前去世,我唯一隐瞒你的,就是我也是死了的人,所以才会在深夜的凉水铺出现。”
看着只有十七八岁的张半两,说这些话时,叶书羽只觉得他成熟无比,也是,他若是好好活着,该有个二十岁了,这两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可消磨了他许多少年气,尽管叶书羽刚见他时是那些活泼热情,但张半两暗淡的眼神是无法忽略的。
“那你做出来的东西,莫叔吃了没事吧。”叶书羽盯着桌上的凉茶,突然话题跑偏。
“那这个你放心,本就是做给活人的食物,不碍事的,而且我嘴上说着为了赚钱,实际向来是不收钱的,只是体谅晚间更夫辛苦,顺带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说来要不是你给我那两块铜板,我还看不出来问题呢,”张半两说着说着再次把话题拉回来,“你能不能专注我话里的重点?”
“你接着说。”
原来,张半两并不是从头至尾就跟着畅戏班的,而是将畅戏班引荐给孙公子给孙员外唱戏的人。
张半两经营着凉茶铺,本人却很爱唱戏,于是他和畅戏班的江班主做了交易,让他参与进给孙员外贺寿的表演里,他可以分文不收,张半两虽然年纪不大,但精神气十足,江班主看了他一眼便同意了。
原来是后加入的,叶书羽心说,怪不得江祺嘴里说的从来就是只有十二个人。
之后便如那日江祺所说,“八仙同寿”最后一幕出了意外,寿字意外跌落,气死了孙员外,整个畅戏班也被送进了狱中。
叶书羽:“照你这么说,我们十三个人,是全死了吗?”
张半两摇摇头表示他不清楚:“我们当时被关入狱,行刑那日我不知怎的,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意识,眼睛一闭一睁,我就已经成了鬼,但我似乎无法入阴间转世,只能飘荡在人世间,我别的地方也不能去,最终留在了凉茶铺,做些夜间生意。”
“然后呢?”
“然后,殿水就开始闹鬼和闹贼。”
闹鬼就是世人眼里被全部处决的戏班子在破旧的戏台上依旧演唱着戏曲,闹贼则是以孙员外家为首的富贵人家频频遭遇失窃,这两件事看似同步发生,可实际上,闹贼这件事,要比闹鬼要早一些。
“你是说,闹贼更早?”
叶书羽仔细思量着,其实在某些程度上来说,闹鬼和闹贼是一样的,都是为了钱。
鬼和人,究竟谁需要银钱?这毫无疑问,是后者。
这也是为什么,叶书羽一直在怀疑鬼戏班身份的原因,最开始,叶书羽就问过江祺,他们这两年以来唱求雨戏所得的善款是阴间的冥币还是人间的钱财,当时江祺没有一点犹豫就说了后者。
究竟是谁更需要人间的钱财?
那当然是人。
那么,当年那场处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等。”就在叶书羽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张半两突然凑近他观摩起他的五官来,“你,是那个反串花旦之一?”
那时的畅戏班是连夜赶回来排练八仙同寿的,所以满打满算张半两和他们的相处不到一整天,也就他记性好,还能认出叶书羽不化妆时候的模样。
叶书羽不确定,犹犹豫豫道:“我……应该是吧。”
张半两急了:“什么叫应该?”
“从前的许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
“我记得那场八仙同寿,反串花旦就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江班主,你明显不是他,那你就是另一个人?”
叶书羽还是不确定:“是的吧……”
张半两凑得更近看着叶书羽的五官,突然一拍桌子,十分肯定道:“绝对是你,整个畅戏班就你长得最秀气,体型也最纤细,所以才会派你做最后爬上人梯举着寿字的人。”
【他可不是为我们死的,他反而还是害了我们的人,死有余辜!他活该!】
叶书羽突然想到昨天鬼戏班在饭桌上讲的那些话,语气不自觉地变得飘忽:“所以,当初是我脚滑,连累了整个戏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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