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平复下来之后，昭春觉得丢脸，她还是鹌鹑似得埋头。

杨琪都能拿出并购文件来证明清白。

验不验得已然没什么必要了。

杨琪不管她，他自顾自用了昭春的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家里只有一只水杯。

杨琪心情愉悦，他很满意。

再回到那张小小的茶几前。

昭春终于抬起了脸，她眼皮肿了，刚刚是崩溃大哭了。

杨琪从冰箱里找了一瓶啤酒递给昭春。

昭春接过来，不解地看着他。

“冰敷一下眼睛，不然明天全世界都知道你今晚哭过了。”

昭春简直是有气无力。

她气若游丝地说：“我明天不出门。”

“你从那家机构离职了？”杨琪问。

“你怎么知道！”昭春心想，他消息未免太灵通了吧！

“你没接电话，我打给子墨的班主任，她告诉我的。”

昭春点头。

杨琪看她吃瘪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你怎么没想过，林子墨姓林，我姓杨。他怎么会是我的小孩。”

“我以为……”昭春绝望闭上眼，“他随母姓。”

“在你心里我这么进步？”杨琪打趣她。

昭春不语，只是“啪”得一声打开手里的啤酒，猛灌一口。

“谁知道你。他妈妈很矜贵，和你……”

昭春的话还未说完，就听杨琪淡淡道：“我和我爸又不一样。”

他不和他爸一样靠女人上位。

昭春啧了一声：“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那郑小姐你意下是……？”

昭春只敢在心里说，是因为从前他总是说自己不够温柔。以为他找了个温柔挂的。

但是说出来是落了下风，她不肯讲。

杨琪很是愉悦，他不介意这点小插曲。

“这个兼职没有了，你的另一个呢？”他问。

昭春深呼吸：“也黄了。”

杨琪笑起来。

“你差不多得了。”昭春恶狠狠说。

“那你来做我的秘书吧。”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昭春恶胆丛生，说话也不管不顾起来，什么虎狼之词都往外冒。

只听昭春冷哼一声：“是公事的秘书，还是私事的那种秘书。”

“后者也不错啊。”杨琪笑盈盈答道。

“不做。”昭春冷酷回答。

“那你想做什么？”杨琪继续问。

昭春一手拿着啤酒，一手抱在胸前。她的一双眼睛像x光一样扫射杨琪。

杨琪表现得，仿佛难忘旧爱。

但是昭春对此表示怀疑。她对杨琪真的有这么重要？如果有这么重要这十二年里面，他怎么一次也没有和她联络。

他给了自己一个轻松的捷径。可是这个捷径背后是什么呢？

昭春虽然对回国这大半年来的纷纷扰扰感到疲惫不堪，但是她不至于昏了头。

更何况，两个人相爱是什么模样，她心里十分清楚。

“你这是在追我？”昭春问。

“我以为这很明显。”杨琪笑答。

“那你是单身吗？”

杨琪乐不可支，他直叹：“昭春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昭春柳眉倒竖。

杨琪止住笑意：“是的，是单身。”

昭春思忖，半天不答。

杨琪很有耐心。她回来了，他就不会让她再走。

“算了。”昭春最终拒绝。

杨琪对这个答案，没有太过惊讶。

“原因呢？”他问。

要怎么解释呢？

跟他说自己不想进入亲密关系？他们远没有到互诉衷肠的地步。

昭春耸肩，双手一摊：“我只缺炮友，不缺爱人。”

杨琪眉毛一挑。

昭春看着他的眼睛，无比真诚：“这个你能接受吗？”

其实昭春说完这话，心里有些惧意。

杨琪笑起来的时候，她没什么感觉。但是他一旦冷下脸来，久在权力上位熏陶出来的上位者气度，让昭春本能得缩瑟想跑。

杨琪没说话。

昭春拿不准，他是在生气 ，还是在思考她建议的可能性。

其实杨琪哪个都没有想，他只是在思忖，昭春这些年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但是或许这样的昭春是最适合现在的他的。

早一步他根本无空念及往事，晚一步他身边或许已经是其他人。

总之，念书时候的那点缱绻，现在倒是勾起了他的瘾。

他笑了笑，只说：“早点休息。”

然后他和昭春肢体接触都没有，晚安吻或是拥抱，都没有。

他就走了。

大门关上的时候，昭春有一点怔。

杨琪身上那该死的香水味，又在引诱她。

-

周五的晚上，昭春在群里问大家，明天要不要去排练。

无人回应。

虽然一早知道，但是知道和死心认命是两码事。

昭春躺在床上，她身体打横，上半身倒吊在床沿。

视线里面熟悉的环境颠倒，让她有那么一些新鲜感。

失业在家一周的昭春，在心里发出哀嚎，好无聊。

招聘软件上主动找她的不是继续做培训机构老师的，就是要她去做中介或者别的什么销售工作的。

大家都欣欣向荣，卯足了劲头要往前奔。

但是昭春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程慕的电话打给她的时候。

昭春正拿着塞在邮箱里的超市宣传页比对哪家的鸡蛋更便宜。

“在干嘛。”程慕问。

昭春语塞，她只能敷衍：“没做什么。”

幸好，程慕没有再追问。

“明天我回国。”

“噢。”昭春厌厌道。

“来见我。”程慕说。

昭春心想，我是你养的狗吗？你说来，我就要来！

“去给哑哑下葬。”他继续说。

昭春没脾气了。

她答应了。

三月，临近清明。

皖南有沥沥细雨，江南特有的连绵阴冷，贴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

程慕和家里的关系不好。

他妈妈在他们兄妹出国闯荡前，就因病，撒手人寰。父亲已经新娶了妻，生了小孩，有了新的生活。

程慕没去找他爸，只是开了妈妈的墓，把哑哑的骨灰也放进去了。

他又请人重新刻了墓碑。

程慕穿了一身黑，黑色的大衣，黑色的西裤，黑色的皮鞋，连打得伞都是黑的。

所以衬着他的脸格外苍白，一双细目，窄唇，更显得更加阴郁。

程慕撑着伞在墓碑前，不知道站了多久。

昭春看着墓碑上程舒，哑哑的名字。

她是因为口吃，原本被人取笑，喊做哑哑。但是，叫着多了，她坦然无惧，反而成了昵称。

什么事情，到了她这里，都会自动被美化，成为传奇。

昭春站在程慕身后，看着他消瘦的身形，她终于意识到，程慕如今是孤家寡人。

还是她害的。

如果不是她自作聪明，激怒那些歹徒，哑哑根本不会中枪。

圣地亚哥的医疗条件不好，哑哑中枪之后引起了严重的腹腔感染。

一肚子的腹水，二十岁的少女，肚子隆起仿佛孕妇。

她甚至不在昭春面前喊疼，她怕昭春为此再愧疚。

那时候，昭春每日都向神佛祈求，要她代替哑哑承受这些。哑哑是那么善良的人。

昭春因为父亲离世跑到圣地亚哥，姑妈只是照看她并不照顾她。

是哑哑一直支撑她，她无条件相信昭春，支持昭春的每一个想法，鼓励意志消沉的昭春，甚至为了让她振作，把她一点点的天赋吹上了天，找来真的天才来教她打鼓。

友情救了昭春。可昭春你用什么回应了她呢？

每次午夜梦回，昭春都想即刻死了算了。她在阴间做哑哑永远的奴仆，去赎自己的罪。

哑哑自嘲，她说自己生病这样重，这样口吃就没人觉得明显了。说罢她呵呵笑起来，但是因为疼痛只能龇牙咧嘴。

昭春在病床前听她这么说，心像是被搅碎了，如果膝行能够换哑哑几年的寿命，昭春愿意跪在地上一辈子。

哑哑原谅她原谅的这样轻易。甚至她根本不怪她。

最后虚弱气息奄奄的哑哑还在对昭春说：“你也没想到的，我知道的。昭春开心一点，别哭了。”

往后的每一刻，昭春在午夜徘徊在窗前的时候，都想起哑哑的这句话。

所以她加倍得开心，也加倍得放纵。

圣地亚哥有喝不完的龙舌兰酒。

昭春每日醉酒，早上从不同男人的床上醒来。行尸走肉，只盼着自己下一秒就死去。

最终，连程慕也看不下去了。

-

背后啜泣的声音引得程慕回头，见来的人是昭春。

他转过头，淡淡说：“来了。”

昭春立刻噤声，有一阵子，程慕甚至不允许，她为了哑哑哭一哭。

程慕请她吃饭。

镇子上不知名的小饭馆，程慕这一身行头和镇子上裹着羽绒服的路人格格不入。

他推门进店的时候，周围的人都侧目看他。

昭春只是心疼，油烟沾上了他的羊绒大衣，这可怎么好。

程慕自己确实半点不在意。

落座点菜，没隔多久。

昭春就听程慕问：“工作又丢了？”

昭春咬牙，硬着头皮承认。

程慕不说话。

茶水倒进一次性杯子里，杯子被烫软了，从中间握住，茶水就从上面溢出来，烫得程慕虎口发红。

他只是甩掉水渍。

“再找就是了，那你的乐队呢？”

昭春的指甲嵌入掌心：“解散了。”

程慕长叹气。

昭春最不愿意听到他这样叹气。他教她打鼓的时候也这么叹气。

每次他这么叹气，昭春都条件反射一样想追问，你有什么不满意？

能不能不要对她失望。

这是昭春在心里说的，几乎到了祈求的地步。只是她从来没说出口。

“她和我说，要我不怪你。”程慕平静道，“但是昭春，你可不可以争气一点。”

该死，该死，该死。

昭春也不知道说的究竟是谁。程慕轻轻一句话，几乎把她的良心压垮。

“我会重新再组一个的。”昭春小声说。

“是你说，你会替哑哑活的，会实现她的梦想的。”程慕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你如果要放弃，随时可以。”

“不。”昭春连忙道，“我不放弃，我真的会再有一个乐队的。”

程慕盯着昭春。

他的瞳仁黑，昭春如果仔细看，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最近写了一首歌。我希望你有一天能在一个千人演出上唱。”程慕又给她下了命令。

天杀！昭春连个乐队都没有，还要有一千人的演出。哪里来的人！

“我？”昭春指了指自己，“一千人？”

“你不愿意就算了。”程慕冷笑了一下，“你也就说点漂亮话给我听罢了。”

昭春的压力直线攀升。

“不是……”昭春辩解，“一千人，这我哪里做得到。”

程慕轻描淡写说：“如果哑哑还在，她就能做到。”

这怎么是一回事？

昭春有一百句反驳的话可以说。但是它们都堵在胸口，她不敢反驳。

“好。”她答应了。

程慕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但是很快又恢复起那般不近人情的冷峻模样。

“你如果勉强，也大可不必。”他说。

昭春看着程慕，他们兄妹两有相似的眉眼。

她轻轻说：“没有勉强，我是自愿的。”

来自存稿箱的更新！

下一章是超长放送，放送之后后面要等我回来修修后续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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