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一场雨悄然停歇,窄巷聚起湿雾。
谈亦晓站在巷子口,低头踱步解闷。
小腿落了几块练舞留下的淤青,被温黄路灯映成深色。
一个佝偻老头拖着塑料袋缓缓经过,她好意往边上避让两步,错身时一个瓶子掉落,她弯腰帮忙捡起来,悄悄塞回半敞的袋口。
手指沾了点污水,她抿唇皱起眉,打开小挎包翻找湿巾。
视线一晃,她立刻把湿巾塞回去。
“闻铮!”
眼前人步伐一顿。
那双清峻淡漠的眉眼看向她,手机慢半拍从耳边拿下,结束一场无关紧要的通话。
他整个人笔挺站立着,黑发短寸,一身简单的黑T长裤,沐在被潮湿雨汽渲染的昏融里。
谈亦晓直勾勾望着他,他的目光有一秒钟落在她小腿伤痕上,很快又转移而上,平淡无味地看着她:“你来干什么。”
谈亦晓委屈巴巴,扯了扯微湿的裙摆。
“我被雨淋了,特别难受,再不换衣服的话,我身上要起疹子的。”
闻铮眉眼一压,她手指跟着一动。
她不是装可怜,是真就这么难伺候。
以为又要被拒绝,没想到他无言经过她,沉声扔一句:“跟上。”
谈亦晓依言转身,嘴角小酒窝微陷。
就知道他不会放任她不管。
闻铮从格斗馆下班前会习惯性洗一次澡,此时清冽的沐浴露香经过身旁,她真想现在就冲上去抱着他。
但比起一时的甜头,她更喜欢待在他一居室的小卧室里,穿着他宽松的黑色短袖,鸠占鹊巢般坐着他的床,再骗他说自己饿了,催他去做饭,然后光着脚溜进小厨房,从身后贴着他,问他在做什么。
最后看他切着肉丁沉默不语,却从耳根红到脖颈。
闻铮沉着脸带她回到家,进卧室开一盏暖灯,找了件干净衣服给她。
“先洗澡,还是直接换?”
“直接换吧。”她踩着他宽大的室内拖鞋,毫不客气地接过衣服,“不过,我换下来的衣服可以放进洗衣机吗?”
闻铮别开眼离开卧室,用背影答:“随便你。”
“哦。”谈亦晓换好衣服,拿着湿漉漉的裙子和短上衣走往浴室。
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闻铮半蹲在滚筒洗衣机前,把自己待洗的脏衣服拿出来丢进衣篓,开机空洗了一遍。
起身,回头就看见她倚在门边,一副天真的好奇样。
视线对上,她微微一笑,而他静无波澜:“待会儿就能洗,你先放着。”
洗衣机闷声运作,谈亦晓“哦”了声,往前走几步越过他,把衣服丢进衣篓,盖住他那一堆黑灰色,而后仰头一笑看着他:“我不嫌弃你啊。”
闻铮跟她对视总超不过三秒,这会儿又移开了眼。
不如她愿,他直接把她单薄的两件拎出来,挂到毛巾架上:“那些衣服一股汗味,你别乱来。”
“哦。”她背着手站在他面前,四下扫一眼。
他新换了剃须刀,放在台面上,刀口附近沾着一点水渍,下午刚用过。
至于其他的......
——“出去。”
闻铮一手将她翻了个面,小幅度推她。
宽大手掌压到衣领,她后颈一痒。
立刻止步回身,鼻尖撞到他坚硬胸膛。
他一时没了动作,她仰起头双眸清澈:“你衣服上这个标签没有用吧?剪掉好不好?我脖子好难受。”
闻铮神情一暗。
大小姐很难伺候,照顾她像照顾一个唐宋传下来的易碎品。
可偏偏他照顾了十年。
镜子前的他神色如常,暖色灯光投落下来,在他五官周围勾勒出清晰硬朗的明暗线。
他低眸为她剪去衣领标签,手臂青筋擦过她柔软耳垂。
小麦色肌肤与泛红的白皙酿出鲜明反差,像两朵不同的云悄然相碰,乌雨撞晴。
他总是时刻无欲无求,可他看向她的眼神,明明问心有愧。
谈亦晓两手贴着洗手台,目光定定看着镜子里的他:“诶,闻教练,你的课很难约吗?我给双倍课时费行不行?你教我练格斗吧。”
咔嚓一声,剪断的标签捻在他指间,被他扔进垃圾桶。
答非所问:“雨停就回家。”
他转身,她很快抱住他结实手臂,后者不经意贴着她身前起伏的轮廓。
闻铮别开眼,抬手挣开她:“你别胡闹。”
谈亦晓不松手,看着他渐红的双耳。
“承认吧,你喜欢我。”
明明就是喜欢她,她高中就知道了。
那时候班上有同学霸凌别人,她对着霸凌者上去就是一巴掌。
对方捂着脸气得半死:“你打我?”
她一脸看弱智的表情:“你没长眼睛还是没有痛觉?要我出钱给你做个全身体检看看脑子吗?”
对方想还手,她顺利躲开,恶狗气急反咬:“谈亦晓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个有本事的哥吗,你就是仗着你家有钱为所欲为!”
“是又怎么样,谢谢你夸我,我知道我家有钱,你要是嫉妒的话我可以施舍你。”
“过来——”她把被欺负的女孩子拉过来,一声令下,“扇她。”
女孩子神情一惊,手掌颤颤巍巍贴在身侧,不敢举起来。
谈亦晓恨铁不成钢,对着霸凌者又是一巴掌。
回头看着女孩:“教你呢,快学。”
结果是女孩子依旧不敢还手,而谈亦晓以殴打同学的罪名,被人告到了办公室。
新来的老师不太了解她家庭背景,一脸严肃地走流程:“打电话把你监护人叫来。”
谈亦晓做了几秒思想斗争。
要是被大哥知道,那还得了。
自保为上,她直接打了闻铮的电话:“你能来一趟我学校吗?我闯祸了。”
十分钟后,老师看着穿一身特助西装又气场冷硬的闻铮,谨慎地问:“你是她......哥哥?”
“嗯。”他没有情绪地点头。
一五一十说了事件经过,闻铮面无表情对老师说:“她没有错。”
谈亦晓站在他身后,偷偷勾他的手指。
定了两秒,他突然把手抽了回去。
最后给她请了半天假改善心情,带她回家,就说是生病了。
距离校门口还有一段路,闻铮大跨步地走,她完全跟不上,跑得校服裙摆都要飞起来了。
“闻铮!”
前面人脚步一顿,回头漠然看着她。
她喘着气,一跑一走地向他靠近,委屈抱怨:“你走慢一点啊,我练舞练一天了,腿好疼。”
闻铮什么也没说,站在原地等她。
没想到她顺杆爬,绕过身后直接跳到他背上挂着。
但他太高了,不弯腰的时候她根本扒不稳,整个人灰溜溜地从他背上滑下来,揪着他胳膊:“你背我。”
站在身后看不见他表情,只听见他沉声一叹:“你别闹。”
她揪得更紧,耍赖皮:“不要,我腿疼,你背我走一段又不会怎样,反正你力气用不完,分我一点嘛。”
没辙,他只好背着她走。
车子停在校门口,专门用来接送她上下学。
谈亦晓从他背上跳下来之前,看见他红了耳朵。
她觉得好玩,手指好奇地拨了拨:“闻助理,你耳朵会红诶。”
他音调沉了好几度,解释原因:“冬天快到了。”
关冬天什么事?
她想不出答案。
回到家经过书房,被正在处理公事的周柏承逮个正着。
什么都瞒不住他,对方叫一声名字她就犯怵。
——“晓晓。”
声音从半敞的双扇门里传出来,稀松平常的语气。
谈亦晓手指一颤,慢动作停下,带着不祥预感杵在书房门口。
“进来。”
默了两秒,她挪了挪步子,视死如归:“来了......”
半分钟后,彼此面对面,周柏承一副松弛姿态坐在皮革椅上,她站在他面前,背着手无所事事扣手指,看自己鞋尖。
周柏承许久不说话,自顾把点燃没多久的烟熄灭在烟灰缸里。
“自己说,还是我问?”
“......”她目光一飘。
最后还是他问:“今天惹什么事儿了?”
她理直气壮:“没惹,我替天行道了。”
周柏承兀自失笑,阴涔涔的。
她不服:“笑什么,我真的替天行道了。”
周柏承嘴角一扯。
“哪只手打的人?”
对峙几秒,谈亦晓不情不愿把右手伸出去。
该不会要拿戒尺打她吧,这么古早的工具,早该被时代淘汰了。
等她闭上眼,周柏承却只在她掌心掐了一记。
她眉心一跳,睁开眼,撞上他沉戾眼眸。
“打了几下?”周柏承问。
“两下。”她还说少了。
周柏承懒得戳穿,唇角浅扬一瞬,微垂视线牵过她的手,粗砺指腹贴着她泛红的掌心,意味不明地摩挲。
“把人打哭了?”
“也......没有啦。”她气势矮一截,吐槽说,“那家伙脸皮厚,没哭。”
“那是你力气小了。”周柏承撩起眼皮看着她,眼神暗了一度,“下次往狠了打,记住了吗?”
谈亦晓隐隐被他慑住,点头:“记住了。”
周柏承眸光一动,在她衣领上发现了一抹灰尘。
从前都一尘不染,怎么这会儿开始脏了。
他缓缓向后靠,身子贴着椅背,白衬衫泛起几丝褶皱,静谧光影陷落其中。
一手抚上她衣领,纹丝不动地看着:“怎么弄的?”
谈亦晓低头一看,想起来了,是闻铮背上的灰尘。
她下意识扯谎:“不小心碰到的,我也不记得了。”
“不小心?”
“嗯。”
周柏承神情自若,两指捻下一小搓干涩粗糙的灰尘,垂眸看了眼,指腹漫不经心摩挲。
“最近这么马虎,平时想什么?”
“没想什么,我回房间了。”她借机偷溜。
...
思绪落回现实的下一秒,是她被闻铮推出家门的时候。
“喂!我衣服没烘干!”她抵抗着不让他推,他却像一串枯燥无情的程序代码,化成人也是冷得不行的模样,一路攥着她胳膊把她拉下楼。
谈亦晓又回到她刚来的地方,路面已经升起寸把厚的积水,雨又开始下。
闻铮二话不说给她塞了把伞,附赠一个答案:“我不喜欢你,你想多了。”
谈亦晓眼神空泛地站在楼洞雨棚下,听着淅沥雨声,和他渐行渐远上楼的脚步声。
一场雨好像落到心里,几圈薄冷涟漪顺着心跳纹路游荡开,莫名地,她这次忽然不想回头追他了。
回到家洗了个澡,坐在露台吊椅上发呆。
周柏承应酬回来,身上染了烟酒气,他边走边将外套和领带脱下来,随性搭在手臂上,微垂眼睫停在她身后。
谈亦晓抱着膝盖团在椅子里,病恹恹的:“大哥,我不高兴。”
她穿一件吊带睡衣,月色落在她纤瘦臂膀,周柏承目光一沉。
她饮食不规律,最近又为了舞剧控制体重,瘦得像片叶子。
他黯然看着她,把衣服放到一旁的空椅上。
像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下一秒她就扒着椅背侧过半个身子,以一个蜷坐的姿势,手臂越过椅背上沿,紧紧搂住他腰身。
她很想哭,鼻子酸一阵热一阵。
周柏承觉察她贴着他身体时轻微的颤抖。
他沉着脸一言不发,身体却燥热,像有一撮火苗煽上他心头,牵引着他,让他将宽热的手掌搭在她脑袋上,顺着头发轻轻抚过。
“追不到人就找我哭?谈亦晓,你有没有出息?”
谈亦晓默默掉眼泪,心都烦透了,声音细碎呜咽:“小气,我就哭一会儿,等你结婚了我就不这么抱你了。”
周柏承无谓地笑了下,轻微嘲讽。
“你就盼着我结婚?”
她顿了顿,双手抱得更紧:“我就随口说说,晚点结也没关系的,我还想多抱你一会儿......”
“那就不结。”他说,“给你抱个够。”
闻言,她脸颊蹭一蹭他:“大哥,你怎么这么好了......”
“我是很好。”说着,周柏承忽然捏起她下巴,她神情一凝,疑惑不解地抬头看他。
他视线低垂,暗沉沉锁着她,冷戾声线全然没有上一秒的温柔:“但你要是再去找他,我就打断你的腿。”
谈亦晓眉心一紧,生气推开他:“周柏承你是控制狂吗?除了威胁人你还会什么?”
周柏承不为所动,他稳稳站着,漫不经心低下半个身子,一手压着椅背上沿,另一手掰着她下巴。
目光对峙,她心跳忽沉,而他敛着眼睫,视线落在她唇上。
靠得很近,她嗅到他身上若隐若现的烈酒气息。
鼻尖就要碰到一起,她莫名紧张,喉咙干涩地吞咽。
后院里的树叶簇拥着隐于夜色,突然在一阵劲风掠动里飒飒娑娑地摇曳。
她攥着裙摆,低声提醒:“哥,你喝酒了。”
周柏承半阖着眼,指腹摩挲她唇角,哑着声线意味不明地问:“跟他接过吻么?”
她略微惊慌,实话实说:“没有。”
“那你想么?”
彼此气息相融,安全距离荡然无存。
她呼吸紧促:“想......”
音落,周柏承唇角微勾,眼里微醺一闪而过。
“那哥代替他,你觉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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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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