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转眼日暮,映南镇交织错落的街巷迎来夕阳。

这里楼层不高,落日盈满则溢,浅金色柔光顺着砖瓦边界流淌而下,一丝一缕融在风里。

厨房开了扇窗,谈亦晓走上前贴着窗沿眺望,远处各家各户的天台稀疏不齐地挨着,晾衣杆上缀着五颜六色的衣料,各自迎风微曳。

如果认真听,可以听见小摩托车归家的熄火声,还有小孩子跑街蹿巷,鞋底踏过细碎的小石子,摩擦声堆叠着欢笑声。

闻铮长大的地方,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但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差。

窗户右上角安有一台老式排气扇,扇叶吱吱呀呀地转着,伴着彼此长久沉默。

第一次看他做饭,也是在高中。

放学抱着书包上车,他在外面一关车门,她就侧身扒着车窗问他:“今晚吃什么呀?”

他眼睫微垂,以一个漠然谦卑的姿态俯视她:“回家问刘姨。”

她撇嘴:“刘姨今天请假啦,我想吃你做的菜。”

“我做的不合你胃口。”

“怕什么,我又不挑。”

顿了顿,他眉眼轻微一压:“你不挑?”

“啊,这个嘛......”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指虚空捏一捏,“就挑这么......一点点。”

那天日落金灿,光线映在她脸庞,描绘出几近纯粹的明媚。

回到家看他做饭,海鲜活物湿漉漉地泛着咸腥,七零八碎的内脏被他利落撕扯开,透明黏液杂糅着细软血丝绕在他指间,他手腕碰开水阀,硬瘦骨节迎上簌簌而落的水流。

谈亦晓出神片刻,天真道:“比起打架,你好像更适合下厨诶。”

当时他没有说话,自顾将处理好的食材贴上利刃,手起刀落,蕴着血色的筋骨层层剥离。

时至今日,她夸他几句关于厨艺优秀的话,他还是没什么反应。

晚上,闻铮做了她喜欢的番茄虾滑汤,但她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小半碗。

她节食太久,吃完饭会间歇性犯困,本来只想坐着歇一会儿,最后却蜷在小沙发上慢慢睡着了。

梦里是疏落绵长的水流声,沾湿的陶瓷碗沿相互轻碰,一层淡白色泡沫任由覆有薄茧的手仔细擦过,几只碗碟被冷水洗净冲刷,安置在沥水架上。

水滴坠落,在她脑海泛起幻觉般的涟漪。

梦境有延续现实的能力,她陷入其中,顺着心愿改写。

她想钻进闻铮怀里抱着他,在他处理食材的时候尽情捣乱,让他无奈地放下刀刃,洗净双手拥抱她,低头跟她接一个温柔缠绵的吻。

她要攀上他双肩,嗅他衣领上淡淡的衣皂香,手指抚过他额角疤痕,对他说,过往不重要,不要回头看,不要束手束脚地爱我。

如果你心有负担,我们可以找一个小城市生活,你继续当你的格斗教练,我可以到舞蹈机构教小朋友跳舞,一日三餐,再养一只小猫,每天安稳平淡,没有疲惫的舞剧巡演,没有网络上时不时冒头的恶评,只有彼此。

这样好吗?

她来不及问出口,眼前光感忽而减弱,缱绻旖旎的画面烟消云散。

醒来时,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空调毯,室内灯没有打开,夜色昏暗。

闻铮站在阳台抽烟,腰后一截靠着围栏,硬朗下颌半仰着,凸起的喉结在烟雾里微微浮动,一双沉静眼眸融在夜色里,不知在想什么。

他安静抽烟,身上月光流淌,一抹轻柔落在他眉眼间,不知不觉淡弱几分冷硬。

眼前人与梦中景象重合,她看得失神。

恍惚间,彼此视线相对。

无数个日夜堆叠而成的熟悉感,在这一刻化作有心无力的疏离。

谈亦晓收回视线,慢慢坐起来,纤瘦的身子挪下沙发,走到墙边开一盏小灯,最后在他不明所以的追随目光里走进厨房,顺道从冰箱里取出两瓶高度数的酒。

阳台有个小桌子,她把酒放过去,直接坐在地上,仰头对他说:“玩真心话吧。”

闻铮不置可否,一言不发给她拿了一个坐垫,自己在她对面曲膝坐下,手臂伸直搭着膝盖,猩红火光摁向桌角,悄然掐灭了烟。

谈亦晓熟练地将玻璃瓶盖碰开,一人一瓶,心里已经设好条件,开口不容置喙:“一问一答,要是答不出来,提问的那一方就要喝酒。”

闻铮毫无情绪,轻易夺过她手里那瓶:“你不能喝酒。”

她费劲抢回来:“你以什么身份管我?你已经不是我保镖了,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这话是你自己说的,你忘了?”

“没忘,这是两码事。你本来就不能喝酒,自己想清楚,万一出什么事,小诊所救不了你。”

谈亦晓盯着他:“你要是陪我玩,我明天就走,你要是不陪,以后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我说到做到。”

夏末蝉鸣稀微,落入耳中有一丝奄奄一息的孤寂。

闻铮根本不在乎她的威胁,而是像以前一样问她:“有意义吗?”

她咬了咬牙,佯装无谓地说:“试试吧。”

试得很吃力,她问的很多问题,他都不答,以至于她要一直喝酒,像赌徒一样耗尽筹码。

还以为他会答一两题,借此让她停下来,但他没有,就这么面无表情看着她喝酒,眼神里没有半点在意和心疼。

装得这么好,她差点就信了。

一口烈酒再次咽下去,她忍着喉咙里的苦涩,平静如常地问他:“你对我有**吗?”

闻铮点燃一根烟,仿佛刻意为之,对着她的方向吐出烟雾,话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完全没想过。”

晚风将雾气吹散,空气里呛人的焦苦味,她下意识屏息,忍不住轻咳一声。

他掸落烟灰,好整以暇地问:“还要继续吗?”

酒精挥散,谈亦晓越来越头晕。

这时已经有点醉了,脸颊泛起微醺时才有出现的烫。

她眼神轻微迷离,定定看着他,想从他神情里找出曾经对她心动的印记,寻找他欲念的闸门,更想看它们难以自控地倾泻出来,淋湿满地月光,浇透他克制数年的灵魂。

安静半晌,谈亦晓忽然直起手臂,两手撑着半矮的桌子,以一个半跪低肩的姿势,上半身朝着他的方向直直往前倾。

香气悄然弥散,面对近在咫尺的脸庞,他眸光忽而一沉,手里烟灰倏地掉落,但他毫无觉察。

她穿了件修身的短上衣,抹胸衣领顺着重力往下一垂,月光里乍现一线旖旎,模糊又清晰,像一把温柔刀,含着甜香与温度敞在他眼前,锋利一端抵在他喉间。

一场沉默对峙,他胸腔起伏,视线微微垂落。

满眼都是属于她的曼妙,他喉结滚动,在烟雾轻散时倒吸一口气,眉心拧紧。

空气中浮散的尼古丁汲进肺里,余韵生涩,非但没能让他清醒,反而难以预料地煽起一簇火,滚烫浓烟铤而走险,熏燎他每一根神经末梢,让他像烟草一样蜷曲成结。

谈亦晓一寸又一寸靠近他,近距离凝视他漆黑眼眸,感受他略微紧促的呼吸。

在他有了反应时,她用轻若游丝的语气,击垮他最后防线:“我再问一次,你敢说,你对我一点**都没有吗?”

真实答案显而易见。

下一秒,闻铮突然越过桌面倾身而下,酒瓶受到一股推力猛然倾倒,谈亦晓不得已顺着酒瓶轨迹,在月光振动的瞬间向后跌落。

一阵天旋地转,她瞳孔紧缩,后背撞到他坚硬指骨。

他一手撑在她身下给她垫着,另一手压在她肩旁,整个人撑在她身上,双眸炙热。

“操。”

他低骂一声,指关节绷得泛白。

谈亦晓眼眸微怔,心底有赌赢的喜悦。

从未想过他能有如此剧烈的反应,她微微惊诧,一手小心翼翼抚上他肩膀,他皮肤温度烫得惊人,肌肉下的骨骼坚硬如铁。

两人都不清醒,他眼里的隐忍克制几近燃烧,尽数落为灰烬。

可是他手里的动作,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退缩,最终只能碰到她发梢,在她锁骨边缘轻轻抚过,身体压着她,贴近她耳畔温柔低喃:“晓晓......”

她鼻子一酸,半晌才应他一声。

他越过最深的界线,仅是鼻尖蹭过她耳垂,呼吸深埋在她肩头,对她说:“我有想过,每天早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我心动过,我承认,但仅此而已。”

“回家好吗?”他尾音微微颤抖,像风浪下一叶清冷的舟,摇曳过后终是平稳——

“你长大了,不需要我保护了。”

话音甫落,失落感兜头而下,谈亦晓再一次沉默。

酒精起了作用,无序的红色斑驳顺着手臂蔓延,游荡至起伏的胸口。

她不想就这么算了,但只要她往前,闻铮就会退后。

就像她给予周柏承的一样。

她喜欢的人,是让周柏承从隐忍转为失控的导火索。

倘若她对闻铮没有执念,周柏承或许会一辈子隐藏**,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兄长,为她铺路,为她兜底,只要是她想要的,他无一不给她满足。

但现在,他成了一个偏执的控制狂。

不过他一向游刃有余,在短暂失控过后,又恢复上位者的静守姿态。

在谈亦晓消失的这几天里,周柏承照常开会应酬,掌控整个集团的运转,情场上的波折丝毫不影响他在商场里如鱼得水。

他在等她自己回来。

就算她不爱他,他也一辈子是她名义上的哥哥,逢年过节必须一道吃饭,就算死了都要葬在一个坟里。

不过最好是,她能学会爱他,让他放肆地在她领域里冲撞一回,舍弃所有规训与条例,在喘息和心跳里尝一回灭顶的快感。

这些见不得光的想法在他骨骼深处无限滋生,在太阳升起时,他会藏起所有阴暗**,一如既往高高在上。

“最近有人年纪大了,脑子不清醒,在外拿信延名誉开玩笑,在内拉帮结派搞贪污,日子过得很滋润。”他姿态慵懒地坐在会议桌主位,目光顺着诸位董事淡淡扫过,浅笑着问,“当我死的?”

会议室里一片鸦雀无声。

深色长桌一眼望不到头,落地窗外霞光初散,周柏承敛了毫无愉悦的笑。

“奉劝各位,少在我眼皮子底下裸奔,要是觉得我瞎了,不如在座每人贡献一只眼,给我复个明。”

音落,众人下意识眨了眨眼,滋润一下目前尚在的眼球。

这个世界上好像没人能真正扳得赢他,如果她出现,或许是一个例外。

谈亦晓下了飞机,用所剩无几的手机电量拨通周柏承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但一直不说话。

她声线放软:“哥......我回家了。”

听筒里一声轻嘲的淡笑:“没想到,你也有乖的时候。”

跟在电话里的云淡风轻不同,周柏承回到家,第一时间将她拖拽到自己房间。

不顾她生气反抗,他以绝对力量压制她,人往床上一扔,他欺身而下,一只膝盖压在床沿,另一只抵开她双腿,两手扣住她手腕,衬衫衣扣明晃晃地悬在她眼前。

谈亦晓双手使不上劲,索性用膝盖顶他,不料他倾身咬住她肩膀,衔住一小块脆弱肌肤来回碾磨,给她恰到好处带有威慑性的痛感。

她眉心一紧,气得双腿乱踢:“周柏承你真的变态!你咬我干什么,你是狗吗?!”

周柏承松口前在她颈侧用力一吻,她呼吸凌乱不堪,等待距离拉开,晶莹浅丝在空中扯断,他撑在上方居高临下审视她,冷嗤一声:“翅膀硬了,不是要离家出走?回来干什么,给我打电话干什么,嗯?装什么乖,想让我心疼你亲自把你接回家,还是想利用我气他?谈亦晓,我养你这么大,什么事儿不是我尽心尽力教你,现在长大了就爬到我头上撒野,你当我是谁,凭你这三脚猫钓人的功夫也敢耍我?”

谈亦晓眼眸凝湿,愤愤盯着他:“我要告诉爷爷,说你疯了!”

“可以,去告。”

周柏承满眼狷狂,执念早已撕毁他伪君子的面具。

“就算被老爷子打死了,你也要对着我的棺材三鞠躬,给我立碑,敬酒——”

“上、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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