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何夏时像猫头鹰

深夜,许多韵致不为人知。譬若当空高照的明月在此时南面的深空,月光皎洁高远,只让人觉得“危楼高百尺”,不如出没于近地的时候那么亲切。

何夏时拂了拂衣袖上的寒霜之后,再次拿起的账簿仔细查看,他神情冷峻,像一只白头雕。他的身边总是冷冷清清,桌上落了灰也不知道去拂,他做事的时候又很认真,却一句重话都不会对人说。孙子辈里,他最是爷爷的心爱。可是他现在身处异乡,无人关照,不知道会不会觉得落寞。自幼时起,他是缺少朋友的。陈轩是个女孩子,加上要练功,实在没有多少见面的工夫,见了面呢也总是在说自己的事,没有停下的时候。他从小没有见过父母亲,便觉得自己是被弃养的孩子。他很少说话,真正开始健谈起来,是在经营闲云舍产业时与方清扬有了交涉,奇怪,在方清扬那里,自己也变成了一个陈轩,谈天说地,真的是交浅言深。他本来是要做个慎独的君子的,可是在方清扬那里竟变得长舌起来,像是“有姑娘问他家住哪里呀”、“某个长辈怎么这样呀”,但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又觉得不安起来。君子之交淡如水,应维持楚河汉界,怎可以逾越东邻之墙。

“病人,看好了没,有什么问题?”一个少年用拳头敲了敲他的房门。

虽是初春,他的额头却落了汗,他身体有些虚弱。如今他被外面那位少年及一位老头挟持到这座阁楼中幽闭,但最令他记挂的是陈轩的伤情。他一直陷入自责之中,像他们所说,自己是个冷心冷面的人,看不出别人的为难,考虑的只有自己,他要调查月楼,只是为了自己。他突然感到害怕,身边的朋友一个个离开了自己,这比从未有过那些友谊更让人觉得恐慌。

“等一等,还需要等一等。”他必须要为陈轩争取时间,却难掩失落的情绪。

他们终于在深夜的时候赶到了嵩县,一切都要听陈轩的安排。

“故事还没讲完,总之,你们知道斯人已去了,但是书院还在。我想,小堂,你去寻一位宋师傅,他现在仍在书院养老,住在竹园边的农舍里,他是有存雪水的习惯,再请他烧些竹沥,就说是陈轩要的。靳伯伯,麻烦你去摘一些读书楼北面的凉柏叶子,将其同雪水一起捣成泥,用布裹成条给我。”

陈轩说的有些喘不上气,等他们二人都出去了,又对谢韵道,“谢师父,劳烦您去向山长去借劳弦琴,拂寒江飞鸟曲。”

待谢韵下了车,陈轩终于对萨奇道,“萨先生,您好好歇歇,等我好了再请您同游嵩县。”

萨奇捋了捋胡子,道,“这也好,我有什么能做的呢?”

陈轩摇了摇头,又道,“您觉得做学问辛苦吗?”

萨奇放下了胡子,道:“如何不辛苦?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陈轩埋下头,道,“人生短暂,我好不忍心,不忍心看到陆默这样寂寞的过。”

“你在说陆默?”萨奇没有像寻常长辈般给小辈指教敲打,而是以平视的目光看待这个问题,“你要知道,她恰恰不想放弃的,是自己所最珍贵的。比如,独立的品格。”

陈轩点了点头。“您说的话点醒了我。”

她俏皮一笑,自问自答道,“您知道我最看重的是什么吗……?如果一个人能够珍爱他者的生命,我就会觉得很幸福。所以才会喜欢丛晚啊,他是一个珍重感情的人,总是让我的心变得柔软。您不要嫌我口无遮拦,是我还没有学会收敛感情。”这段话又让陈轩回忆起丛晚的样子,他像柔和的月光一样同自己在一起,在那个夜晚溪流穿过的山谷的坡上,离自己只有两三步的距离。她有时候也会害怕,感觉到无比的压力,为了不让那月光蒙尘。好累,好累。但她只有一次次的像对蜡烛挑开灯花一般,也吹一吹心中的尘埃,使那光不暗淡下去。对于她自己来说,变质或者是升华,都很难。维持现状,已经费了好大的气力。当她在梳理心中情绪的时候,意识到心中一念能够颠倒世界面貌,自己希望的还是被热闹包围着的,那鱼龙飞舞、雪柳黄金人群中的一个,她是那样向往温暖,可是又总是想要逃离,是害怕被拒绝,是感觉太敏感。在不需要与人打交道的时候,她欢快又自信,心中漫生着很多野生野长的荒草,很容易燃烧起来。她没有筑建一座城池,那里没有完善的街道、城门、城墙和排水系统,也没有护城河,只有野生的岗坡冲洼,水顺着地势到低的地方积水成塘,然后是湖,完全没有费过心思要去那里兴修水利。失落时她是湖,而开心时她才是高旷的天。她向往那个在高旷天空中漫游生命激情的自己,而无法接受那个仓惶于湖中摸不清楚方向的自己。

当她向萨奇说出心中困惑的时候,获得了来自长辈的安慰。他生活在一个特殊的世界,这个世界不惟他自己所独有,而几乎是大部分读书人或是钻研某项工具或技艺的人所都有的,他们很少与具体的人交流,而与人的思想对话,在无边无际的精神世界中,仓惶的自己总是和高尚的自己相伴而行。

陈轩好像能够看到,那个仓惶的自己因为脚步缓慢而感到不安,而高尚的自己却和仓惶的自己保持着距离,并不报以同情。在外面的那个更大的世界,那个面对丛晚望而却步的自己,那个摇头拒绝去比当天下神偷的自己,成为了拉扯心中那两个小人距离的力量,让它们的关系越来越远。

“或许比起齐家与治国,我们过少的关注‘制衡’在修身中的作用。若是效仿齐桓公会盟诸侯,便能使纷争减少了。”

萨奇的这番话,似乎让陈轩心有所悟。她从来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只是一个人摸索着知道一条路来。其实,对于萨奇来说,路亦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只不过他的道理恰好能帮得了陈轩。其实,这道理也是他由陈轩的一番话刚刚想到的,有时候机缘巧合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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