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序章
我这一生立过三次誓
一次立于兄长的衣冠冢前,撕衣而言
一次单跪于朝堂上,向天子尽忠,
最后一次,给了一个名伶。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入冬。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一】武侯
我是将门之后,阿爹霓阳候有个官名叫镇北将军,但我的阿娘是一个江南的温婉佳人,她爱与我讲话本子里的故事,每每开口,总会捡自己最爱说的来讲。
比如李白口中的霸王别姬
“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
又比如,一个从未听说过的诗人黄仲则写的 “自闲诗少幽燕气,故作冰天跃马行。”
自小开始,我便对边塞有着难以抑制的向往之情。
我常常畅想,将军坐在马上据鞍顾盼,回头望向身后的大好河山,隐匿灯火,再坚毅回头,纵马疆场。同样的,在心里悄悄埋下一颗美人的种子,连我阿娘也不知道。
阿娘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温柔人,我总觉得她的袍袖下藏着十里的菡萏,她的眼波流转里藏着对天下的温情。
我是阿娘唯一的女儿,却一点也不像她,或许小时候会因为亲友的调侃而抱有歉意,可阿娘却说
“我的阿花是一片云,苍穹如何不舍,大地如何挽留,你都会朝着自己的意向飘向远方,不必拘束,更不必愧疚,我对你的期望便是你最自然的模样。”
我的心顿时被暖流轰轰烈烈地淌了个彻底,自那开始,我便从不惧怕做我自己。
我阿娘总说一些奇怪的话,她说自己的故乡与霓阳城隔着厚重的史鉴。
大一点后我能读名家传下来的千古篇时,却总找不到她那些诗句的出处,有些冷门的诗人和诗连名字都没有见过,阿娘说,他们真实地存在着,只是风把他们的东西吹反了方向。
孩提时也曾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即使身处的霓阳城离北边的溜马堤子只有一线之隔,但我的阿爹非常地可靠,未让他们的马蹄跃进我小小的世界。
再长大些的时候,我开始数将士送回来的哥哥的兜鍪,我曾看到过一次,上面沾满了一个哥哥的血,“塞上燕脂凝夜紫”便是那时我脑中不合时宜的想法。
阿爹很爱阿娘,但他仍然有小娘,她一共有二十个儿子,我就慢慢的数啊数,等我十岁的时候,我第十个哥哥刚好也没了,我阿娘自己哭了很久,后来我们相拥着又哭了很久。
阿娘嘴里呢喃着:“我早知会如此,我怎会不知自己不该共情,可这场生死离别难,终究难平。”
我轻轻拍着阿娘的背,说“阿娘别哭,阿花帮你平。”
当婢女们服侍她睡着时,我一个人走进深宅的后院,立在哥哥们的衣冠冢前,在每一个哥哥坟前磕了三个头,最后回到他们跟前,拽出一块衣袂,拼尽全力撕了下来,孤寂之中朗言道:“列兄在上,见明吾志,吾发誓,吾将勤勉刻苦,操持武艺,今自遣为十郎,十郎之后,才有牺牲。”
阿爹定然不同意,沙场的生死再难接受,也只是取小安护大安,我若登临沙场,便是对天下男儿的侮辱,更是给我娘的再次遭难埋下祸患。
可我的执拗与坚持,以及满腔的自信,让我充分相信自己,有保护自己和保护阿娘的能力,我有我的信仰,再苦再累,那也是从头开始,逐级而上,登青云之巅也可如平洼地。
所以阿爹退了一步,他将我安置在最乱最脏的营地,埋好我的身份与性别,与一群兵痞朝夕操练,他想叫我知难而退,却连沙场的血战都会让未我见到,故我仍然坚持到了上战场的那一日。
那是最寻常的反侵一战,对突袭的溜马提子一个善意的预警,他在出兵前的前一刻,望着我发亮的眼眸与手中颤抖的长剑,在长达一年的静默中,阿爹开口对我说,
“花,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脱下这身兵戎,滚回家中陪你的阿娘,要么……”
我本以为他要说些难听的话来恐吓我,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突然低下声音,无奈的说:“要么……活着回来。”着重语气,一字一顿,刻骨铭心。
我听到后对他露出一年来第一个笑容,随后跳上马,直至离别时都未袒露我手中的颤抖不是怯懦,而是将要挥戈泯恩怨的快感。
我记得我杀过的第一个溜马堤子的模样,他想用弯刀抹我的喉,歪头一闪后,我霎时刺穿了他的脖颈。我在一场又一场的厮杀中逐渐平息心中的怒火,向上攀升。
阿娘给我写了信,她不劝我归家,她让我记得自己是一片云,要潇洒,要坚定,要宽善。
而我的阿爹送给我一横长槊,他说:“你永远有做逃兵的资格,但仅限出战之前。”我背执长槊,在苍穹下开始笔画,在沙风中大声说:“十郎谨遵大将军令。”
阿爹笑了,胡须一颤一颤的。
“由此十郞,吾当作赋。”
阿爹走了,披风一摆一摆的。寥廓黄昏,征衣镀金。
接下来,我与长风共守日月,我与雪沙共谋家安。
当我掌握足够的兵量后开始思索,除了热烈的兵戎相见,是否也可发挥自己的迟钝的脑子运用计谋。
剩下的十个哥哥有七个已经上了甲,他们有一些因为疏离而不听我言,有一些因为我是女子而劝说我归家,但哥哥们都很默契,他们从来不向外人透露我是女子。可我还是那句话,我有我的坚持。
我会百里奔赴几经鏖战弹尽粮绝的十三郞,也会轻衣乔装混入敌营救走因为用作祭旗而将被枭首的十六郎,我会在夜风吹沙的土丘上吃着沙风,嚼着仙掌埋伏数日,只为一把烈火烧光溜马堤子与走私商人的粮草,可惜没带够人,不然还能载回几车当作冬粮。
故而哥哥学会了接纳我的存在,他们刮目相看,望着我的真知灼见在疆场上一点点地发挥作用,用我的实力来平复心里的落差,也将真心拿来为我呐喊。
我从不觉得自己比那些离开的哥哥们出色在那,如果一定要说,或许是有所保留,他们将杀伐放于身前,为了心中的大义,毫无保留的将自己投进了沙场,可我十郞不能死,也不敢死。
十郞之后,才有牺牲。
我要兑现自己发过的誓言,更要对得起我的阿娘,于是我将心思比兄长们更大分量的放在了计谋上,因为我的有所保留,所以列新阵,修新器,我要在那一场又一场的骚扰和侵略的搔痒小战中,埋下我的铁蒺藜,我要用最少的兵量来抵消这场拉锯战的损失。
阿爹有一次与我讨论布防时说:
“如若你愿一辈子活在马背上,就要在军中一点一点靠你自己积累威望,你仍可做逃兵,但仅限归家时。”
我点了点头,对他说:“听说你又纳了几个新姨娘,我阿娘最近门槛有些高呀。”
阿爹顿时尴尬一笑“跟你聊正经事呢,十郞,而且那几个姨娘我都送回去了,你阿娘还在生我的气。”他双手放在刀柄上,两指转着圈,看着憨态可掬,忽又顿时威严
“霓阳城东线便给你了,做到了这个位置,仍亲赴,皇都定会对你这样的将士嘉奖一番,到时我再教你怎么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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