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求牡
五日叙职后,那位穿黄袍的三天两头唤我进宫,屏退众人,余满案奏折,以及案前一个苦不堪言而又不敢有二话的我。
帝王圣意我实在揣摩不到,每次问陛下所谓何事召我进宫时,他总有千百种理由笑着敷衍过去。
与卿商讨公文,与卿探讨边防,与卿聊灯楼佳人。
没错,一个位及帝王之人与他的臣子共同推究楚馆风月。
“我看爱卿最近总与燕王世子厮混,喜欢往灯楼跑,是有绝色佳人倾尓心,还是那地方本就是你心灵向往之处。”
我坦诚的对圣上说:“回圣上,微臣述职第三日,于灯楼见伶人长悦,心甚喜矣,常常去往灯楼见他弹琴唱曲。”
陛下放下批红的笔,眼神晦暗不明的看着我“你这是想给朕演一出救风尘啊。”
“臣有臣的顾虑,暂时还救不了这风尘,陛下,我回京述职这件事,朝堂都知道对吗?”
“怎么说你也是个正四品,他们倒也不至于太孤陋寡闻,这么说,你的顾虑在这儿。”
我朝他认真地点头“在霓阳城东线的数次激战中,那些溜马堤子最惯用的伎俩就是谎诈与周旋,可他们的目的是清晰的,他们想赢,想要水草丰美气候宜人的中原沃土,可在这朝堂之上,有人数年织一局,有人一朝倒戈,颠覆棋局,我看不清这局势,也不想看清。”
他招手让我坐近些,我便挨着他的肩膀坐下了,撞到他的肩膀,兴许有点鲁莽,但他不介意
“你在拿自己的身份去衡量他人对你的真心,不过你现在大可安心,半只脚都没踏进名利场中,皇都中的豺狼拉拢你还来不及呢,怎舍得你死。”
我觉得圣上说得对,垂头思忖片刻后问
“圣上在皇都权执天下,制衡四方,是否每日也同样殚精竭虑,过得很辛苦?”
帝王侧目,仿佛想要看透我眼中的谄媚与奉承,可如他所见,我的眼中澄然如故,坦荡于心。
他可能是想笑,因为他总是对我笑,可这次他却没有,只是几近平淡地说
“趁此时,大大方方的去红尘里滚一遭,或许比把你拘在我这儿要好得多,可以滚出我的崇阳殿了。”他轻推了我一把,我如临大赦般扶案起身,临走时回首,我知他一定会看我。
在四四方方的朱门前,我问他
“圣下可知臣叫什么?”
“阿花?”
面对着他半开玩笑的模样,我不反感他的调侃“那臣的本名呢?”
“郭济盈”
“圣上觉得,末将的名字和他的名字看着可和缘?”
帝王眼神沉了下来,我见他无言,也自感唐。
“圣上觉得我会赌输吗?”
“不知道,但在朕这看来,你不会输。”
我笑着看着圣上,顿觉如沐春风。“圣上金口玉言,臣于此谢恩。”
【八】三誓
我在皇都的短短月余,几乎每天都会去灯楼看长悦,我也学会用银钱打点靠前的位置,只为近他一寸。
我见他总是掩唇咳嗽,却不见他为自己多添一件大氅,我用自己笨拙脑子想怎样为他添一件暖衣,而又不伤害他的自尊心。
如果他不忙的话,我还可以陪他去街上采买物件,吃热乎乎的阳春面,给他买能缓解干咳的药。
他说我不必为他做这做那,他如一浮萍浸于这繁华的金谷园,本已跌落至淤泥,他人扶捞,也只是脏了他人的手。
可我对他说“你说的不对,你在我眼中很好,我想你欢喜,见你更欢喜。”
他一向淡漠的神情因这话而泛起了涟漪
“你是因这身皮囊而欢喜,还是因我而欢喜?”
我不想承认自己的肤浅,却又不惯于撒谎
“我第一次在暖阁中见你时,虽未看清你的面容,却从心里认定你是我一直都在寻找的人,或许正是因为你好看,我才如此想。”
其实长悦比我高很多,所以低下头我便不会看见他的眼睛,他定然对我极其失望,认为我与那些只图美艳皮囊的人没有区别。所以我又挣扎了一 下,
“我生前身后皆褴褛,余生都是沙风,自知无法与你并齐,更不堪配,可我想告诉长悦你,在我呆在皇都有限的时光里,你是我遇见的最好的人,或许我目光陋浅,只图表面,但我愿意将自己一点点地从那虚华里摘出来,把自己那颗心呈给你看。我起誓以证此言非虚,只愿你别自苦。”
少顷,长悦伸手抚上我并拢的左手,轻轻将我的指头掰扯开来,“郭济盈,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把真心掏出来给他人看的人,全身都是软肋。”
我毫不介意地抬头笑“有人曾与我说,在我还输得起的年华里大方地滚一遭,才算圆满。
长悦对我叹气,垂眸间将我抱了抱,便与我招手分别了。
【九】济盈
我能赶上与长悦共赴的灯会,也算是幸运,只是可惜圣上在宫中理政,连与民同乐的机会都没有。
得空时我会入宫见圣上。
吴烨告诉我,“将军,这话只能说一遍,您可记好了,圣上名雍旭,雍雍雁鸣,旭日始旦的雍旭。这联诗您应最熟悉不过了。”
皇宫内廷,他是害怕我触霉头,伤了天家威仪。
他还说臣子无召不得入内,但圣上的大内其实也很冷清,不用担心,给不同娘娘行礼的方式错杂难辨。
因为根本没有娘娘。
我起初害怕圣上,不敢揶揄。
后来不怕了,因为圣上告诉我,只要我足够坦诚,他永远都不会罚我。
“圣上为何不立皇后,一个人不会很孤单吗?”
雍旭搁下笔,换了一份奏章,抬首时说“朕想娶的不一定想嫁,想嫁的朕不一定想娶。”
“那也不会连一个妃子都没有吧?”我继续追问。见他站起向我走来,按礼我退了两步。垂眸间他道“那你说,朕的后宫该是什么模样。”
我思考少顷“圣上是圣上,您总会遇到些婚后相敬如宾的闺秀,热烈活泼的小碧玉,又或是世家皇族的贵女,圣上的后宫应是万紫千红,妃袂如云的。”
他温柔地莞尔,回首拿了张批过红的折子,宛如偷天换日般朝我扔了过来,得亏我眼疾手快,聪明机智地闪出内殿。
他在殿内叫吴烨闭了门,叫我麻溜地滚出崇阳殿。
我…………我…………,行…我走。
灯会那天,这座不夜城的灯火宛如焰炬,明烛天南。将黔首的心也一同烧得热烈,长悦还是长悦,只是身上多了一件雪白的狐裘,如明月扫山冈,清冷隽永。
我们路过猜灯谜的铺子时,他驻足停留,望向一个兔子灯,我歪头看灯谜
步出梁山
我见过这句话,但却忘了后文,但是长悦很厉害,他接下那盏灯笼在铺子前拿笔写了几个字,掌柜便恭喜恭喜把灯笼给了他。
我想着,在这上好佳节什么灯谜的谜语应都是上好的。
然变故戛然而止,熟悉的刀斧碰撞声传至耳朵时,我与长悦正在归途的路上,我眼力尚佳见远方鲜血已潋滟,便在一个逃了掌柜的商铺上放下一锭银,拿上兜帽仔仔细细的给长悦系好。
街上有人横冲直撞不住呐喊,:“圣上遇刺了。”
灯会的时候我没带长槊,腰侧衔着着圣上赏赐的那把流金,刀剑出鞘,我携来长悦与他言“我先送你回灯楼,回去之后紧闭门窗,谨防贼子,走。”可他却拦住了我。
“你是君王的臣,应先救君王,反正刺客行刺的是君王,又不是勾栏里的我,你且去吧,我会小心的。”
我见远方火炬之下鲜血成流,再看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正是这千般踌躇之时,耳中脚步声即将逼近,我松开他的手,提刀向前,朝着直击而来的刀剑横挡而去,利用空隙抬脚一踢,为首的滚出几十尺,顺便撂倒了后面扑上来的几个。
在这倏忽之间,我回过头来推搡着他往小路走
“那便诸事小心,快走!”
在那抹青影消失殆尽之时,我才真正敢放开束缚去拼杀,三人拦刀而劈,加起来都没溜马堤子一掌马蹄有力,可我如今不是护国的将,而是护主的臣,没必要刀刀致命,动弹不得即可。
我解开身上的氅衣,将它放到一张洁桌上,执剑而行,趟过被血水翻涌的泥泞,挑衅道“诸位,自便呀”
过了半刻钟,倒了半数,他们应该类似于斥候防止外来的驰援阻碍中心的刺杀,倘若人数过少,就应该前往中心力求完成任务。
我逐迹而追,果然看见长街中停留的轿辇,四方是皇家禁军与刺客拼杀,而帝王立于轿顶,平静地看着座下迸溅的鲜血,痛苦的哀鸣。他的眼神望向我,随后又看向远方一座高阁的暗窗,那儿有一只离弦的箭,即将刺向帝王的心脏。
可我没让他如意,那支箭的射程太远太慢,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尖锐的刺响,被我斩于帝王眼前
我翻过马鞍,帮我的君王除他的奸佞。
黑烟中的流金吸足鲜血,于我手中焕发光芒
待逆贼诛尽,天角染微光,随后华光犹苒,旭日曈曈。
我寻回大氅,迎晨曦,单跪于君前
道“吾主安宥”
禁军一同跪下,长和道“吾主安宥”
待我起身后,圣上推着我的肩膀转了一圈后,突然叹了口气,把我的大氅拿走了。
禁军高举火炬,明光如昼,他们跟随着帝王离去,故而我的脸上灯火阑珊,他在逐次消寂的灯火中头也不回地对我说
“去寻你的名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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