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宁接到乔言的电话后,确定乔言必然是遭受了无法承受的委屈,才会不计后果的离家出走。她前段时间才问过乔言要不要来乌海念书,那时的乔言说要为了更好的学习环境留在亭洲。
当乔言郑重其事地说往后要跟妈妈一起生活时,周慧宁反而心事落定。是她丢下了女儿太多年,才酿成今日的苦果。现在到了她该赎罪的时候了。
周慧宁在火车站接到乔言后,母女俩紧紧拥抱在一起,两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乔言的声音哽咽着,“妈妈,我要来给你添麻烦了。”
周慧宁摇了摇头,轻轻拍打着乔言的后脑勺,“我可是你亲妈。从今天开始,咱们母女俩一起努力,争取把日子过得漂漂亮亮的。”
乘车回住处,车沿海岸线开,沿途,乔言看见了海。
被霞光铺满的海面,盛大、灿烂,像是在为她呈现一个广阔而璀璨的未来。
刚进家门,周慧宁接到乔安诚的电话。这是她今天第三次接到乔安诚的电话。
她避到一旁去接听,但房子小,膈应效果差,乔言想不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都难。
乔安诚以为乔言的离家出走是赌气,是任性,认定乔言还会再回到那个家。
周慧宁说乔言下定了决心,不会再回头,“乔安诚,你真的不明白乔言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吗?”
乔安诚的语气十分急躁,“不会再回来是什么意思,她不要我这个爸爸了吗?她要放弃亭中去乌海那种地方念书?慧宁,你过得什么日子你心里不清楚吗?你能给她一个安稳的读书环境吗?”
乔言急匆匆地走过去,拿走周慧宁的手机,挂断了这通电话。
周慧宁发现乔言的手指在抖,额头和鼻尖渗出了汗,意识到她对乔安诚产生了心理排斥。
“小雨,你走之前你爸爸是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乔言垂下眼眸:“我不想再听见他们的声音,也不想再说这些事情。”
是大人们冰冷的自私的无情的话语把她从那个家里推开。现在她终于解脱,终于不用再困在那些坏情绪里,她有对他们说“不”的勇气了。
周慧宁在乔言坚决的神情里窥见了她的成长和变化。
过去的乔小雨乖巧且柔软,大家都觉得她温温柔柔的模样更像乔安诚,现在她从柔软里长出了刺,周慧宁再看她这双眼睛,觉得她终于有几分像自己。
这时乔安诚再次打来电话,周慧宁直接挂断。
乔安诚发来短信:我明天去乌海接她。
周慧宁预感有一场硬仗要打。她是历经风雨的人,何惧跟伤害女儿的前夫动刀动枪,她唯一担心的,是女儿会再次受伤。
晚上周慧宁带乔言去逛离家不远的服饰城,给来不及带衣物的乔言添了许多新衣。买完衣服,母女俩又去夜市吃夜宵。
乔言喜欢喝鲜榨的芭乐汁,一口冰果汁入喉,她露出两个酒窝:“乌海没有冬天,真好。”
周慧宁喜欢看她笑,说:“我跟你新阳舅舅正在谈一笔大单子,要是谈成了,我就去那一块儿挑一套二手房,付个首付。”
她手指着靠海的老城区,“你别看那里旧啊,那里升值空间大,生活也便利。乌海现在发展快,来旅游的人越来越多……”
周慧宁畅想着美好的未来,乔言认真听着,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信心。
“小雨,你不怪妈妈这些年疏忽了你吧。”
乔言摇了摇头。
她知道周慧宁和乔安诚不是一路人。周慧宁脑子活络,不甘心过按部就班的生活,她心中住着一个比乔安诚更广阔更丰富多彩的世界。
妈妈的人生不该因为她的出生而被框定。
乔言从来不去判定他们俩到底谁对谁不对。她能清晰地认知到,这样的两个人势必会分道扬镳。
所以当初他们离婚,乔言很平静地接受了。在他们离婚后,她得到了亲友邻居更多的关爱,也不曾受过伤。
她厄运的开端,并不是父母离异。
回家路上,经过一家卖电子设备的店,乔言走进去买了一个电脑摄像头。
“妈妈,我跟笛子他们约好了每周六视频。”
周慧宁笑起来:“是跟苏杭约好了吧。”
想着乔言买完这个摄像头身上应该就没钱了,周慧宁给了她两百块钱零花钱,又说:“我那个破电脑最近出了些问题,不太灵光了,不知道你们视频时会不会卡,如果卡,我就送去电脑城修一修,或者过段时间咱们换个新的。”
“没关系,其实也不是非要视频不可。”乔言不想让周慧宁多破费。
“我知道你跟苏杭他们的感情。小雨,你放心,妈妈会拼尽全力给你提供最好的生活环境。”
乔言握紧妈妈的手:“那我也要努力!”
隔天乔言办好新的电话卡后,第一条短信发给了苏杭:帅哥,猜猜我是谁?
苏杭课间休息的时候才看手机,看见这串新号码的尾数是他的生日,冷却的心情略微有些回温。
他回:大傻子!
又说:现在心情好点了吧?
乔言:嗯!
她高兴就好。乔小雨笑起来最好看。
苏杭看向窗外枯萎的秋景,冬天就快要来了。他想,还好乌海没有冬天。
“苏杭,乔叔和你小姑去乌海接小雨了?”章程冲进七班的教室,兴奋地猛拍一下苏杭的肩膀:“那就是说小雨还会回来咯?”
江舟笛立刻凑过来:“真的假的?”
“真的啊,我们班早上的语文课都换成英语课了,乔叔请假了。”
“苏杭,那小雨会回来吗?”江舟笛心里没底,但隐隐期待。
“打球去不去?”苏杭没接江舟笛的话,拿起篮球对章程说。
他拍着球往外走,章程和江舟笛对视一眼,一个耸耸肩,一个抿抿唇。
江舟笛撇嘴:“我觉得小雨不会再回来了。”
章程没吱声,拿了苏杭桌上的橡皮扔在江舟笛的脑门上,转身去追苏杭了。
苏杭被漆灵拦在走廊上,“苏杭,我爸爸说你爷爷这种情况不能再生气了……”
苏杭拍着球走了,视漆灵如无物。
章程大步走过去打圆场,“漆灵,乔小雨走了,他心情不好,你多体谅哈。”
“乔言真的不回来了吗?”漆灵问。
章程绷了绷唇角,“应该是的。”
漆灵转身看着苏杭的背影,问章程:“他喜欢乔言?”
“乔小雨是我们亲妹妹。”章程来不及跟漆灵解释更多,三步并作两步追苏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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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周慧宁告诉乔言,乔安诚和苏霁要来乌海。
乔言不想见他们,可她难以开口。
“如果你不想见他们,我让新阳舅舅带你出去玩,我来应付。”周慧宁做出安排。
“妈妈……”
“你是我的女儿。再说这些事情本来就应该由大人们出面解决。”周慧宁又告诉乔言,她大可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孩,一个需要有人替她遮风挡雨的小孩,“你就是太为别人着想,性格太好,才会被他们欺负到这步田地。我看你这个爸爸到现在也不明白他错在什么地方……你开开心心地跟新阳舅舅去玩吧,天大的事有妈妈在呢。”
柏新阳带乔言去了海滨公园。乔言鼓起勇气喂食了海鸥,海鸥在她掌心扑腾翅膀时,她开心极了。
“乌海可是个好地方,你待久了,肯定会爱上。”柏新阳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钟楼,“那是柏知樾的学校,等我们联系好了,你就去那儿念书,是不是比你原来的学校漂亮?”
亭中建校快一百年了,校区古老,但韵味十足。两所学校各有各的美。
乔言问:“这件事很难办吗?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可麻烦的。听说你上次考试考了年轻前三百,你们那可是重点高中,全国都排得上号的,像你这样的优等生,柏知樾他们学校求之不得呢。”
柏新阳顿了顿,又说:“小雨,以后你甭跟舅舅客气。你跟你妈在乌海也没个亲戚,你就拿我跟柏知樾当自家人。”
乔言打心眼里喜欢柏新阳豪爽豁达的性子,她笑笑:“好。”
过了会儿,柏新阳去一旁抽烟,顺便打电话给周慧宁。
周慧宁刚跟乔安诚争辩过,情绪难以平复。
柏新阳:“既然铁了心要把小雨留在身边,那多余的事情咱们就别计较。现在公司生意好转了,好日子就要来了,往后你们娘俩儿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成,眼下何苦跟不讲道理的人多费口舌。”
“我只是觉得小雨受委屈了。你都不知道这夫妻俩的嘴脸有多难看。”
“以后就不会受委屈了。”
乔言留下一封讨伐书一走了之后,乔家上演了一出鸡飞狗跳。先是苏杭的爷爷跟乔安诚为乔言的去留起了争执,然后乔安诚在失控的情绪里跟苏霁大吵一架,家里动静太大,吓到了乔优优。
小孩子哭闹了一天一夜,苏杭一家三口也被迫加入这混乱的局面。
后来苏杭的爷爷将一切罪责推到乔言身上,认为是她的叛逆导致了今日的局面。苏杭听不得这话,跟爷爷争辩起来,谁知老爷子血压一高,直接晕厥过去。
人送到医院,医生叮嘱,老爷子血压高,千万不能再受刺激,否认后果不堪设想。
苏霁吓坏了,顾不上谴责苏杭,一味地对乔安诚说:“乔言去找她亲妈了,就让她走吧,她走了我们这个家也安宁了。”
“她是我女儿!我不可能放弃她!”乔安诚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更在意名声,还是更在意乔言。
他回忆了很多往事,意识到自己的失职,可无论前路多么难,哪怕是让乔言去外婆家生活,他也觉得自己该为了女儿的前途考量。
乔安诚原本打算一个人来乌海,苏霁却死活不肯让他一个人来。苏霁在乎她的名声,如果乔言愿意跟他们回去,那她这个当后妈的会功不可没,如果乔言不愿意回去,周慧宁也不能背着她跟乔安诚谈抚养条件。
乔安诚的态度十分坚决,不见到乔言,他今晚便不打算离开周慧宁的住处。他上下打量这里的环境,办公室不像办公室,家不像家,他难以想象乔言以后要在这样的地方学习和生活。
耗到夜深了,柏新阳已经带着乔言接到下晚自习的柏知樾了,乔安诚和苏霁仍坐在周慧宁的家中。
乔言最终还是决定上楼见乔安诚一面。她不想让周慧宁为难,也觉得这件事该有个正式的说法。
周慧宁打开门,乔言只叫了一声妈妈。
乔安诚看见乔言身上穿着新裙子,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小雨,跟爸爸回亭洲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回去之后……”
“我不。”乔言比想象中果断。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半夜离家的情形。
“小雨,你看看你妈妈这里的情况,适合你学习吗?”乔安诚手指着茶几上的一个烟灰缸。
“除了学习呢,其他事情都不重要吗?”乔言垂着眼睛,却提高了声调。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乔安诚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乔安诚!”周慧宁把乔言护在身后,“孩子的心理健康就不重要吗?你看看小雨现在这幅样子……”
“她变成这样是我一个人造成的吗?当初是你一意孤行要跟我离婚,才会让这个家变成现在这样。”
苏霁急得接了话:“乔安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这个家让你不满意了?你还对你前妻念念不忘是不是?”
“滚!你们俩给我滚!”乔言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她冲过去一把掀翻了乔安诚和苏霁面前的茶几,然后跑回卧室,重重地把门关上。
“小雨,小雨……”周慧宁立刻走到门口,对乔言说:“小雨,你别哭,是妈妈不好。”
“让他们走,妈妈,让他们走。”乔言泣不成声。
苏霁在惊吓中扯住乔安诚的衣袖,乔安诚推开苏霁的手,走到卧室门口,像在问自己,也像在问乔言,语气不可置信,“小雨,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滚——”乔言发出尖锐的不受控制的声音。
乔安诚猛然一颤,震惊的眼神投向周慧宁。
周慧宁也落下眼泪,“小雨,你别哭啊,你别哭。”话落一把推向乔安诚,“滚!”
在楼下等待的柏新阳父子听见楼上传来剧烈声响后,匆匆赶上楼。他们刚赶至门口就听见了乔言撕心裂肺的哭声。
柏新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听见哪个女孩儿像这样哭过。”
柏知樾倚在栏杆上,看着外头的树影,不置一词。
他知道这女孩这几个月过得不太如意,却没想到能有这么不如意。他记忆中她那双眼睛,总是忽闪忽闪的,他其实不太能想象她掉眼泪的样子。
“苏霁,你不是一直为了那八万块钱的事耿耿于怀吗,那就当那八万块钱是你们给小雨预支的抚养费,从此之后,小雨跟你们家再也没关系了。”周慧宁在乔言的哭声中做出决断。
乔安诚和苏霁下楼时,柏知樾听见女人不停地在跟男人抱怨着什么,而男人始终沉默寡言。
柏新阳再一次摇摇头,心想这个女人也挺可悲。
父子俩再次上了楼,进了家门。柏新阳接过扫帚替周慧宁清扫地上的碎玻璃渣。
“真没想到小雨能干出掀翻桌子的事儿。”柏新阳竖了个大拇指。
“还不都是被逼急了……”
柏知樾看着那道门,门里的哭声已经平息。
“知樾,要不要吃一口宵夜?”周慧宁问他。
柏知樾撤回视线,“谢谢宁姨,我不饿。”
这时乔言把房门打开,柏知樾再次抬头,对上乔言的眼睛。
乔言下意识避开了这个对视。
“我去煮米线给你们吃吧,大家一起吃点儿。”柏新阳说着话,进了厨房。
周慧宁也跟着去忙活去了,客厅里只剩下两个小孩儿。
大家谁都没再安慰乔言,就好像一切苦果都翻了篇,往后只剩下明亮的崭新的新生活。
柏知樾坐在沙发上,看见乔言蹲下去用胶带粘细小的不易察觉的玻璃渣。
突然,乔言冷不丁发问:“你们学校的一本率是多少?”
柏知樾不清楚。乌海教学水平一般,他念的虽是乌海最好的高中,但上一届似乎没出几个考上名校的显眼学生。
“我明天去问问。”
“哦,好的。”乔言又问:“明年就要高考了,你紧张吗?”
“不。”言简意赅。
“我能……我能看看你的数学卷子吗?”
柏知樾即刻从书包里翻出一摞卷子。
乔言翻了翻,大部分都是空白的。她正巧也只想看题型和题目难度。
翻着翻着,她又想起他那一笔骇人的字,忽然就翻到一张他的考卷。
145分。
柏知樾立刻把这张考卷抽回,“其余的你想拿去做就做吧,估计跟你原来学校高二的难度差不多。”
“我就是高二……”乔言想提醒他,自己就是高二的学生。
“我知道啊,所以让你拿去做。”柏知樾哼笑了声,“亭中的优等生嘛,看不上我们小地方的高中,能理解。”
“我没有那个意思。”乔言又解释道:“我刚刚翻了翻,很多大题我都不能做出来,比我们高二的卷子难多了。”
“不会做就问知樾。”这时柏新阳端了米线出来,又夸赞儿子道:“这小子,别的我不敢打包票,但数理化,绝对不会输给你们亭中的学生。”
“知樾得过奥数竞赛的一等奖。”周慧宁又补充道。
乔言点点头,揉了揉红肿还未消退的眼睛,看着柏知樾:“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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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舟笛在□□群里跟乔言聊天,章程时不时插一句话。苏杭没有声音。
乔言才跟苏杭通过电话,该讲的想讲的都已经讲完,她倒是不在乎一向懒得在群里吱声的苏杭冒不冒头。
江舟笛问乔言:你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昨晚周慧宁回来时醉醺醺的,乔言猜测她在为她转学的事应酬。她没多问,把周慧宁扶到床上后,又去客厅多写了两套卷子。
乔言回:应该快了吧。
一周后,周慧宁喜气洋洋地告诉乔言:“学校的事落定了!”
乔言正在整理苏杭帮她寄过来的东西,激动地起身,把试卷扔了满天,“太好啦!妈妈你辛苦了。”
章程在群里说:乔小雨,你可别到了新学校认识了新帅哥,就忘了哥哥们呀。
江舟笛:要是真认识什么帅哥,一定要帮我要□□!
苏杭回的最慢:恭喜。
乔言看见苏杭的回复后,才说:再帅的帅哥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心里只有学习!
时间和距离最能抚慰成长里的阵痛。
随着所有人逐渐接受并适应乔言转学去外地的事实,乔言也学会接纳一个崭新的自己。
这一年,亭洲迎来寒冬。亭洲最冷的那一天,乌海仍有22摄氏度。
这天早起,周慧宁提醒乔言降温了要穿外套,乔言觉得这算哪门子冷,查了查亭洲的天气,吓了一跳,立刻给苏杭发消息:零下三度了!有没有下雪?冷不冷?多穿衣服!
早上的短信,苏杭晚上才回。
他说:寒假我可能不能去看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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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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