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楼一行还未至霹雳堂前,便见得堂内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爆炸的轰响。
“那是?”
“是霹雳堂那边吗?”庚辰下意识道,等他反应过来发生爆炸的地点时,脸色顷刻一白,“……是海棠院!”
雷婷的海棠院。
沈亦之不留痕迹地看了庚辰一眼。
辛未与庚辰——这两人算是他掌管风雅楼来最为倚重之人,纵是六十影客都在东家的完全掌控之下,他们二人却也可堪称是他的心腹。
风雅楼六十影客以天干地支为名,无人知道他们的本名,更无人知晓他们从何而来。就连楼主自己,也很难揭开那代号后的真实身份。
可话又说回来,既然身为风雅楼的楼主,沈亦之怎会不知当年霹雳堂惊变之事?关于庚辰的身份,在推断出他是洪都人、知道他对火器又颇有些了解后,心下早已有了三分猜想,不然,也不会让他去霹雳堂取那账目。
但沈亦之只是说道:“苏寐异动,想来血月教那边已经坐不住了。若不快些,无论你是要救人还是要收尸,怕是都来不及了。”
将霹雳堂连根拔起或是吞并都须仔细筹划,但若血月教趁着间隙毁了霹雳堂,倒比他们来的简单得多。
他说得从容,随手甩了甩缰绳上的雨水,径自领着一干影卫向霹雳堂而去。
“楼主想来已知你身份。”辛未抓着他手臂的手蓦然一紧,她抬头,目光掠过他抿紧的唇角,秀气的眉渐渐蹙起,低声道:“庚辰,你可想好了,是要以雷晨的身份介入此事,还是要以影客庚辰的身份安分守己。”
她是希望他选后者的。
主上给了他们新的身份,抛却了“已死”的过往——可若是有人执意要将过往加身,后果又会如何?
庚辰闭了闭眼,不作回答,只是一抖缰绳,驱了马前行。辛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二人策马而去,马蹄飞快踏过泥泞的道路,雨水飞溅。
···
海棠院熊熊燃烧着,那一树海棠也已在了火海之中化作焦木。
而海棠院前,一道身影正逆着火光而立。夜雨连绵,他血色衣袍却翩然翻飞。
“真可惜。”燃月长老如此说着,语气淡然无波,“海棠院内空无一人……你且庆幸吧,雷晨。”
跟在沈亦之之后而来的庚辰听他道破自己本名,仍是神色未改,只心下在“空无一人”四个字后一松。
辛未将内力蕴于掌心:“楼主。”
“妳与庚辰去带影卫封锁霹雳堂。这里我来处理。”
“是。”
待辛未与庚辰二人领命退开,燃月长老却是低声笑了笑,声音愈发纤柔如耳语。
“沈楼主,这霹雳堂一事,究竟是你自己的私心,还是你们那位东家所愿?”燃月长老眼中笑意星星点点,“风雅楼偌大基业,终究不过是他人手中棋。”
血袍飞舞,匕身映红月:徵墨扇展,利刃隐寒光。
“可惜。”燃月长老语气颇有些叹惋遗憾,“我还以为临死前能再度有缘得见……那足以惊艳天地的风月剑法。”
“这世上本就无第二个人,可以用出那样的剑。”
短兵相接,沈亦之手腕一转,扇中银索利刃缭乱成影,破了那连续刺来的几匕后霍然一收,似是以扇为剑般,刺向燃月长老咽喉。
燃月长老身形却在夜雨中明明暗暗:“怎么?连‘清风朗月’的首徒也不成么?又或者……‘红尘剑’也使不出来么?”
“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么?”
燃月长老分不清他指的是以前,还是前几天那一次,但那都无所谓了。他身形飘忽,如鬼魅莫测,沈亦之徵墨扇步步紧逼,而他且战且退。
因着海棠院在内的几处爆炸,霹雳堂里乱作一团。他二人偶然落于一处屋顶,脚下有提着灯笼匆匆来回的守夜弟子,但霹雳堂普通弟子多仅修火器,英才十成有七折在了战场或内乱,余下的纵然是有百十人,此时慌慌张张,一时也察觉不到夜色下屋顶上落了两个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至于霹雳堂留出这么大个空,却又为什么没其他人直接下手?一来战乱磨耗了各门各派太多元气,如风雅楼、清明决这般后起之秀,也可以说是拿钱硬生生砸出来的;二来霹雳堂牵扯颇多,真要炸,也得像血月教这种早早布局筹划,将其余目的都达成后,再走这最后一步。
除非是有什么血气方刚一意孤行,还能独闯霹雳堂来到火/药库的,非常不要命的那种年轻人。
可这样的年轻人,大多都死在战乱里了。
燃月长老仍是踩着他那诡谲的步伐,只一味地后退,甚至也不惧硬接会伤到他的几式,只避开沈亦之的杀招。
察觉到了对方要退往的方向,沈亦之一凝神,扇中银索利刃尽数而出,转眼便封锁了燃月长老所有的路。
燃月长老悠然站定,抬起头望向这位年轻的风雅楼楼主,眼底似有妖异漩涡缓缓转起。
血月教定然不愿见风雅楼吞并霹雳堂,然而燃月长老孤身一人来此,也定然不是为了与风雅楼抗衡。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燃月长老既是为了毁霹雳堂而来,必然会盯上那一处。
他方才所退的方向,正是霹雳堂的火/药库房。
···
“苏寐。”
若来的是燃月长老、雷云,甚至是何子规或者沈亦之,他都不意外,可是当下的来者,却是确确实实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撩开马车的帘子,看向因为护着马车而被炸的血肉模糊的车夫,顿了一下,才缓缓抬头看向拦路的人。
“雷四娘子?”
雷婷落在马车前,向他走去。苏寐走了林间小路,加上这又是个雨天,她手里的霹雳子实在是无法发挥出什么威力来。但能将他阻在这里,拖上一段时间,便能够达到她的目的了。
“我们终于见面了。”
她眉眼如冰,在马车前不远处站定,一手持刀,而另一只手指间又是拈了几枚霹雳子。要让苏寐以为她是来杀他的并不难,她本就对此人怀有杀心。
——只因她大致猜到,谁才是霹雳堂之变的幕后黑手。
那以后,伯父殒命,兄长失踪,她也再未见过霹雳堂高墙之外的风景。
如今,苏寐终于如她所愿,就在她眼前。
苏寐见她满怀杀意,却不慌不忙,只是迤迤然行了个礼,含笑问道:“不知雷四娘子此番来寻苏某,所为何事?且还要下这般狠手,这个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不是有误会,苏三郎应该比我清楚。”
苏寐一笑,更是如春煦暖阳:“原来如此……如今在霹雳堂的那位,想来并不是真正的雷堂主吧。听苏某一句劝,雷四娘子可莫被别有用心之人欺瞒了。”
见他将此事点穿,雷婷倒也丝毫不惧,如今局势发展至此,“崔先生”的身份本也无需再遮掩下去。可往事重提,她心底淤积着一口气,却是咬着牙落下泪来。
“霹雳堂之事,阁下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眼泪划过颊侧,可她的手已稳稳地端了起来。
“苏寐。”她的手分毫不抖,声音却是颤得断断续续,像是愤怒,又像是在哭,“死吧。”
她按下了袖弩的机关。
一支弩/箭,刹那间射向苏寐心口。
苏寐没有躲。苏家三郎君并无武功傍身,又无轻功保命,怎么躲得呢?
他只是收回打了揖礼的手,直起身来,仍是含着三分笑意,望向雷婷。
叮——
那支弩/箭打在了一把明湛清亮、轻灵纤细的剑身上,随后那剑身一绕,借势将弩/箭甩向一旁。雷婷擦去颊侧泪水,警惕地望向那突然出现挡在苏寐身前、戴着斗笠的人影。
那支弩/箭带着必杀之势。一是她的确想要苏寐死,二是崔先生说,她尽管下杀手便是,苏寐贪生怕死,身边定有高手相护。
想来应是这一位了。
“你是什么人?”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不会伤女郎,但是女郎若是想伤苏三郎君,还是要过我这关。”
苏寐开口:“你不帮我杀了她?”
“保护是保护,杀人是杀人,本就是两笔生意。你我之前签订的契约,可并无其他的条件。”
苏寐抚掌轻笑:“‘清明决’果然锱铢必较啊。”
“规矩就是规矩。而且,苏三郎似乎更适合这个词。”
清明决。
雷婷知道,这是近两年内突然兴起的杀手组织,和风雅楼一样,不过短短经年,就发展到了一个相当可观的地步。她未再出手,默然抬头,望向天色。只可惜如今夜雨不绝,她分辨不出时间,只能靠着模糊的估算来继续拖下去。
“雷四娘子,烦请让路吧。”苏寐稍稍敛眸,又作出平日里那副和煦如三月暖阳的模样,“这样下去,对你我都无半点好处。还望四娘子莫为他人作了刀子。”
“若我不让呢?”
雷婷冷冷地看回苏寐,几只霹雳子再次滑入手心。刀剑相对,双方沉寂几息后,她蓦然挥刀而来。护卫在苏寐身旁的神秘剑客见此,叹了口气,提剑迎上。
那漫天飞舞的霹雳子,掺在了缭乱的刀光剑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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