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后,一声轻声,免了太子的礼。
接着,又听萧聿道,“母后,是您放太医入的景晟宫?”
他问得直接,更是带着质问的口吻。
“是啊。”
赵皇后没有犹豫,淡淡的说道,“可是给了你一夜的时间,还不够嘛!天亮了,本宫万不能放任嫔妃染疾不治。”
金丝雀细鸣婉转,她捏着银勺在笼中撒下几粒鸟食。
萧聿已忍下许多怒气,可一想起昨夜未成的事,又是恨得牙痒痒,“没想到,老二竟连宫门都没入,他是真不在乎贵妃的死活。”
他捶着手,满脸失望与不甘。
“太子,你太心急了。”赵皇后依旧是温声细语。
萧聿却没有她那般稳重,嘴角微颤一下,“老二一日不除,儿子心里难安,如今,是最好的机会。”又恨声道,“可惜......”
赵皇后笑了笑,“为君,你还是得多学学你的父皇。勤政、驭人,一样都不能落。”
苏檀将帷幔挑起,迎着赵皇后现身。
端庄恬静的秀颜下,朱唇含笑,眸光轻动,又听她道,“既是比不过萧璟,为何不让他为自己所用呢。”
萧聿迎上赵皇后,默默向她屈了下身,抬头,目中又堆起怒色,“不可能。”他沉声低吼,“事到如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赵皇后往软榻上倚去,“竟到了这样的地步。”
她轻叹了口气,转而声厉道,“如此,那便杀了吧。”
得到了母亲的认同,萧聿心下方才有了些慰藉。
“那我再想办法将他诓骗入宫......”
不等萧聿说完,赵皇后冷声打断,“没机会了,本宫提醒你,莫要再打内廷的主意。”
萧聿欲言又止,神情立刻凝重起,大约是想事想不明,不得其解又要拼命钻着牛角尖。
赵皇后拢着身天水碧色的绉纱镶花宽袖褙子,挑着一团牡丹绣纹,雍容华贵。
她扶着高髻上的金钗步摇,凤眼染着期待瞧向下面的人。
半晌,未听太子言语。
想着自己儿子的谋智,她心底煞是苦涩,于是道,“没了左相,你的脑子也没了吧。”
又坐正身,意味深长,“想要一个人死,怎么个死法重要吗!”
赵皇后奉劝儿子学会驭人,是没想到,十余年来,却被那个林兆祈牵着鼻子走。
所以,她并不反对太子身边有越来越多的幕僚出现,即便那些幕僚不如林兆祈。
可又不得不承认,一群臭皮匠,始终比不过一个卧龙。
萧聿顿悟,“儿子愚钝了。”
赵皇后恨铁不成钢,叹气声都是沉重重的,“你也就胜在是嫡长子,若没这些身份,你如何与萧璟争。”
话过重了,可是她不说,这世上也无人再敢说。
奉承的话听多了,也是该听听这些不中听的。
“退下吧~”她微阖了眼,又摆了摆宽袖。
萧聿敛下神,艰难地挤出个笑,“儿子告退。”
他躬身退出,心下也已是一片凉意。
他哪儿有什么心思去领会母亲的心中所想。
苏檀悄声走近,端着一盏茶递了过去。
赵皇后接过,轻呷了一口,“东宫走水的事,查的有眉目了吗?”
她垂着眼,不见有任何表情。
苏檀躬身,不疾不徐道,“回娘娘,奴婢去问了大理寺,据查明,是烛火烧了殿里的帷幔,以致火势蔓延。是以,奴婢又去查了花册,上头记下的值夜内侍,却是个虚名。”
赵皇后将茶盏放在小几上,勉强一笑,“一个不存在的人,还查什么呀,让大理寺结案吧。”
苏檀一怔,又赶紧应下,“是~太子殿下那边,如何交代。”
赵皇后提声,“交代什么,什么也不用说!他那脑袋怕是想不出这其中所以然。”
“恕奴婢多嘴,娘娘对殿下,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哈哈哈,你呀你,也只是比他长个十一二岁,倒比本宫还像母亲,还要溺爱。”
赵皇后抚着长袖上的暗花绣纹,说笑间,这才稍稍舒展了长眉。
苏檀被打趣的也不好意思了,可瞧主子心情爽利,又趁机多说两句,“不是奴婢替殿下说话,奴婢也是想不出,谁胆子如此大,敢烧东宫啊。”
赵皇后缓缓掩下笑容,目光放向远处,“前一天大理寺狱走水,烧死了逆王,不过一日,东宫也走了水。但凡是个有心的,便能想出这两件事中的蹊跷。”
苏檀忽而一急,“那大理寺狱,不是殿下的人......”刹那又顿住,惊色恍然,“娘娘的意思是,这两起火情有因果关联。”
赵皇后眼角一挑,瞧苏檀也不算笨。
转而,语下平和,点头道,“头一个,是灭口,后一个,是报仇。那般阴戾果决,不似萧璟的手段。”
不是二殿下,那就是还有旁的人!
苏檀暗下思忖,不觉倒吸了一口气。
赵皇后犹自轻叹,“太子的对手,远远不止一个。瞧着,那位藏在暗处的人,比萧璟还难对付些。”
如今已是冬月,纵使外头天寒地冻,皇后寝宫仍是暖意胜春。
赵皇后穿着两层宽衫,却也感有些气闷。
想着那些糟心事,再是温顺的人也难持心平。
苏檀瞧出主子心烦,便换了话茬,说些轻松的。
“晋阳来的信这一两日就能到了。”
她将小几上的空盏端走,转身又换了一盏新茶。
回来时,赵皇后已从软榻上起身,踱步走出几步。
“族中长辈得速速做出决断才是。”
赵皇后走到屏风下又转了回来。
苏檀迟疑了一下,“娘娘真的要往东宫送人,那太子妃可是左相的女儿。”
赵皇后笑起,“左相不堪用了,太子妃的位置也不能再占着。”她轻摆长袖,做出皇后的威仪,“我赵家的女儿,哪个不比她强。”
她决定的事,没人敢忤逆,苏檀默默低下头,不敢再有疑问。
“在这屋里也转烦人了。”赵皇后话锋一转,“走,去景晟宫瞧瞧段贵妃。”
苏檀应下,赶紧去外头唤来内监,吩咐摆驾景晟宫。
外头冷,她又拿来大氅,给皇后披上。
“对了,那孟美人的忌日快到了吧。”
赵皇后淡淡地说着,眼皮子动了动,“这两日总梦到她,你去法相寺请大师来诵诵经吧。”
苏檀应下,继续忙着手里的事。
众人拥着皇后往殿外走时,她忽然又握紧了苏檀的手,道,“去内库挑些好东西,送去十二府上。”
“是,奴婢都记下了。”
苏檀恭敬回应,心下跟着又多了几分重视。
......
太子妃刚回娘家才一日,这又着急回宫。
带来的几箱用度也懒得来回拿,索性,都留在了林府。
回宫时,各院的人也都出来相送,毕竟,拿了人家的好处,送客也得积极些。
卓氏刚还是一副柔顺慈母的样子,转脸,就没了温和。
等贵人的仪仗消失在了街角,她又立刻命人将府门关紧。
看着聚在院里的众人,凝着肃色,厉声道,“卉株的死,还没完事,各自心里都有个谱。”
这也是府里最要紧的事了,毕竟,总有一桩人命案悬着而未定,谁能睡得踏实。
卓氏观察着他们的表情,一个个耷着眼,不甚关心的样子。
倒是林万卿,腰身挺的笔直,一副公正、无私、我独清的派头。
卓氏翻着眼皮从她身上收回目光,不想多看一眼。
接着,又继续道,“实相的,就赶紧去我院儿里自首,念在一家人的份儿上,也不会告去官府。不管是打了罚了,都是自家的事,可若是死不承认,我也便不留情面了,到时衙门来过问,那可就是一命赔一命,掉脑袋的事。”
家法和国法之分,也就是生与死的问题。
不过,这好像并没有什么诱惑力,几人依旧不动声色,没点反应。
周姨娘始终是侧着身,她抵在儿子林千季跟前护着,生怕有人不分轻重拉她儿子上公堂。
那薛姨娘好似是真病了,浑身上下裹得严实,咳声更是不不断。
至于温姨娘,只低头听话,一动不动像个石像。
因着昨天折腾了半日,也没将脏水泼在林万卿身上,眼下卓氏也倦了。
不过是死了个奴才,她原本就不在意的。
现在,软硬兼施让凶手自己认罪,也只是想省得查来查,伤神。
可面对一帮蔫儿不做声的人,只是越看越来气。
“都散了吧。”卓氏眼不见心烦。
几人也可算是解脱。
他们福了身,便一个个散去回各自院里。
”陶妈妈。”
卓氏又唤来身边的人,“派人盯着薛氏。一举一动,都得盯着。”
其实,她也有心怀疑林千季。
可他毕竟是林家独子,再没出息也罢,但从未想过置他于死地。
又或者,他的生死,卓氏不想插手。
陶妈妈应下吩咐,顺势搀起卓氏胳膊。
两人走得很近,又将身后的两个丫鬟斥去一旁,这才放心的咬起耳朵。
“夫人,薛姨娘外头的铺子、庄子也都派人盯上了。”陶妈妈压下声,“都是用的宜姐儿的人。”
“嗯。”卓氏轻轻点了下头,“小心行事,莫要声张。这回是从她身上褪层皮,能不能老实就范,还不一定。”
陶妈妈笑道,“夫人您往日待她不薄,才积累了这些家财。如今,叫她纾财解难,她哪儿有不明白道理的。”
这话十分熨贴,卓氏侧过头,温温的笑起,“就看这两日了。薛氏若是个识趣的,也该知道怎么做。”
陶妈妈小心着脚下,仔细扶着,两人慢慢往后院走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