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立冬

随屿死在了六月的最后一天。

那天下了很久的雨,噼里啪啦作响,似乎要将临川这座城市涌没。

直到一群媒体记者一窝蜂地涌进临川市医院。

他们这才知道,那个由于长期酗酒导致肝硬化,久住在三十九号病床的女患者就是传闻中很出名的画家宋岛。

尘野在买完旺仔牛奶和关东煮后收到医院发来的信息。

他们告诉他,今天不用来给三十九号床做护工了。

因为她死了。

直到过马路时,那辆闯红灯的车将尘野撞飞到空中。

灵魂悲悯地俯视被雨水冲涮过的身体,血液隐没在雨水里。

他才意识到,原来死亡还挺痛的。

_

2013年

从老屋出来时,噼里啪啦作响的雨已经停了,风卷着雨拖着树叶,铺天盖地涌入整座城市。

他抬头看了眼滴水的老旧电线杆,天空像蓝紫色的丝绒蛋糕,低垂的快要掉落下来。

最好能掉进嘴巴,尘野拿伞之前是这么想的。

“野子啊,又出门了啊。”

对门李憨头听见动静,探出光秃秃的脑袋,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张皱巴纸币。

“是啊。”

尘野转过身锁上门,瞥了眼他手里纸币,他低头将滴水的伞折好,说话时语调懒散,“又要买烟抽?李姨知道吗?”

李憨头干巴巴笑了声,只好将纸币塞回口袋里。

对着尘野的背影喊了句。

“高考成绩都出来了,你考的怎么样啊?”

尘野越走越远,他挥了挥手,丢下句。

“考不上了,我已经准备复读。”

周遭很安静,这是13年的临川,是十年前的他生活过的地方。

一个月前,他在老破小里醒来时,还以为是在做梦。

泛潮的被褥软塌塌的睡在身上,像是在沼泽地游泳,他翻了身,睡眼惺忪,模糊看见床头挂历。

“2013年……”

他呢喃了声,用手揉了揉酸涩的眼。

“2013年!”

尘野大梦初醒,猛地起身,速度太快,额头撞到一旁的书桌上。

他拿过老日历,堆到眼前,仔细确认。

这才发现,这里的一切陌生又熟悉。

房间左边是摇摇欲坠的书架,罗列着整齐的书籍,右边挤了张不大的书桌,小床搁在中间,推开木门,门外是小厨房和洗手间。

窗外还在滴雨,墙壁已经开始返潮,他傻站在过道,愣住了神。

怎么会,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尘野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认识到。

他回到了十八岁。

虽然他二十八岁的时候一无所有,这并不妨碍他十八岁依旧如此。

一栋两楼的安置房,好几箱的学习资料。

是他十八岁所有的东西。

哦,如果算是存折里的勉强苟活的存款。

他只是想不明白,重生这种事为什么要发生在他身上。

十年后的他生活寡淡无趣,十年前的他依旧如此。

直到他在电话里听到自己的分数,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只够上个大专。

尘野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一夜。

其实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高考分数会这么差,他成绩一直很稳定,上个一本都绰绰有余,而且那年的高考完以后,他还特意对了答案估了分,是可以上个很不错的大学。

可是出成绩后,他只够上大专。

尘野以前没怎么看过科幻电影,但听人说过时间循环,他甚至幻想,如果他按照以前的时间线走下去。

上个大专,然后毕业回到临川找工作,做各种兼职,然后继续在二十八岁死去。

“那会不会又在十八岁醒过来?”

尘野并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会把他丢在孤儿院门口一样。

“不如去复读吧。”

在天空破晓前,他翻出了自己的旧存折。

上面有最后一笔救助金,是孤儿院给他们这些孤儿的成人礼。

尘野在十八岁生日那天,拿着这笔钱去临川一中报了复读班。

钱一交,他的存款只够吃半个月泡面。

好在他身强力壮,虽然沉默寡言但干活利索,很快在好几个地方找到兼职。

早晨在肯德基做服务员,中午在大街上发传单,晚上在网吧收银,凌晨在新开的便利店打杂。

13年的临川,虽然还没有发展成一线城市,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商业头脑的店家已经在街边开了家24小时便利店。

尘野站在门口三下五除二的解决晚餐。

今天是七夕,他和网吧同事换了班,一整个晚上加凌晨,他都要呆在这家便利店。

“野子,晚班你多注意,有事打店长电话。”

交班的同事给尘野打开了小电视,临走时又交代了几句。

尘野点了点头,利落地将新进的零食做分类。

小电视里慢悠悠地播着韩剧。

是一个替身的爱情故事。

尘野之前跟着同事看了几眼。

同事很喜欢电视里的那个女明星,好像叫宋慧乔。

尘野蹲在一边,放关东煮的食材,一边放一边听叽里呱啦的韩语电视剧。

这一年,韩流挺火。

便利店老板很有前瞻性的在便利店前台摆了很多明信片和韩流写真。

甚至还在便利店对面开了家专门卖韩星周边的店。

日子像关东煮里浮起来的白沫,闻起来挺香,却要将没用的白沫撇掉,不然会影响客人的食欲。

虽然是24小时便利店,但是十年前的临川并没有太多人喜欢熬夜。

他们大多在十点左右,就关上灯看着肥皂剧渐渐入睡。

城市空荡荡的,岑寂又广袤。

这家24小时便利店像是一座小小的孤岛,落在星球上。

尘野在收拾完所有的货物后,就翻开了复读资料。

虽然十年都没有学过高中知识,但是尘野翻开课本的那一刻,他倍感亲切。

比起这十年来的无趣日子,这些数字字母都显得可爱的多。

十年前的尘野在填报志愿时随大流选了个计算机。

专科期间虽然升了个本,毕业后也打算在读大学的城市发展。

可惜运气不太好,跟着老板做项目,老板跑了,参与的编程设计,设计黄了。

现在想想,他好像也没有遇到什么特别幸运的事。

不过这也没什么遗憾的,尘野想。

手边的草纸写完了,底下抽屉里还有一些,他蹲下身子去拿。

门外的风铃突然被推醒,慵懒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尘野一边翻找草稿纸,一边抬起头说了句。

“欢迎光临。”

那是八月的十三号,那天的夜空本来有传闻中的流星雨,可惜下了很久的雨,直到凌晨时分还稀稀拉拉地落雨。

尘野错过了流星雨,却在这天夜里遇见了一个人。

灰暗潮湿的夜晚,天气压抑低沉,一扇小小的便利店用温暖的光隔开了外界,关东煮冒着热气,小电视在热闹地放着凌晨新闻。

他站在那里,手里攥着没写上字的空白草稿纸。

心跳像是被遗失在纸上,知觉在一点点丧失。

只有那双眼,能看见她。

她的身上还沾着雨水的潮气,黑发乱糟糟地披在肩膀上,白长裙染了各种颜色,其中最醒目的是像血的红色。

她站在那里,冷寂的像是座沉默的山。

她察觉到尘野的存在,回视过来。

她直直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宛如雨天起雾的月亮,染上了夜色,雾气腾腾却始终会明亮,可他觉得,纵然是再炙热的光落在她身上,也无法温暖她。

一直到现在,尘野都记得她最后被病痛折磨的样子,纤细的身体因为腹水而水肿的不像样,吃什么吐什么,意识也总是不清醒,像是春日里被雨水浸泡的铃兰花。

“你好。”

记忆中的人慢慢走过来,她伸手指了指尘野身后的货架。

“我要那个酒,还有那个烟,还有一个打火机。”

她声音嘶哑,语调很低,说完以后,便低头翻口袋。

尘野看着她,一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直到关东煮的机子发出欢乐的响声,凌晨新闻开始转播广告,面前的随屿又一次朝他挥手。

这次她的语气多了几分不耐烦。

“听见了吗?”

尘野点了点头,但他没有去取身后的烟酒,而是动作轻快地将关东煮机子关掉,然后掏出两个食用碗,一个碗里盛满热水,另一个碗里装上各式各样的关东煮。

他低下身,从一旁的牛奶货架上取了瓶罐装旺仔。

他将旺仔放到装满水的碗里,又往装关东煮的碗里倒了很多汤。

看起来暖洋洋的,他想。

面前的随屿不动神色地看着他忙前忙后,直到看他将那两个碗放到她面前。

她的眉微微蹙起,说道。

“我要烟和酒。”

尘野看向她,点了点头,又将两个碗推前了些。

随屿觉得莫名其妙,她敲了敲尘野面前的桌子,“我不要,我就要烟和酒。”

“你尝尝,会挺好吃的。”

尘野看着她,像是在哄孩子。

随屿瞪了他一眼,本想拒绝,但是肚子不争气地叫出了声。

“我没听见。”尘野低下头去翻自己的复习资料,顺带将这次的账单记在自己的账户上。

他低下头,没再说话,只是耳垂微微泛红。

店里很安静,随屿见他没再看自己,搓了搓黏腻的手掌心。

灯光投射在那双白嫩修长的手,翻过来是猩红发烫的血迹,干涸于掌纹处,显得可怖。

她伸手,想要去够那瓶旺仔,可是手一碰到水,血就融化了。

显得更不干净。

“我不要这个。”

随屿语气有点恼,她用力地拍了拍平滑的桌面。

“我说我要酒,你听不见吗?”

尘野抬起头,看了眼歪斜的旺仔牛奶瓶,又看了眼气的脸红的随屿,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他走上前,给拿毛巾包住旺仔牛奶,擦干净后又将拉环拧开,给她插了根吸管。

“店内烟酒,不向未成年人出售。”

随屿忽然将掌心递到他面前,瞪大双眼,威胁道:“我成年了,而且我刚刚捅了个人,如果你不给我烟酒,我就把你也捅了。”

门外风铃又一次响起,夹来零碎细雨。

两个警察迅速走进店里。

其中一个,走到随屿面前,冰冷冷地开口。

“是随屿吧?有人报警,说你涉嫌蓄意谋杀。”

远处的路灯都被蒙上雾腾腾的水气,令人看不清,近处的灯被人遮挡住,水滴进光晕中。

雨还没有停。

没更新其他文的日子,我除了在做牛马,还在写这本文,新年快乐,祝你祝我![橙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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