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刺眼又明亮,照得随屿又困又清醒。
她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和坐在对面的女警察大眼对小眼。
随屿想,早知道就把那碗关东煮带在路上吃。
“之前有没有美术老师章亮起过争执?”
女警察敲了敲随屿面前的桌子,又问了一遍。
随屿只是看着她,也不说话,俨然一副律师来之前不会开口的样子。
女警察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想起刚刚同随屿一块来的男生。
于是她换了个问法。
“你和那个便利店男孩什么关系?为什么昨天晚上从画室出来会去便利店?”
随屿本在扣自己的掌心,听到这话,动作一顿,冷冷地掀起眼皮,看了她眼,“和他没关系,我不认识他。”
女警察抬眸,察觉到面前女孩子的情绪有了些波动,状似无意地说道,“他刚刚说你是他高中同学。”
随屿听罢,笑出了声,她眼睛很亮,在灯光下显得清冷疏离,像染了层雾。
“是吗?那我可不认识他。”
女警察没答,又继续问她,“昨晚十一点,你是否在向阳画室和章亮起争执,随后用刀具刺伤他?”
随屿又继续沉默。
眼看这场审讯就要陷入僵局,女警察不由叹了口气,收拾东西推门出去。
门外等了几个警察,都在讨论这个案子。
受害人章亮系临川有名画室的金牌美术老师,却在昨晚报案,说是被人刺伤,伤势挺严重,在医院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他们调取了画室前的摄像头,再加上章亮昏迷前一直说是随屿刺伤了他,而且还在现场找到了那把有随屿指纹的刀具。
可是仅凭这些并不能定罪。
他们花了将近三个小时,也没有从随屿嘴里撬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是个硬骨头。”
说话的正是刚刚将随屿带回来的警察,叫赵平。
“我倒不觉得,一个壮年男人会被一个小姑娘刺伤?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隐情。”
刚刚审讯随屿的女警察宁美反驳了句,她扶了扶眼镜,又说道:“而且她和那个便利店男孩看起来关系匪浅。”
赵平看了眼面前的女警察,神色间闪过嫌弃,但还是问了句,“他知道是随屿刺伤了章亮?”
宁美摇头,“但是他说,他能证明随屿无罪。”
“就一个愣头青,能证明什么?”
赵平愤愤不平,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竟然敢挡在人前,不让他们抓人,他摸了摸口袋的烟,问:“打电话叫随屿家长了吗?”
身后的一个警察上前说道,“她给的是律师电话,律师说在路上。”
赵平诧异,语气颇有些轻蔑,“嚯,一个十几岁小孩还有律师。”
尘野等在警察给他安排的办公室里,他不停地起身张望,却看不到随屿的身影。
同办公室的还呆了个警察,见他着急的样子,打趣道:“那姑娘是你朋友?”
尘野蹙眉,他摇了摇头。
他认识随屿,记得随屿。
随屿应该还不认识他。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他只是她十年后住院时的护工。
可是尘野记得,他和随屿同校不同级。
他知道,是因为随屿初中时候留过一级,所以在上高三的年纪还在上高二。
只是她一向不循规蹈矩,不爱上课,没事就呆在艺术楼。
校长和老师也不怎么会管她,听说她的父亲是鼎鼎有名的大画家,给学校捐了好几栋大楼。
尘野还记得,班上的人讨论起她时,语气中的羡慕和嫉妒。
那个时候的尘野呢?
他会偷偷抬头看向那栋艺术楼然后又躲回课本里。
他知道,艺术楼的顶层是美术教室,他曾在那里一眼看出随屿的画。
他也知道,她的画很好。
尘野乱糟糟地想着,突然就觉得有些失落。
他又朝办公室外看了眼。
有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性匆匆忙忙地走了过去。
走廊引起了骚动。
“你好,我是随屿的律师陈元。”
西装男性朝赵平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请问我可以见见随屿吗?”
金灿灿的名片险些烫伤赵平的手,他斜睨了一眼,察觉对方有点来头。
一时也不好拒绝,便朝宁美点头,示意她带他进去。
推开那盏门,便看见坐在角落里的随屿。
她头顶打了束光,刺眼又晃人。
“随东风放你过来了?”
随屿抬眼,脸色冷冷的,语气清淡又夹了份嘲弄。
她从湿濡的裙子口袋里掏出个录音笔丢到桌上。
录音笔在桌上滚来滚去,最终停在了陈元的面前。
他伸手去拿,不小心打开了开关。
里面是一段刺耳的男声。
听得出是章亮的声音。
“陪我玩玩怎么了?你爸不就爱玩女学生,你妈不就是被你爸玩了,怎么了,我碰你你不乐意?”
“……妈的,女表子竟然敢打我。”
是东西摔碎的声音。
凌乱,嘈杂,全是辱人耳朵的话。
随屿慢慢起身,她揉了揉发胀的脑袋,走到陈元面前,掀起眼皮懒散开口,“处理好了顺便给我换个房子,章亮把我家弄的乱七八糟,给随东风的画也被毁了。”
说罢,又看了眼脸色发白的宁美,“我能不能出去透口气?”
宁美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随屿推门离开之前,又说了句。
“那个便利店卖旺仔牛奶的男生,和这件事没关系。”
沉重的关门声没能掩盖住陈元的声音。
“现在我作为随屿的律师,有必要向章亮提起诉讼,他涉嫌骚扰我的委托人……”
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街角的路灯一闪一闪,像短路的星星。
随屿趴在窗户往外看,雾气蒙蒙的雨天,漫长潮湿,树角遮掩在昏暗灯光,看的她有点犯困。
“随屿。”
身后有人叫她。
随屿回过头,看见便利店卖旺仔牛奶的男生。
他挺直个背,傻站在这里,眼睛呆呆地看着她。
她仰头,等着他继续说话,可是他却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随屿觉得莫名其妙,她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
手里却突然又被塞了瓶旺仔牛奶。
“走之前带的,觉得你可能会需要。”
他磕磕绊绊的,半天才憋出来这句话。
说完后,又立即低下头,耳垂微微泛红。
随屿有点想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被抓到警察局,你不害怕吗?”
尘野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没有错,我相信你。”
他声音坚定,说罢还郑重其事地点头。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像七月里淋雨的石头。
随屿仰头,眨了眨眼睛,“你认识我吗,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错?听那个女警察说,你是我高中同学,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号同学?”
她语气冷冰冰的,似乎有几分不耐烦。
尘野一时语滞,外面的雨声淅沥,将他的心事裹成一团,融入浮尘的光晕里。
“还有,我不喜欢喝牛奶。”
随屿将牛奶塞回他的手。
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便打算推门离开。
尘野瞧见她的动作,便迅速将牛奶塞进口袋,从包里掏出把伞递到她手上。
“下雨了,注意安全。”
他指了指外面的天空,没等随屿拒绝,就跑了出去。
凌晨的临川,安静的像孤岛。
雨水淙淙,路灯下拢出雾气,尘野的背影隐于潮湿中。
像落了滴水在随屿的掌心。
她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收拢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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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野沿着街角路灯一直向前走,他的身影被慢慢拉长,直到看到老房子一角,他才停下来。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有水滴偷偷下坠,滴落在水里,像转瞬即逝的烟花。
活了将近三十年,尘野一直不知道生活的意义,甚至也不理解自己为何要重生。
只是在此刻。
雨后的路灯雾蒙蒙,世界也朦胧的看不清。
安静地让他想起医院的午夜,疼的睡不着的随屿说,她明天想喝旺仔牛奶,他点头说好。
他突然开始庆幸。
自己收到了重生这个礼物,还能够再看到她。
九月初,尘野辞掉了所有的兼职,带着书本去复读班报道。
复读班从暑假就开始上课,之前尘野因为兼职错过了两个月的课,不过好在,他空闲时候都在看书刷题,也算没有落下太大的进度。
班主任是尘野之前的数学老师,看到尘野大包小包地过来报道时,有点欣慰。
他拍了拍尘野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人人都有失误的时候,要相信你自己。”
尘野点头,以真切的眼神回答道。
“我会的,老师。”
高四复读班在教学楼顶层,距离那栋艺术楼很近。
尘野到教学楼的时候,正好赶上下课时分,人来人往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随屿。
她穿了件水蓝色的裙子,站在人群里,像一朵被遗忘的铃兰花。
似乎是察觉到目光,她抬眼望过来。
尘野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课本,一本本数着。
在数到第七本时,有人站在他面前。
九月的天气里,阳光晴朗,还夹杂夏日的燥热,树叶稀稀疏疏露出光来,广播站放着首熟悉的老歌。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她的声音像风一样,和老歌一起落在尘野的耳边。
“喂,你叫什么名字?”
尘野慢慢抬起头,轻声回复。
“尘野,我叫尘野。”
当他们相遇,世界这座孤岛就消散了,余下的海会拥抱住他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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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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