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遵照周国安的指示,乖乖在家休息。mengyuanshucheng折腾了一晚上,很快就睡着。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很长,我坐在周国安的车上,那车越过高山和田野,带着我们一直一直开到海洋的深处,海水幽蓝幽蓝地温暖地淹没了我们的车子,包围了我的全身,他握着我的手,我像是轻轻地飞了起来,却没有一丁点儿的恐惧……
然后我醒了,我很快发现自己在生病,浑身无力,额头滚烫。情急之下我拨通了小烨的电话,她和ben火速赶来把我送进了医院。
真是病来如山倒,越老越不中用。碰巧来挂水的护士是个新手,针管老半天戳不进去还怨我的血管太细,疼得我差点没坐起来抽她。好不容易才弄停当,小烨吩咐ben:“我在这里看着她,你去买点吃的用的。顺便把住院手续办了。”
ben二话没说,得令而去。
我觉得滑稽,有气无力地问小烨:“什么时候你变成他领导了?”
“当他爱上我的时候啊。”小烨得意地笑。附到我耳边问道:“喂,你这没出息的,不会是被他吓病的吧?”
“谁?”
“别装迷糊!”小烨说,“昨晚那个。”
“说什么呢?”我说,“人家可是正人君子来着。”
“我知道我知道,不然会那么放心地把你交给他么?”小烨神秘地说,“ben说了,周国安是绝对的正人君子,不过也是绝对的爱情高手哦。你要小心啦。”
这个话题我实在是不喜欢,于是我把眼睛闭起来。
小烨挑衅不成,用手机碰碰我的脸:“打给谁?你自己说。”
“谁也不打。”我说,“我就要你陪我。”
“宝贝,我晚上得上班。”
“那我一个人。”
“都病成这样了还赌气!”小烨说,“我是说你不用打电话到公司请个假么?”
“今天是周末。”我提醒她。
她一拍床边说:“瞧我,干这行都没什么周末不周末的概念了。”小烨说完跑到外面去打电话,没过一会儿和ben一起拎着一大包东西进来,我一看,那个叫ben的还挺细心的,吃的用的应有尽有。只可惜我连说谢谢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他一走我就对小烨说:“你好像没看走眼哦。”
“开玩笑!”小烨说,“我千年等一回就为了等他。”小烨的幸福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复杂的女孩,她对幸福的理解夸张而直接,可她就是这样,看准目标,百折不回。
大大咧咧的小烨,没心没肺的小烨。我忽然无比羡慕她。
小烨走了以后我重新陷入昏睡,醒来的时候有种强烈的恍惚感觉。手机响,我接起来,原本以为会是叶小烨咋咋呼呼的问候,听到的却是宁子的哭腔。
“陈老师我现在在你家门外面……”她问,“你在哪里?”
宁子半小时以后来了,上来就往我针眼累累的胳膊上扑,疼得我龇牙咧嘴。
“陈老师我该怎么办?”她哭,“我妈妈在和别人约会!”
哦天啦这个小孩。“爸爸有新的女朋友你不是接受得很好?”
“那不一样。”她哽咽,“爸爸不会和新女朋友结婚,他们现在已经分手了。但是妈妈会嫁给这个男的,陈老师,你不知道,只要妈妈肯离婚他们一定就会离的,我爸爸妈妈就永远都不可能和好了!”
“你怎么知道?”老天原谅我卑劣的好奇心。
“他们爱得一塌糊涂,”宁子的眼泪又掉下来,“况且我听见他们说什么撒哈拉的结婚旅行。”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这个早熟的小孩,平日里对自己的父母冷嘲热讽,不过是下意识地遮掩失去他们的巨大恐惧。我心疼地搂过她。我想起宁子妈妈波斯猫般的笑容,这个美丽的女人,孩子永远不能成为她生活的全部,她若不能享受爱情,简直是暴殄天物。
“如果他们中间有一个再结婚我宁愿死。”宁子在我怀里哼哼,“到时候陈老师你一定要支持我。”
“小孩子家怎么说话的?”我生气,推开她。“我怎么支持你?给你助威,推你跳楼,还是干脆拿把刀帮你抹脖子?”
宁子擦干眼泪不知所措地看我。
我叹口气,说正经的:“宁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人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他们也要追求幸福的,你慢慢就会明白。”
宁子却跳起来:“我不明白!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最大的幸福就是让我幸福!”
如果不是护士过来给我换药水,顺带把她轰走,我可能整个晚上都不得安宁。
我困倦地闭上眼。但是,慢着,撒哈拉的结婚旅行?
我捕风捉影地想起ben。
打电话给小烨,她兴奋地告诉我她的行程安排,说是正在网上查那边天气怎么样,又问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礼物,整个一没出过门的乡巴佬模样。
我跟她乱扯了一气,祝她一路顺风,终究没忍心嚼这一次舌根。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自顾不暇,主要原因就是,我的病好得太快,第三天就重新生龙活虎,只能回去环亚上班。
上班就必然看见周国安。
不管我怎么躲他,第二天我们还是在电梯里狭路相逢。更可恨的是电梯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周国安胳膊抱在胸前,饶有深意地打量我。
我慌得四肢麻木,口舌干燥,刚刚开口说了声:“周总……”电梯却已经打开,周国安微笑着给我让门,表现得绅士无比。
他果然是如此正人君子又如此老奸巨滑,看上去胸怀坦荡又好像每个举动都蕴含深意,他从容不迫的样子,越发显得我好像心里有鬼。
我唯有寄情工作,连我自己都想不到,短短几个月,自由散漫的陈朵居然就成功蜕变成一个工作狂人,工作起来可以不吃不睡,加班加得滋味无穷。我苦笑,时间改变一个人,比想象中的还要简单迅速,你以为自己是坚不可摧的堡垒,却可以在一分钟内,彻底沦陷。
那些天我都没再给宋天明打电话,他打了好些次,我都掐断不接。渐渐他也就不再坚持打来,时间就像橡皮擦,慢慢将我们脑海里的对方抹去。
现实的世界中总是充满诱惑,我心里明白,是我对不起宋天明。
寒假不回家,和女生游泳,这都不是问题的关键。真正的原因,是我的软弱。这段看不见摸不着的恋情带给我太多辛苦和压力,是我找到了最顺手的理由,好名正言顺地将它放弃。
圣诞节的前两天,我正在办公室忙得焦头烂额,周国安来了,对我说:“圣诞节的晚会我不能去参加啦,安排罗副总去讲话,我跟他说过了。”
“哦。”我说。
“对不起。”他说。
我笑,哪有老总跟员工说对不起的。这个人,我好似永远也弄不明白。只是他最近不再像我刚进公司时一样开朗,经常紧颦着眉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我看着他的背影离开我视线,慌乱地咬住嘴唇。
我不敢承认我其实心疼他。真的不敢。
“环亚之夜——动漫激情秀”如期举行。电视台组织了几百号动漫迷们穿着各式的服装来参加了我们的活动。
快开场的时候却出了意外,我们的压轴戏里,女主角跟男主角不知为什么事情吵起来,然后就开始耍大牌,死活也不肯再演。我做了半天思想工作也没用,眼看着演出就要开始,电视台的导演急得直跺脚,没办法了,求她姑奶奶不如求自己,我只好一狠心一咬牙一跺脚说:“我上!”
还好台词是我写的,服装是现成的,我也看过他们的彩排,应该问题不大。在后台匆匆练了一下就赶鸭子上架了。我的演出还算不赖,记不起台词的地方我就瞎编,台上台下笑成一团,反而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终于到了最后一个场景,按剧本来,应该是男主角对着女主角说:“你愿意嫁给我吗?”然后我说我愿意,然后我们拥抱加kiss.
男主角问我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二字还没有出来呢。忽然有人戴着面具冲到台上来,抢过我手里的话筒,面对着我单膝下跪,喊出一句让全场皆惊的话来:“小朵,嫁给我吧!”
紧接着,他丢掉话筒,掏出一个红色的盒子,当着众人的面递到了我面前。再次深情款款地对我说:“小朵,嫁给我吧。”
我的妈呀,是宋天明。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台下观众齐声替他高喊:“答应!答应!答应!”
我简直窘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答应,答应,答应!”全场还在高喊。电视台的摄像机就这样直直的对着我们,我只好一只手接过盒子,宋天明起身抱住了我。男主角好可怜地站在一边做了陪衬。
晚会就这样落幕了。
宋天明的求婚无疑成了整场晚会的最**。化妆间里,电视台的导演兴奋对我说:“绝对不剪,等新年的时候正式播出,你就等着看吧,肯定轰动!”
宋天明在一旁傻傻地看着我。
我忽然非常地生气,没有理由地,就是觉得很生气。我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把换下的演出服狠狠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走。
宋天明追过来。他拉我的手,被我甩掉。再拉,我再甩。
他放弃,站在隔我一段手臂的距离,凄然说:“小朵,你真的不爱我了?”
“你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吗?”我冷冷回答。
“谁说我不回来?”宋天明忽然上前一步拥我入怀,我使劲挣扎,他却霸道地将我越搂越紧。
“小朵,”他在我耳边说,“我怎么会舍得你?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好姑娘,这段时间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没有你我简直活不下去!”
说完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一滴温热的东西打湿我的皮肤。
他哭了。宋天明哭了。
宋天明的眼泪实实在在地唤起了所有美好的过去,过去和现在乱纷纷地交战,我的心像被融化被揉碎,终于疼得不可开交。
我反手抱住了宋天明,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号啕大哭。
那夜我和宋天明呆在一起,我们已经有很久不在一起了,好像都有些不习惯彼此了。他搂着我说:“小朵,怎么感觉你和过去不太一样。”
“什么?”我装傻。
他叹息。
我推开他。
他在我后面轻声问:“你是不是爱上别的人?”
我拒绝回答这个愚蠢的其实本来是我应该要问的问题。
没想到他却继续说:“我要请求你原谅,我和别的女人,有过一阵子。我不想瞒你,我觉得我一定要告诉你,那时候刚到国外,我真的很寂寞……”
“没关系。”我转身微笑着面对他,“这些我都知道。”
“那就好。”他说,“过了这么久,始终觉得,还是你最好。”
我拥抱他。他又叹息,那叹息让我心碎。
我很想原谅他,很想为他那句“还是你最好”而欣慰,但我发现,我做不到。
也许我必须学会接受残缺,在这个世界上,完美无瑕的东西是不存在的,我以前的信心,都是错。
第二天还是去上班,正好遇到办公室要整理,经理指挥着我们做勤杂工,一大堆暂时用不着的东西要搬到楼上的储存室。我终于看到他,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刚从电梯里出来,对着手里抱了一大堆资料的我说道:“来,我替你拿点。”
好象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我很快收起笑容,把手里的东西费力地往后一抱说:“不用麻烦周总了,我行的。”说完,我就转身上了一旁的楼梯。
我忽然有点想哭,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只好全心全意趴在电脑前写新的策划,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晚,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雪。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我还以为是宋天明催我下班,没想到接起来竟是周国安,问我:“晚上有空么?”
我说:“没空,和男朋友约了吃火锅。”
他用命令的口气说,“推掉,我有公事吩咐你。”
“对不起。”我说,“今天已经下班了,你以后有事请早点通知我。”
“呵呵,胆子不小。”他说。
我循声望去,发现他已经拿着手机站在我办公室的门口。
我一语不发地挂了电话,关掉电脑,收拾好我的包准备往外走。可是他就站在门口,
挡住了我的去路。
“周总。”我说,“我约了男朋友,要迟到了。”
“昨天当众求婚的那个?”他笑。
敢情全世界都知道。
我本能地反击说:“周总不是也有女朋友要陪?”
“你吃醋了?”他弯下腰来胸有成竹地看着我的眼睛。我恨死他那样的眼神,于是推开他往外跑,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我说过你可以走么?”
我咬着下唇,拼命忍住就要决堤而下的泪水。
他却放开了我,说:“好啦好啦,今晚再带你去山顶的那家西餐厅,等我去开车,我在车里等你?”
我没做声。
他轻笑一声,转身先行一步走掉了。
我站在楼道里跟自己挣扎了二分钟,然后,我从大楼的后门离开。
天真冷,我浑身打着哆嗦进了火锅店,宋天明已经坐在店里等我,看我过去,他居然显得有些紧张。
“小朵,我想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
“小朵,”他有些艰难地开口。“这次回来,我只能呆几天。”
“没事,回来就好。”我心里有些不快,但还是大度地说,“反正再等一年半你就彻底回来了么,我可以等的。”
“小朵,”他看着我,“你不明白。”
“什么?”
宋天明看着桌布。“我可能……不会再回来。”
什么?
宋天明说:“小朵,你也知道我是学基础学科的,在国内的研究环境和就业机会都不如外面,所以,我想……”
“你说过你要回来的!”我打断他。
“是的我说过。”宋天明看着我。“可是……”
“宋天明你这个大骗子!”我失控地喊,“你这次回国都是设计好的对不对?你就是想骗我和你一起出去对不对?”
“陈朵你这是什么话!”宋天明也急了。“什么叫骗你?我们不是都说好的吗?”
我忽然冷静下来:“如果我不出去呢?”
他疑惑地看着我,好像不知道我下一步要做什么。
我继续说:“如果我不出去,你是否已经找好后路?”
他料不到我这句话,看着我,呆了一秒。
这一秒已经足够。我什么都明白了,终于。
“小朵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宋天明无奈地逼出一句,“你不能让我什么都得不到。”
“宋天明,我们说好的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发疯似地大叫,拿起包冲出店门,冲进满天的大雪里。
宋天明追出来,一把抓住我:“小朵你冷静一点!”
“你放手!”我用力甩开他。
宋天明真的放了,这一次。
雪下得很大,打在他的衣服眉毛眼睛鼻子上,我们隔着半米的距离,我清楚地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就这样僵持了一小会儿,我听见他用非常难过的语气说:“小朵,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对啊,我已经变了。但是变的岂止我一个。改变我们的是一整个世界,曾经的守候和诺言都可以不算数,这样可以讨价还价的爱情,我还要来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你真的是爱上了别人吗?你是不敢承认吗?”我听见宋天明故作镇定地问。
“就算是吧。”我答,同时被自己的回答吓了一跳。
我赶紧拦下一辆出租车跳上去,这样的场面,让我接近崩溃。后望镜里宋天明的身影越来越小。我狠狠心,让司机把车开到山顶的西餐厅。
司机说:“现在上去还行,可是这雪要是再这么下下去,你怕是下了来了呀。”
“给你双倍的钱。”我说。
“呵呵。”司机笑,“一定是赶着去约会吧,这天去那里也挺浪漫的。”
车子一直把我送到餐厅的门口,我下了车,我却没有勇气进去了,直觉告诉我周国安一定在这里,可是我不敢保证是不是还有别的人。
我在餐厅外徘徊了五分钟,门童起码给我开三次门,不停地对我说:“小姐外面很冷,等人进来等吧。”
“不用了。”我说。
宋天明打来电话,我硬起心肠,按掉。
他发来短信说:“小朵,我们的那些过去,你真的全都不要了吗?”
我悲从中来,怎么也忍不住汹涌而下的泪水。终于哭着拨通了周国安的电话,他很快接了,问我在哪里。
“山顶。”我抽泣着说,“我来了山顶。”
“你在餐厅等我。”周国安说,“我马上赶到。”
原来他不在这里。
我进了餐厅。侍应把我领到窗边的位置,给我倒了一杯热茶。我从窗外望去,整个城市都已经被雪淹没了。灯光穿透雪花,如烟花静静而绝美地绽放。
有人在唱:你知不知道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时间,一滴一滴变成热泪?
这鬼天气,餐厅里人少得可怜。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才忽然想起来,这么大的雪天,他该怎么开车上来?我慌里慌张地打他的电话,可是他却一直不接。打了十次也没人接的时候我奔出了餐厅。漫天的雪,一辆出租车也没了,我只好沿着山路一直一直地往下走,我的脑子里出现无数的坏念头,吓得腿软,每一步都重若千斤。
走了许久前面也没看到一辆车,身后却有车追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嫌我挡了路,不停地按着喇叭。我停下脚步往回看,却惊异地发现是他的车。车停了,他下来,把我一把拖进了车里,一面拖一面说:“我一去他们就说你走了。你这任性的丫头,到底想做什么!”
“我没看见你。”我说。
“你走的时候我刚到,在车库停车。”
“你不接手机。”我说。
“走得急,忘了带。”
“我怕你出事。”我说。
“不是没事吗?”他搂住我,俯下身来,吻住了我冰凉而颤抖的唇。
上帝啊,就让我去死吧就让我去死吧。
就这样哭着笑着死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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