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莫寒水都守在毡帐,不是她不愿出去,只是身处异端,不想平白招惹事端。
好在自显真来后,那个蛮人总算消停了些,再也没闯过王帐,他对自己的敌意太明显了,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情绪,她自己猜不出什么缘由。
深夏,长草丰茂,牛羊健壮,草原牧民近来也欢腾起来,夜里的篝火变多了,飘渺的牧歌淌过无际的荒原,莫寒水困囿在方寸间,不免有些烦闷,可总得沉住气,才好保住性命。
莫寒水遣人将书案移到近窗处,能够窥见一两分风物人情。近日里闲来无事,随意着人找了些书册,随意翻翻,字体虽有出入,但大体上还能辨认,见得多了也就能猜出那些字是什么,聊以打发时间。
“殿下,尊润公主来了。”小翠悄声上前禀告。
尊润公主,不就是显真上次提过的妹妹?她正想着迎面撞见一生动洋溢的女孩,称得上是她这几日唯一能够吸引她兴趣的事了。
“嫂嫂?”从窗口探出一靓丽身形,笑得可人,大有一副娇憨之态。
莫寒水倒是不料她陡然现身,朝女孩颔首微笑表示亲近之意。
女孩得了首肯,兴匆匆往帐内跑去,身后随着一应侍从。
莫寒水起身见一袭身着石榴般鲜妍颜色袍服的女孩,年纪还小,一头长发中混杂着编好的发辫,其中缀以孔雀石和玛瑙之类的修饰,一对金耳珰熠熠生辉,她暗自觉得诧异,老可汗怎么会生出性情迥然的兄妹来。
“嫂嫂,我叫尊润,我阿答们都叫我润儿。”
尊润自顾介绍。
莫寒水点头作陪,听着她介绍。
“嫂嫂,今日是萨慕大会,部落年轻的男孩女都要去,我特意来找你呢。”
是了,这就是显真上次说得萨慕大会。
“阿答还专门给你准备了衣裳,我来的时候刚好碰上了。”尊润瞧着莫寒水,眼中打趣却带着羡慕。
尊润一拊掌,帐外的侍从随之鱼贯而入,手托着木盘摆放着一应衣物饰品。
莫寒水粗粗掠过,都是乌襄风俗之物。
女娘主动上前道:“嫂嫂,我来替你梳妆吧,他们都说我手巧。”尊润微微向着莫寒水的方向扬起秀气的手指,“我不仅能射箭也会梳妆呢。”
总归有尊润在场,旁人便要作祟也难找出空子,何况莫寒水不想违逆显真的意思。
尊润见她不反对,笑着将莫寒水拥向妆奁处。
尊润所言如斯,当真是心灵手巧,小翠侍立左近,本想从旁协助,却没有下手余地。
妆罢,尊润在旁,时不时瞥一眼莫寒水,耳根不由泛红,她这阿答还真是开窍了。
铜鉴中的女娘身裹素青袍服,天青水蓝,两相映衬,愈发莹润似玉,腰系革带勾勒纤妙身姿,清雅中又添了几分生趣。
“嫂嫂,我们去罢。”尊润拉过莫寒水就往帐外走去,小翠要跟上却见女娘微微摇了摇头,脚步止在了帐帘处。
莫寒水马术不精,只能勉强挽缰骑马,一路上小心跟随尊润不愿并辔而行。
二人一路到了开阔草场,是日天气朗,莫寒水自远处便看见草场上聚集的熙熙攘攘人群,都是俊朗欢逸的少年男女,姿态昂扬。
两人翻身下马,另有侍从牵开马寻地方栓好。
尊润拉过她撇开侍从挤向簇拥的人群,顾不上身后侍从呼唤。
两人挤挪到前面,方才将场面看清,眼前一处以彩绳遮围的四方草场,两个乌襄汉子在其中摔跤决斗,在旁的男男女女多是以绣旗欢声助威,两方言语不通,她也不知对方都在喊些什么。
尊润在旁看得尽兴,口中不住喊着什么,少女的声音清越,场上胶着的两人一时都扭头看过来,看着那青色身影周身不由一僵,再也没了动作,围观者见二人这番痴态,亦向他们的方向看去。
只见碧天翠草间,潋滟生波的眼眸,飘飘遗世的身姿,像是跋托山的神仙因草原的热闹引入凡世,方才的喧嚷一时哑然。
“嫂嫂,你生得好美。”尊润贴近莫寒水小声说道。
莫寒水觉察她们二人太过惹眼,恐多生事端,一言不发,取出手帕将面覆上。
围场的两方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斗志更添振奋,引得在场之人喝彩,尊润忍不住跳起来鼓掌欢呼。
两人看了一会儿摔跤,尊润又拉着她到别处,莫寒水看出她心痒,顺水推舟撺掇她去试试。
女孩嘱托追随的侍从看顾后,才放心上场。
莫寒水歇在一旁的高地上观赛,尊润和十几个少年赛马,她骑术精湛,十几个少年竟不能奈何她,只见马蹄翻飞带起草叶,女娘赤红的衣裳绚烂成花,风一样穿过终点。
场下欢呼不断,莫寒水也忍不住拊掌,忽地身边的侍从惊动,莫寒水看去,却是适才摔跤的男子。
他见侍从阻拦向后退了几步,咧嘴朝她一笑,叽里咕噜说着什么,说完拿出手中的绣球,淌着热汗的脸带上羞赧。
莫寒水看了一眼知道这绣球是比赛的彩头。
“这是我嫂嫂。”
尊润从草场走来,看见汉子手中的绣球,开口说道。
那汉子诧异了一下,神色懊丧,又说了些什么,瞧了莫寒水一眼退开了。
“嫂嫂,你千万别接别人的绣球。”尊润知她不通乌襄风俗,急着向莫寒水补充,末了眨眼道:“要接也是接我阿答的。”
莫寒水经她这么一说,自然也猜得到绣球的含义,她这么一打趣,忍不住上前整治她,两人围着马兜转打闹。
“嫂嫂,见你开心真不容易。”尊润猛然回身,伸手扶住还在追赶的莫寒水。
“嫂嫂,你一直在旁边看也很闷,我带你去打猎吧。”
莫寒水本也想借她多了解些乌襄的风俗,便没有拒绝。
尊润恐游猎的人多伤到她,携着她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莫寒水看着萋萋芳草想起师哥带她逃亡的时候,他此番能平安归去,自己也不算亏欠他什么。
尊润弓马娴熟,一到草场目光便逡巡寻找猎物。
林润挽弓搭箭,试了几次,总算将箭射了出去,白羽落在近前,伸手可触。
“嫂嫂,你之前做什么呀?”
眼前女孩不断追问,她简略答道:“做公主。”
“这样啊。”
尊润以为她在郢国有难言的苦衷,这样也太无聊了,也不再说话免得勾起伤心事,打马向旁去。
莫寒水无心引弓,驱马随意闲看,她虽不喜乌襄,但也不想因自己任性妄为引起战事。
马儿嚼着青草任意走动,莫寒水余光瞥见远处一人影,也是飘渺的蓝色。
蓦地,远处现出几个人影,不觉间向她们靠近。
“嫂嫂,阿答不放心你,他可不这样管我。”女娘也看到了人影纵马而来。
你阿答接人还用箭?”林润看着远处人影从背负的箭囊取出羽箭,总不会误将她们认成猎物。
“不好,他们是流寇!”尊润眯着双眼看着渐成包围之势的人群失声高呼。
她言罢举臂用马鞭向莫寒水的坐骑下狠狠一抽,自己一夹马腹,两匹马势如流星朝着人群方向飞窜出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支白羽狠命贯过马腹,血腥气还未及散开马儿因受惊兼之急痛颠簸不断,莫寒水控制不得从马上摔下,那匹马行过数里猝然跌倒在地没了声息,莫寒水见那箭的狠厉程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尊润策马在前,对于身后之事一无所知。
彼时突如其来的奔马、利箭彻底搅乱人群,人们惶乱四散,再也没有大会上的井然有序。
莫寒水跌下马来摔得七荤八素,身上箭囊倒是一应俱全。
那批人马依旧不死心,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冲她们而来,呼啸的箭镞擦破空气,向着尊润射去。
莫寒水抿紧唇线,不得已掏出羽箭,尊润若有失,显真必然不会放过她。
她竭力射出,几番不中,那伙贼人奔走愈近,而后看过她神色陡然一亮。团团将她围住,另有人马分散开来向远处的尊润追去。
围笼的群马踏杂,让出条路,另有人驱马入内,觑了眼女娘身旁跌落的箭囊嗤笑一声。
“小娘子,学射箭还得哥哥教你。”
莫寒水顾不得身上疼痛,怒目看去,只见一人单手挽缰,眉目刚烈,正俯身看着自己,腰带上挂着雪亮的弯刀刺得眼睛发痛。
莫寒水勉强支起身子,手刚伸出却被来人手中粗粝的马鞭拦下。
马上之人行动敏捷,瞬间就看破了她的意图,她想起自己夺崔冕佩剑时候那样容易,是他对自己完全没有防备。
“夺刀这种事可不适合你来做。”来人将她拽到马上,用布条蒙住了她的眼睛。
莫寒水目不能视物,横在马上,由贼人掠去。
颠簸间想着尊润是否逃离,马匹愈行愈速,她已经不能分辨方向。
*
“郎君。”女子匆匆入帐跪地低声告罪。
崔冕刚刚回帐,看着眼前本应迷惑流寇被带走的女子安然出现在帐中,眸色染上晦暗。
“何事?”
“流寇认出了公主,公主被掳走了,是属下办事不力。”
他给阿水准备的衣裳,除了阿水身上那件,另一件原该在她身上,大会上人群混乱冲突,她借机替换阿水,随在尊润身边,无论身形还是服饰都不会出错,届时由她传出流寇方位消息,引乌襄军队剿灭。
“公主暴露了射术,流寇认定了公主身份。”
“郎君,接下来我们……”女子急切仰头追问下一步计划,刚好撞见崔冕的目光,温和却无一丝暖意。
她惊惧了下,将头埋下,是她僭越了。
“把事情压下去,不要让乌襄知晓,派人一起去找。”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