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自家爹爹,虞易安就更没了拘谨,她把事情化繁为简说完后,稍稍有些忧心地问虞修:“圣人的法子的确可以一试,但也并非万无一失。万一有差池该如何收场?”
虞修思考须臾,以舌抵齿绕了一圈,而后啧一声道:“这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事,浔之那臭小子不会让这个万一发生。”
话是不无道理,但这臭小子......?
虞易安被她爹爹这个大不敬的称呼错愕得扬起了眉。
她望着虞修欲言又止,少顷后咬了咬唇,还是提醒一句:“爹爹可不能在外人面前这样称呼圣人。”
虞修的视线在她脸上游移一瞬,嗤笑一声:“你当你爹是傻的?”
虞易安被他看得莫名有些羞臊。
“我是怕爹爹说顺了口,在外头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要是被有心人听见了,还不得告您一状。就算圣人不介意,在臣子间的影响也是极不好的。”她义正严词地辩驳道。
只是说着说着,被虞修似笑非笑的眼神盯得有些心虚,她还是渐渐小了声音。到最后,她瘪了瘪嘴,有些丧气地低下了头。
虞修瞧她这副模样,心间隐隐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眯了眯眼睛嘶一声,表情难以描述:“哎,我说你不会是看上那臭小子了吧?”
虞易安:“......?”
她爹爹这想象力和跳跃性不去写那话本子当真是屈才了。
虞易安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几近无言:“当然不是!爹爹想哪儿去了。”
“那你帮他说话?”虞修不信。
虞易安无语更甚,她深吸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解释:“我是为爹爹着想,哪里是在帮那个黑心肠的说话。”
一个不留神竟然将心底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黑心肠的?”虞修一下抓到了她话间重点,忍不住仰天大笑。
虞易安这才反应过来她脱口而出的是什么,她忙紧闭如丹霞般的红唇,懊恼地拍了拍大腿。
虞修却偏偏不让她蒙混过关,他边笑边刻意地点评道:“嗯,他那心肠确实是挺黑的,哈哈!”
瞧着是要笑个没完没了了,虞易安无语凝噎,也生出了些小脾气,她便赌气地开口:“爹爹笑吧,女儿先回院里休息去了。”
说完话,径自行了个礼就转身想走。
“安儿。”
虞修却是止了笑意叫住她,神情严肃几分,正色道:“现在这样就很好,你明白么?”
像现在这样驻足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就够了,不能再近了。
对皇家之人动不该有的心思,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虞易安回身,认真地回望虞修。
她的爹爹不论在外面是个怎样的煞神形象,到了家中却总是如春风拂面一般笑容可掬。整日都像个半大孩子一样嬉皮笑脸没个正形。这会儿却是直言正色,说的话叫人不敢不重视。
她于是微微一笑,答应道:“女儿知道的,爹爹宽心。”
见她爽快应下,确不像是动了心思的模样,虞修才算放下心来,他点点头:“那就好。”
他再度看向自己的作品,执起笔思索着如何改进,中间分一点神出来说:“一会儿我让惊蛰谷雨她们去你那报道,再给你拨一批人你自个儿挑吧。”
他想了想,又说:“那庄子有些远,你不必常常亲自去盯着。左右浔之会安排妥当的,不要太草率叫别人生疑即可。”
虞易安点头,笑吟吟地福身道:“多谢爹爹。”
虞修嗯了一声,挥了挥手:“去歇息吧,晚上别忘了去你娘亲那陪她用饭。”
“好。”虞易安温婉一笑,再行一礼后就退了出去。
等回了幽兰苑,关上门只余她一人,虞易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才只一日,居然就让人那么疲惫。
未来的日子,真是令人头疼得紧。
她合上眼,用双手轻轻摁了摁颞颥。
无边星辰中,她突然想起方才爹爹对她的劝告。
对薄情的帝王动心么?
她又不是个傻的。
虞易安睁开眼,自嘲般嗤笑了一声。
*
两日后。
纤云弄巧,旭日照清露。
朝霞在天边散开,只余下点点柔软的红,喜气洋洋的,像是在向新婚之人诉说着绵绵不绝的恭贺之语。
这是虞易舒回门的日子。
她与裴叙一早就回了大将军府,裴叙被虞修捉了去喝茶,留母女两个说些体己话。
直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虞易安才打着呵欠姗姗来迟。
她昨日借去朔南寺的名义走了一趟庄子,又亲力亲为去备了好些材料工具,一日奔波来回可把她累得够呛,是以这会儿困顿得很,若不是惦记着阿姐,她是绝对起不来的。
虞易舒瞧见她因为打呵欠而沾染上了点点水光的双眸,有些不忍:“困就接着睡,晚些过来有什么要紧。”
虞易安揉了揉眼睛,却是嘟起嘴向娘亲告假状:“娘亲你瞧阿姐,亏我想她想得紧着急来见她,她倒一点都不想我呢。”
一如往日同阿姐斗嘴时找娘亲评理的亲昵。
苏氏听了果然也呵呵笑出了声,她当即撇清道:“你们两姐妹的事,可莫要想着将我拖下水。”
虞易舒见她吃瘪嘲笑般哼笑一声,也懒得再理她。
虞易安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不再故意闹腾。而后自觉选了阿姐身旁的位子落座,忙不迭问起她好奇的问题来。
前头些问题虞易舒还能神色如常地回答,可后头些问题却是越来越羞人,直惹得虞易舒涨红了脸狠狠拍了她两记才算完。
母女三人一聊起话来,时间流逝的就分外快。
过了一会儿,苏氏瞧了瞧日头,心里想着要给大女儿做些她最爱吃的菜,便交代虞易安好好陪着她阿姐后起身去忙。
等屋里只剩了两姐妹,却一改方才的欢欣。
虞易安突然站起身来,直直扑进了虞易舒的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腰,竟然撒娇似的呢喃:“阿姐,我好想你啊。”
虞易舒本都想好了要如何对付这个想尽办法羞她的幼妹,谁知这丫头这回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倒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僵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将手放到虞易安背上顺两下,安慰般道:“怎么了?往常分别小一月都不见你这样。”
虞易安却是不接话,在阿姐怀中蹭了蹭,满足地轻叹出声:“阿姐身上真香。”
这话反而叫虞易舒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头在妹妹头上弹了一记爆栗,把她推开些,故作强硬:“坐好。”
虞易安吃痛,伸手揉了揉被弹疼了的脑门,瘪了瘪嘴略幽怨地看向阿姐,正想控诉两句。
虞易舒却不想再和她扯些有的没的,她今日存了一肚子问题等着虞易安来给她解答,便径直开口道:“这两日我听到了些消息,关于你的,你是不是该与我解释解释?”
虞易安闻言沉默一息。
那日太后来接她进宫,虽然已经很是低调,却瞒不过相邻的沐阳侯府的眼睛,虞易安早有准备她阿姐会知道此事。
她再揉了揉脑袋,而后犹豫着开口:“让我想想从哪儿说起。”
这话一出,虞易舒嗤笑一声,抱着手臂坐回圈椅上:“看来是有好多事瞒着我呢,连从哪儿说起都不好决定了。”
虞易安有些理亏,被噎了个正着。
她抿了抿嘴,把从那日朔南寺发生的事到现在龙舟赛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与虞易舒说了,末尾,她卖乖道:“阿姐,借你的庄子用用,这点小事你总不能拒绝我吧?”
虞易舒没接她的话,反而皱了皱眉:“你先莫要说庄子。你的意思是,你要进宫去与那云家人斗法?”
“这么说也没错。”虞易安点了点头。
虞易舒见她无所畏惧的模样狠狠又给了她一记爆栗,“胡闹!那是该你做的事么?有多危险你不知道?”
关心则乱,乍一听这骇人的消息,虞易舒是当真急了。
在她心里,自家妹妹自小就是被呵护疼爱着长大的,这等稍不留意就是死路一条的活计,怎么也不该让她去做。
虞易安这回却没再撒娇撒痴,她只淡淡一笑,伸了双手去握阿姐的手,轻声细语答:“再危险也总得有人去做。更何况咱们和云家本就不是一路人,再放任他们势大下去,早晚也会威胁到咱们家。”
她顿了顿,感受到阿姐手掌的冰凉,便拉过她的手紧紧包裹住,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这么浅显的道理,阿姐不会不知道。”
“可是......”
见虞易舒还想反驳,她便抢先一步:“阿姐就放心吧,圣人说过会竭力护我周全。君无戏言,这样一来我背后可有着爹爹和圣人两座大靠山呢,云家人就算想动我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虞易舒沉着脸思考片刻,这话倒是不假,若是那位愿意护着虞易安,身后又有虞修帮衬,这危险一时半会儿应当是不会有。
可这事的隐患远不止这一点。
她看了一眼虞易安,又一语双关地问出了另一个现实的问题:“就算这事能成,到那时你确定能从那深宫里安稳脱身?”
日久能生情,这话不是胡说而来的。
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力与让人目眩神迷的感情,她当真可以拿得起放得下么?
“当然,这可是圣人亲口许下的承诺,”虞易安蜷缩起手指,轻轻搓揉两下喃喃出声:“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能脱身当然立刻就走了。”
或许有人会被宫墙里的权势财富迷了心智,但她很清楚地知道她自己不会。
某种意义上,她与萧承琢是一类人。
他们都明确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目的性极强,不会被一些小小的障碍就轻易阻了前行的脚步。
更重要的是,理智大于感性。在目标尚未达成之前,情感这样可有可无的东西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明知萧承琢对她有那么几分好感的情况下,却选择了直接挑明,丝毫不欲给暧昧暗地滋生的机会。
同样的,她也完全可以理解萧承琢在她挑明之后的退缩。原因无他,无非就是现存的那些好感并不足以让他非她不可,也不足以让他为了她放弃一些本可以走的捷径。
她要的,始终只是一份安稳平静的生活。如果萧承琢给不了,那她就把这段也许未来会让她伤神的情感直接扼杀在襁褓之中,不留一点儿余地。
前两日虞修提及情这一字,今日虞易舒也提,虞易安可以理解,但她仍十分坚定。
她歪了歪头,讨巧地与虞易舒说:“到时功成身退,叫爹爹给我招个貌比潘安的赘婿,不也美得很么?”
说完,她将脸埋进掌中,低低笑了两声。
虞易舒一听这话也崩不住笑了,她伸手掐了一把妹妹的痒痒肉,嗔怪道:“貌比潘安,我看你净会白日做梦。”
于是姐妹俩又打闹起来。等闹累了,才不计形象地半躺在圈椅上。
虞易舒盯着檐上雕花出了神,过了许久才淡淡道:“庄子你随意用,我会与言伯说起一声。”
言伯是那庄子的管事,之前两姐妹一起去庄子上小住时见过,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虞易安轻轻一笑,用手肘轻轻撞了撞阿姐,娇声谢道:“谢谢阿姐。”
虞易舒却突然起身过去将妹妹抱了个满怀,紧拥间不忘沉沉叮嘱:“务必一切小心。”
“嗯。”
虞易安也反手抱回去,埋进她阿姐颈间深深吸气,试图在阿姐身上汲取些勇气与力量。
渐渐眼眶中含了泪——
她到底还是没有她表现的那么勇敢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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