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她上上下下再看他两眼,颇有些迟疑:“你...你这身打扮也太惊世骇俗了吧?”

萧承琢却像故意要臊她似的,学着她先前的作态抬袖挡在唇边轻笑一声,轻声调侃道:“你为出其不意让尔兰着男装,我为掩人耳目自己着女装,本质没有什么区别,怎么你做得,到我就成惊世骇俗了?”

话音刚落,他便对着她撩起一小角纱帘,冲她眨眨他那勾人的桃花眼,变了语调缱绻地续道:“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虞易安被噎了一瞬。

明明之前说好了不再这般作态,这才多久,就又故态复萌了。

那句话说得果然没错。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忍住瞪他的冲动,撇开眼没好气道:“您又来了。”

“您?”萧承琢却被这个字眼勾起了兴趣,憋着笑意反问一声。

他放下纱帘,双手撑到木栏上,望向湖面戏谑道:“几日不见,二姑娘怎么就与我如此生疏了?过去你可从未称呼我为‘您’过。”

他刻意地将您字说得又重又慢,配上他那低沉的嗓音,酥酥麻麻的,惹得虞易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单手抱臂抖了抖,瞥他一眼澹然道:“是我过去失礼,合该称‘您’表达对您的尊重。”

“哦......是么?”他故作恍然大悟之态,紧接着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语带遗憾:“倒是我的疏忽了。我亦万分尊重二姑娘您,往后,我也该以‘您’相称二姑娘才是。”

这阴阳怪气的几句话一出,就让虞易安恶寒不止,险些想要倒退两步离他远些。

瞧她面露难色,萧承琢心间暗笑,嘴上再接再厉故意道:“怎么了二姑娘?‘您’可是有什么不适?”

虞易安听着这恨不得说出九曲十八弯的‘您’字,终是忍无可忍。

她侧目瞪他一眼,憋着气让步:“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萧承琢这才轻笑一声,又回到懒懒散散的模样,大度地点点头:“行。”

明明胡搅蛮缠的是他,被他这么一闹,却像作她才是胡搅蛮缠的那一个,他反倒成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宽宏大量地放过了她这一回。

虞易安语塞不已,又怕了他那做作的模样,只得无力地再瞪他一眼。

萧承琢感受到她略似凶狠的目光,低下头去微微一笑。

他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便轻咳一声,另起话题:“好戏要开场了。”

她顺着他的话音看向湖面,果真,云家的赛手已经在逐个登船了。

个个都是孔武有力的壮年大汉。

紧身的装束显得他们的块头更壮更结实,虞易安越看越觉得心虚。

不对!

她突然发现了什么,骤然站直了身子,细细往湖中看。

她没看错,其中有几人的脚步果然虚浮,精神也不怎么好,瞧着像.......宿醉?

只一刻,她就想明白了个中症结,侧目问他:“醉酒?”

却见萧承琢颇有些遗憾道:“可惜我的人费尽功夫只醉倒半数,他们还另备有替补,最后才堪堪对六人起了作用。”

一只龙舟,统共就二十四桡手,他一下废了对面六个竟还觉得可惜。

她再瞧一眼他被纱帘遮住的眼睛,心中对他的手段有了些别样的认识。

虞易安将视线转回到湖面上,轻轻数一声:“第一道。”

“嗯?”

萧承琢以为她在与他说话他却没听清,便凑近些附耳过去。

他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帷帽,纱帘之上居然还绣了两朵芙蓉。此时他微微侧身,纱上芙蓉正巧映在他流畅的面颊轮廓间,瞧着仿佛天生长在脸上的一般。

她再细细描摹似的看几眼。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芙蓉面?

虞易安被自己的联想逗乐,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她笑得突然,萧承琢没明白为什么,便没吭声,静静看着她等着她笑够了来给他解惑。

谁知他越是一脸无辜茫然,虞易安便越是笑不停。起初还只是弯了嘴角,这会儿却抿着唇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萧承琢:“......”

他从来不是耐心的人,眼下瞧她没有一点儿要停下的意思,抬了手就要撩开纱帘亲自“帮帮她”。

这下虞易安倒是一下就止住了笑,同时不吝伸出两手一把将被他半撩起来的纱帘交叉着扯了回去,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清了清嗓子道:“咳...有人来了。”

说着话,怕他自己再要撩开纱帘找她算账,手便一直紧紧抓着纱帘,无意中靠他更近一些。

萧承琢看着置于他颌下三寸的一双白净纤细的手,愣了一瞬。

而后他抬眸看看眼中余笑犹在又多了几分狡黠的她,忽地笑了笑,慢条斯理道:“有人来了?”

“嗯!”虞易安理直气壮点了点头,凑近些小声道:“我们安静看比赛吧。”

她不自觉地说出我们,竟是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与萧承琢划到了同一个阵营里。她说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萧承琢听时却觉得有几分意思。

他把这声我们在舌尖细细品了品,莫名觉得愉悦:“看吧。”

不再追问她为何而笑。

虞易安这才暗暗松一口气,松手放开了他的纱帘。

她转身望一眼正台,却又正巧对上了云如意意味不明的目光。

今日云如意想来也是在外形上下了一番苦工,光是那副头面就几近要晃晕了眼。哪怕隔着一条湖,虞易安都能轻松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奢华气息。

她对着那头沉稳一笑,与云如意直直对视,也是一副成竹于胸的模样,嘴里却叹一声对着萧承琢说:“这下我要是输了,可就没脸见人了。”

萧承琢没错过她这场戏,听到她的话低低笑出声:“放心,不会让你丢这个人的。”

虞易安轻哼一声,嘟囔一句:“最好是。”

就在这时,尔兰击着鼓,照着计划脱了外衫露出裙装,将先前束起的发也尽数散开,嫣然一笑后击出了最后一记鼓声。随着这一声鼓声,虞家的赛手们一个个蒙着面纱缓步行出。

众皆哗然。

“快看快看!姑娘们划龙舟!”

“这是哪家的?”

“虞家的!是虞将军家的!”

“虞家怎么想的?姑娘怎么与男儿相比?”

“谁说姑娘就不如男儿了?我偏说虞家的要胜!”

“我听说,这是丞相家的姑娘在与虞家的二姑娘别苗头哩!”

一时间,起哄的,唱衰的,争吵的,胡乱猜测的,什么声音都有。

高台上的虞易安与萧承琢对视一笑,对引起的轰动十分满意。

虞易安在哗然声中再度看向云如意,遥遥朝她举了举从旁顺手拿过的茶杯,挑起眉头勾起唇角,满面挑衅之色。

云如意接收到信号,神色晦暗地眯了眯眼,直直看了虞易安半晌,才冷冷地勾了勾唇角。

萧承琢自然也注意到了两个姑娘间的眼神官司,他有些惊讶于虞易安不合常理的主动挑衅,细细一想却又立刻懂了她的用意,他垂头微微一笑。手里却在此刻朝着人群中做了个特殊的动作。

与此同时,早就在一旁待命的暗卫们接到命令,迅速下达。

于是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惊慌地喊叫声:“快救人!有人落水了!”

良善本性使然,靠近岸边的人一听不好立刻自发传递消息,不约而同地呼救起来。

就当这些喊叫声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之时,三十余名精通水性擅长长时间于水下憋气的能人一齐于暗处下了水,怀中各自抱着一块不算太重,加起来却也分量不轻的石块。

他们手脚麻利地潜至湖心正中,将连接石子的麻绳绑至云家龙舟的一侧,又将连接处割断至只剩两三股麻绳还未断后,才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了岸边。

虞易安在那呼救声刚起之时就明白了些什么,她面上看向声源处故作紧张之色,以免云如意看过来时露了馅,实际头也不偏笃定地轻声数:“第二道。”

萧承琢这回听清了,猜到了几分,但笑不语。

只一刻,落水之人就被拉了上来,这出意外很快就在渐响的鼓声中被遗忘。

紧接着,岸上裁判鸣锣开赛。

五只龙舟一齐冲向前去。

可意外的是,本该一马当先的云家龙舟行得却有些偏移,竟是落到了倒数第二,使得围观百姓也看得一头雾水。

“那云家前两日操练时不是次次第一的么?”

“是啊是啊,我来看过几回哩!云家的又稳又快,今日怎么中了邪似的?”

“快看!虞将军家的第一了!”

“姑娘们再加把劲儿!冲啊!”

在声声讨论中,萧承琢玩味地啧声叹一句:“成也专精,败也专精。”

虞易安偏头看他一眼,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越是专精于龙舟,便越是熟悉龙舟的重量与该用的力道。然而今日这分量却被萧承琢悄无声息地改了,他们若再用往日习惯总结出的规律力道去划,可不得出现问题。

然而既然能有龙头之称,这些人也必然不会全是无能之辈,很快就有人发现了龙舟的不对劲,几个领头人商量几句,顷刻就作出了改变。

岸上之人只见有云家龙舟上有几人突然松了船棹,不再用力。

几番调整后,他们竟然找回了平衡,回到了原本的赛道上,竟是慢慢追赶了上去。

萧承琢见状轻笑一声,似真似假地夸赞一句:“还挺聪明,可惜了。”

虞易安却是看得有些紧张,眼见着快到终点,云家的龙舟却又快要超过了她的,她呼吸一滞,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木栏,指节都泛了白。

她正屏着呼吸,就见尔兰骤然改变了击鼓节奏,姑娘们齐呵一声,以比之前几近翻了倍的速度开始冲刺。

虞易安一愣,紧绷的神经却倏然一松。

她怎么忘了自己的布置。

“第三道。”萧承琢含笑的声音传来,帮她数了这最后一下。

这是他与她商量出的战术。先示弱,保存体力也迷惑对手,直至剩下四分之一距离时再竭力冲刺。

最是考验耐性的划法,姑娘们不负众望,完成得极好。

与此同时,萧承琢派人割剩几股的麻绳也渐渐支撑不住,一个个开始崩断带着石块沉落湖底,云家的桡手好不容易找到的平衡再次被打乱,线路再次偏移。

只是这次,他们却没了再次调整的机会——

虞家的龙舟在一片叫好声中率先冲过了终点。

直等尘埃落定,虞易安长长松了一口气,转头笑吟吟地看向萧承琢。

眼眸如星,满眼都映着一个他,眉目间隐隐还带着些邀功的骄矜,明艳非常。

是他从未见过的,真正发自内心的喜悦。

这样美好生动的她啊。

他仿佛感受到心间某一处被狠狠地挠了一下,直愣了半晌,萧承琢阖了眼认命般低笑一声。

“下次再见,就要等你笄礼之后了。”

语气柔得像天边浮云。

虞易安闻言却是一怔,面上的笑意顷刻间散了大半,她垂下眸子,咬了咬唇。

低落之态溢于言表。

见她这样不情愿的模样,萧承琢似猛地被敲醒。

她分明只当他是盟友。

他霎时止了那些不该有的情绪,狠了狠心看向一旁:“等瑞国公一事结束,我就会下旨迎你入宫。你...趁早做好些准备吧。”

他生怕再看一眼她失落的样子就会心软,就会放弃布局已久的计划与唾手可得的喘息之机,于是他说完了这番话后就兀自转身离开,连一声正经告别都不曾说,步伐间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待走出了她的视线范围,他才顿了脚步,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什么时候起,她的喜怒哀乐居然已经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了。

成大事之人,万不可被儿女情长牵绊。

切忌。

切记。

他在心间这么警戒着自己,闭上眼深呼吸几次,才又睁了眼离开。

这一回睁眼,他的眸光里,又只余了坚定与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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