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话说开了的那日起,虞易安就安分了起来。
在院子里抚抚琴,作作画,日子一天天飞速地过了。
转眼就到了虞易舒大婚当日。
清晨时分,天才刚蒙蒙亮,推开窗子去看,隐约还能见着几颗残星。
虞易安早早就到了弄月居。
昨儿夜里拿秘戏图闹阿姐的时候还不觉得,此时见阿姐仍睡眼惺忪就被嬷嬷催着洗漱更衣,她心中的不舍之情忽的抽根发芽。
又在一瞬间长成了窜天大树。
阿姐出嫁以后,她到底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同她时时腻在一处了。
不能在打雷的雨夜抱着床褥去寻阿姐一起睡,不能在看到好看的话本子的时候即刻同阿姐分享。
更不用说她将来还是要进宫墙的,怕是连见面的机会都鲜少能有。
心里堵得慌,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但碍于大喜之日,不好哭哭啼啼的,便只能强忍着。
虞易安就站在一旁,看着娘亲一边说着些体己话一边给阿姐梳头;看着阿姐因为开脸的疼痛而紧握发白的指尖却无法挤上前去为她分担些许;看着千挑万选请来的全福太太拆了由苏氏梳好的百花髻,转而挽起象征着新妇身份的发髻样式;看着原本素净淡雅的一张脸经过描眉画眼变得明媚喜气。
直到外头传来了接亲的动静,她才恍若初醒。
她的阿姐真的要嫁人了。
亲密如她们,也终将要步入各自不同的人生了。
既然如此,那她便愿她最爱的阿姐能够永远康健平安,幸福顺遂。
等目送虞易舒在裴叙的小心搀扶下上了轿,虞易安回身看着有些哽咽的娘亲,叹了一息上前紧紧拥住了她。
同样不舍的母女俩相互依偎着,许久才分开。
虞家虽是嫁女,但为显对女儿的重视,虞修在与沐阳侯府当家人商量过后决定也在同日设宴。
终归大将军府与沐阳侯府紧紧相邻,婚宴准备一家是准备,准备两家也多费不了多少功夫。至于宾客,到时随心选一家赴宴就是。
这会儿距离晚宴还有不少时间。
虞易安昨夜与她阿姐闹得太晚,今早又起了个大早,这会儿接亲的热闹过后感到疲累得很,便想着午后休憩片刻,养好精神。
省得过会儿无精打采的,叫人看了觉得主家怠慢招待不周。
与爹爹娘亲说过一声后,她直奔幽兰苑,一进寝居就解了外衫上了床榻。
许是身体上的疲惫与情绪上的低落相互影响,她甫一沾床便沉沉地睡了过去,连被衾都是后头跟进来的苏叶给她盖上的。
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日头显出几分要西落的态势,苏叶才进来唤她起身。
“什么时辰了?”
虞易安从被衾里露了头,眼还未睁,说话含含混混的。
“快要日落了,”苏叶将虞易安的外衫拿来,轻声回道:“姑娘快起吧,还得梳妆呢。”
虞易安闻言挣扎着起身,在床榻上懵怔着坐了好一会儿,才下榻来让苏叶替她更衣。
耷拉着眼皮,她半靠着苏叶有气无力地问:“前头可有客人到了?”
苏叶系腰封的手不停,莫名有些想笑:“来了几位大人,女眷还都不曾到呢。”
虞易安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
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瞧着又像是要睡过去的架势。
苏叶瞧她当真十分疲惫的模样,也不忍心再喊她,索性让她靠着自己再眯一会儿,左右梳妆也还需要些时候。
苏叶是家生子,与虞易安同岁,只稍稍大了几个月份。两人自小相伴着长大,名义上虽是主仆,私下里却常以姐妹相称。
时间久了,她也真当虞易安是自家妹妹,从来不舍得叫她受半点儿委屈。
待梳妆好了再叫醒她吧,苏叶这样想着,手下的动作更轻柔了点。
然而这回笼觉到底还是没能睡多久。
才过了一小会儿,虞易安的另一个贴身丫鬟白芷就火急火燎地推了门进来。
苏叶来不及阻止,就听她急匆匆说道:“姑娘,齐王殿下和清晏公主来了!”
听清白芷的话,苏叶也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这下可不敢再自作主张让她接着睡了,用了点儿劲推了推,急促地唤了两声姑娘。
虞易安茫然抬头,双目无神地游荡片刻,迷糊着问白芷:“你说谁来了?”
“齐王殿下和清晏公主!”
白芷性子急躁,又恐怠慢了贵客累得自家姑娘名誉受损,便用了比刚才更尖细的嗓音高声回答。
虞易安被突然拔高的音调吓得一激灵,终是清醒了大半。
说了什么来着?谁来了?
混沌的脑袋慢慢运转起来——
齐什么和什么公主?
齐王殿下和清晏公主?
齐王殿下和清晏公主!
神志归位,虞易安猛地睁大了双眸,惊声疑问道:“齐王殿下和清晏公主?他们怎么会来?”
这下可算是把她彻底惊醒了。
问句自然是得不到解答的。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她也只是一时间过于吃惊才将心底所想脱口而出,也没想着要让她们答什么。
不敢再耽搁,让苏叶白芷粗略地给她梳洗了一番便提步往宴厅去。
半道上,她问白芷:“他们来时可有旁人陪侍?”
白芷摇了摇头,如实答道:“是夫人使人传话来的,我并没有亲眼见着两位殿下。”
虞易安心里没底,暗自琢磨着他们的来意。
若是为了婚宴大可直接去隔壁沐阳侯府,过会儿还能瞧见新人礼成。若是为了给虞修贺喜,爹爹他大概也还没有和两位殿下相熟到这种地步。
最怕是冲着她来的。
齐王殿下尚且年幼,深居简出,见过他的人甚少,不知是何脾性。
清晏公主却是名声在外,只怕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随心所欲胆大妄为的事迹。
毕竟她可是硬凭一己之力养活了万千说书人的当代奇女子。
虞易安心下一紧,脸色凝重了起来,脚下步子也跨得更大了些。
紧赶慢赶到了宴厅,苏氏身边的于嬷嬷已经在门口候着她们了,一瞧见她们的身影,迎上来:“殿下和公主在偏厅呢,老爷和夫人正相陪,老奴这就带二姑娘过去。”
虞易安点了点头,并未多言,提步就跟着于嬷嬷往偏厅去。
将将行至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了虞修十分开朗的大笑声。
这一笑,倒是让虞易安忐忑的心境平静了些许。
既然相谈甚欢,想来不会怀揣着恶意。
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揉了揉脸端起得体的笑容,这才轻轻叩了叩门,得了应声后推了门进去。
刚一进门,迎面对上一名少女兴味盎然的打量目光。
虞易安亦观察了她几眼——
许是为了方便出行,这位名声响当当的公主今日的装扮十分低调简单。
一身藕粉色长裙并不花俏,一头长发仅以一根玉簪松松垮垮地绾在脑后,素面朝天,耳饰颈饰之类的饰品更是一个都不曾戴。
五官和萧承琢生得不太相似,一双丹凤眼瞧起来十分英气又有灵气。
倒和传闻中那鬼见愁的形象不怎么相配。
心里大致有了数,她不再乱看,垂下眸子给屋内几人分别行了礼。
萧琳琅姐弟果然没有为难于她,即刻便叫了起,笑意盈盈地让她入座。
虞易安在外人面前本就不是热络的性子,是以入座后便垂了头安安静静地听虞修同公主继续聊起了她来之前的话题。
她听到萧琳琅笑谑着开口:“那时将军说好了凯旋便来给我讲那故事的结局,谁知归来时将军自己都忘了前头讲了些什么,还要我提醒了才回忆起来。”
虞修闻言直拍大腿:“谁叫那时公主逮着机会就要捉了我去讲故事,编故事的速度远不及讲的快,可不得记岔了。”
一旁才刚童龀之数的齐王殿下听得格外认真,睁大了那双与萧承琢一模一样的桃花眼积极提问道:“阿姐,虞将军讲的故事当真有那么有趣?和阿兄讲的比起来怎么样?”
萧琳琅瞥他一眼,嗤笑:“你阿兄讲的故事就是从虞将军这儿偷学去的,你说谁的更有趣?”
萧承璟一听来了劲,撒泼打滚缠着要虞修也给他讲讲。
**岁的孩童正是最难缠的年纪,虞修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推拒。
正为难着,萧琳琅出声给他解了围:“你方才不还说要去看新娘子?怎么变卦变得这么快?”
萧承璟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说过的话,犹豫着取舍,过了会儿朝虞修腼腆一笑,撒娇道:“那虞将军下回一定要给我讲!”
虞修笑呵呵地应下了。
正巧这时小厮来报说几位大人携家眷到了,萧琳琅主动开口:“将军与夫人先忙,让二姑娘陪着我们姐弟就好。”
骤然被点了名,虞易安抬了头看向萧琳琅,朝她礼貌地笑了笑。
萧琳琅亦是回了一个善意的笑容。
感受到萧琳琅对她毫不掩饰的亲近,虞易安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举止间也渐渐随意了起来,不再端着那股生人勿近的劲。
待虞修夫妇出去,她主动招呼道:“公主和殿下可要用些茶水?”
见姐弟俩齐齐点头,她微微一笑,起了身亲自泡了花茶给萧琳琅。
考虑到半大孩子可能不爱喝茶,复又让苏叶去膳房端了碗桂花糖水来给萧承璟润喉。
萧琳琅见状笑意渐浓,和煦如春风轻拂道:“二姑娘可别只顾着我们,怠慢了自己。”
虞易安一醒就急忙赶来了,这会儿确是觉得有些口干,便不推辞,另取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抬袖饮下。
只是花茶还未来得及咽下,她就听到萧承璟似天真烂漫地感叹:“阿兄果然没骗我,虞二姐姐果真是美貌又善良的仙女。”
虞易安:“......”
还没从童言童语带来的震惊中回神,就听得萧琳琅亦是语出惊人:“什么虞二姐姐,唤嫂嫂!”
这口花茶终归是命途多舛,上不上下不下,还险些被她吐出去。
为着不失态,虞易安费了好大劲想要将它咽下去。
许是花茶最后的抗争,在一声巨大的吞咽声后它还是成功地呛着了这个存心与它作对的人。
她掩着嘴猛咳了起来,精致的脸庞亦是一瞬染红,也不知是呛的,还是被他们的话吓的。
萧琳琅吓了一跳,忙起身到她身后为她拍背顺气。
一边拍还一边说:“嫂嫂可得仔细着些身子。”
虞易安听着这又一句嫂嫂,咳得愈发厉害,连着耳朵脖颈一道红了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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