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东边!”
一群人纵马飞驰而过,惊落灌木丛上片片积雪。
怀凌凝神注视着众人所说的方向,不知为何心中有些警觉。
他是相府这次来的唯一一人,发起人孙涵格外关注他,见他走神,就问:“大公子怎么了?”
怀凌道:“有些心神不宁,可能是今年的雪下的太早了。”
孙涵道:“是啊,这才入冬没多久呢,一年不下雪的年份以前也不少呢,去年就没下。冬猎好几年没举办过了,好巧不巧遇到这场雪,倒真是难得。景致不错。若是能猎一只雪狐回去给夫人做个狐裘就更好了!”
要遇到狐狸怕是难了,皇城城郊虽然人迹罕至,但到底是天子脚下,比不得深山里,野生禽兽很少,这次被几个贵姓少年看见的野虎应当也是从别的地方逃来的。
野虎生性凶残,在城郊晃悠很容易伤到人,天子脚下怎能放任这么大的隐患?若是没有这场冬猎,就是皇帝派侍卫来除害了。
对方也是随口说说,怀凌哈哈一笑,很是配合道:“那贤弟可要加把劲!”
余光瞥见一抹月华般的白色晃来,是纪弦,他在马上朗声笑道:“孙兄若是想猎狐,弦之倒知道有个好地方。来年开了春不如一同去?”
孙涵虚虚拱手道:“承蒙弦之好意,定不负约。”
一旁范荐道:“弦之说的可是晋城长庄?”晋城就在皇城附近,和地势平坦的皇城不同,多山地丘陵,地广人稀。虽然靠近皇城,但各方面条件都差不少,很少有王孙贵胄去游玩——光是路上颠簸就够折腾了。
纪弦从容笑道:“正是。”
一些娇生惯养的少年本来在边上竖起耳朵偷听,听说是晋城就都散了。孙涵倒是没有退缩之色,仍然和纪弦聊天,听他说在长庄狩猎的趣事。
怕苦怕累的少年人都散了,留下的人志趣相投,倒是聊得畅快。
不知谁提了句:“弦之常常去晋城,不知赵姮君以前可也一起去?”
纪弦和采歌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不是什么秘密。纪弦坦然笑道:“姮君极擅长弓箭,能轻松射中十里之外奔跑的成年鹿,也能射落天上飞过的大雁。”
众人不相信是真的,下意识觉得纪弦和采歌关系亲密,所以才会夸大采歌的能力。不过既然纪弦这么说,那采歌的箭术应该确实也拿得出手了。
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少年的高声呼喊:“涵兄!野虎往你们那去了!”
孙涵脸上闪过兴奋,拱手道:“诸位,等猎到野虎,再闲话不迟!我做东,这次冬猎猎得猛虎的赢家,一年内在我孙家酒楼里喝酒吃饭分文不取!”
孙家产业遍布全国,这个奖励不可谓不丰厚。
年轻人们大喜,忙不迭对着孙涵恭维拍马,而后齐声欢呼。
只有纪弦很不起劲,远远吊在队伍后,赏那纷纷的雪和纵马疾驰的人。
良辰美景无限风光,何必急于一时?
打头的人拨开灌木丛,众人定睛一看,果然见到一只受伤的野虎,土黄的长毛上夹杂这黑色的条纹,四肢强健粗壮,眼睛怒目圆睁,看见人群刹那便发出一声震颤枝叶的吼叫。它背上插着几支折断的箭矢,伤口已经不流血,但因为疼痛,兽中之王如困兽一般,双目猩红狰狞,暴躁地拱起背。
孙涵已经带头张弓搭箭,冒着寒芒的箭头瞄准了受伤的野虎。
几乎同时,野虎的目光转向了孙涵身上!
长期野外生存的经验让怀凌发觉了不妙,扯马回身,大喊道:“贤弟!等等!不要挑衅它,它会发狂……”
一阵破风之声擦肩而过,锐利的爪牙犬齿带着腥臭的风直扑孙涵而去!
紧接着便是四下响起的惊呼惨叫声,马匹受惊乱跑,野虎沉重的身子落在雪地里,一声长啸撼动大地。
滚烫的血撒了满地。
怀凌拔出猎刀,熟练地控马而去,却看见离孙涵更近的范荐成了野虎的下一个目标,他思绪电转,立刻丢掉脑内一团混乱的情绪,飞起一脚将范荐踢下马。
范荐体弱,在地上一滚,爬都爬不起来,胸腔痛得几乎昏死过去,他看见不远处躺着孙涵,刚才还和他们畅谈的孙涵这会一动不动躺在雪地里,头上胳膊上咕咚咕咚冒着血,在雪地里,冒着苍凉的白汽。
那边怀凌在生死一瞬推开了范荐,自己腿上挨了野虎一爪,流血不止,血腥味刺激了穷途困兽,野虎更是发狂,一口咬断了范荐坐骑的脖子。
“快走!都别回头!通知城里!”怀凌费尽全力沙哑了嗓子大吼。
随即腿上一阵钻心的痛,身下的马受惊,将他摔了下去。
正在他以为自己要脸着地摔个狗啃泥之时,月华如水而至,宛如谪仙的人翻身下马,稳稳接住了他。
清泉一般的声音,平稳沉静,是纪弦,他道:“先止血。”言简意赅。
怀凌点头,急道:“范荐!”他虽然免于一死,但现在动弹不了,情形危急,很可能下一秒就落入虎口!
野虎已然发狂,场面混乱,伤亡不可避免了吗?怀凌目光转向最先受袭击的孙涵,心下一沉。
众人四散逃跑,唯有纪弦不走反迎,白影一晃,如月华流泻,剑光一闪,谁也没看清他如何动作,便见一柄光洁长剑从发狂的野虎额头直直刺入从下颌穿出。
野虎吃痛,张开血盆大口,便要将眼前清羽朗月般的一点白影吞噬。
纪弦淡淡收回手,猛虎庞大如山的身形便在可怖的内力推动下,飞驰狂退,轰然撞在参天巨树枝干上,发出一声闷响。
万籁俱寂,狂奔四散的人群停下了脚步,齐齐看向那个伫立雪地白衣胜雪的身影。
他的白衣之上染了血色,犹如雪地之上盛开的瓣瓣红梅。
不过一招便将发狂的猛虎斩杀。
万物仍在静止,所有人宛如痴了一般,失去了反应能力,所有的注意力只能停留在他身上。
他清朗的声音带了一丝焦急,“快救人!”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没有一丝犹豫,他扯下身上素白干净的云纹锦布,闪身到孙涵身边。
纪弦抬手只摸到一片冰冷,那人已然没有了气息。
“孙兄……”
*
得知消息,范云眉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丈夫孙涵死于虎口,所带侍从被受惊马匹踏死;堂兄范荐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这两人最先受袭,若非相府大公子怀凌反应迅速,将范荐踢落马下,只怕范荐也要丧命虎口,为此,怀凌腿上受了伤,伤可见骨。
野虎见人立刻发狂,所有人都没反应地过来,惨剧就已经发生。若非纪弦从队伍后方飞奔而来,击杀发狂野虎,死伤还会更惨重。
一阵寒风吹来,范云眉觉得冷,从未有过的冷。
一夜之间,孙府挂满白幡,所有人脸上布满哀色。
范云眉只觉得心如刀绞,经人提醒才知道自己在哭,她确实不爱孙涵,可到底是拜过堂的夫君,是她后半生唯一的依靠,昨日他还那么温柔地叮嘱她别累着自己,今日,那人就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安安静静躺在那一口漆黑阴森的棺材里了。
她哭得仿佛肝肠寸断,往日的精明能干一点影儿都不见,前来吊唁的客人唏嘘不已,只觉得这女子着实可怜——
才出嫁月余,就没了丈夫,还留下一个遗腹子。
可怜女儿家,前半生娇贵掌上明珠,后半生凄凉浑似梦魇……
范云眉跪了一夜,头昏眼花。
天边第一抹阳光映入屋子里,屋外响起人声,她仍然跪在冰冷的灵堂里。
老夫人流着泪劝她,她只温顺地说:“我还想再陪陪他。”
原本外面还有一小撮人,背地里在说“她怎么刚嫁了人就死了丈夫,是不是克夫?”如今见她这般痴情坚贞,背后议论,倒显得自己心思龌龊,便都讪讪,不再提起。
丧宴她也没去,疲惫不堪,她已经懒得和别人虚与委蛇,反正……她现在是个刚刚丧夫的女人。
让她任性一把,休息一次……
丫鬟报说,纪公子来祭拜老爷,夫人可要避一避?
范云眉一怔,道:“请公子进来。”
一会儿,伴随着衣物摩挲的细雪声,她耳边响起纪弦清朗如泉的声音,语气来带些宽慰:“夫人节哀。”
范云眉道:“公子身手了得,一人之力力斩猛虎,云眉佩服。”
她话里带着刺,面容却平和,仿佛只是在说再正常不过的话。
纪弦一向不拘小节,倒是没听出来她话里的刺,但他接下来要说的是同样的意思,“若是我当时在孙兄身边,也许惨剧就不会发生。弦之愧对夫人,实在不知如何才能赎罪。”
范云眉心里的确怨他害自己落入这样凄惨的境地,也明白这不过是迁怒罢了,却没想到这人自己上门找骂,倒真是光风霁月,磊落坦荡的一个人。
寻常人哪会送上门来说,都是我失误害你死了丈夫啊?原本和自己的没关系的,都要被扯上关系,平白无故遭人恨呢。
真是个傻人。
范云眉哭笑不得,最终轻轻叹气。
“公子还是别和别人说这话了,惹人误解怎么办?这事本就和公子没关系,若非公子,死伤只会更惨重。你在队伍后面,已经竭尽全力赶来,纵然没赶及救夫君,云眉又不是不识大体,怎么会责怪公子?”
那宛如谪仙一般的傻人清朗地笑道:“若能让夫人心里落得片刻清闲,就是被夫人责怪又如何?”
“……”范云眉算明白了,为什么这傻人的烂桃花那么多。
嘴上没个把门的!
小纪你根本不懂爱,你就是个莫得感情的芳心纵火犯~
还好云眉也是个莫得感情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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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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