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纪弦的引荐,范云眉倒是彻底走进了采歌的视线里。
两人圈子交叉很少,想见面却难。
但机会很快送上了门。范云眉年前丧夫,杨娇年前忙着相府过年的事宜,只托人送了点东西去,过完年,自然要亲自去探望范云眉了。采歌便主动说要一道去。对外她们口径一致,只说去的是杨娇,没提采歌。
想来若是说采歌去了,范云眉定要头疼一番。
谁让皇城洁身自好的贵女都怕和采歌扯上关系呢!即便有些不讨厌采歌的,也只能为了合群,和采歌撇清关系,范云眉也是其中之一。
老夫人本来听说是杨娇来了,相府马车到了,下来的却还有一个采歌,她脸色一下尴尬起来。
若说年轻一辈的,还有崇拜采歌才情、恋慕采歌美貌的,老一辈那是真每几个看得起采歌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子的,孙老夫人也不是例外。以前妯娌亲戚间相聚,提到这赵氏女,都免不了冷言冷语,说成何体统,让各家的看好儿孙,别和那女子扯上关系。
可现在人家做了相府孙媳,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礼数,孙老夫人哪敢给相府的人脸色看呢?愣了一会儿,马上就撑起脸,与杨娇寒暄起来。
杨娇自是客气,等孙老夫人走了,和采歌去范云眉那里的路上,杨娇身边的丫鬟脸上却极不高兴。
杨娇说她:“这会在别人家里,你别这么一副讨人厌的脸,给人看见了多难看?”
丫鬟嘟嘟囔囔,小声恨道:“以前夫人来,孙老夫人就没什么好脸色,如今二夫人来,也是那副模样,也就是夫人脾气好,不和她计较。”
一旁另一个丫鬟帮衬道:“夫人金枝玉叶,身份尊贵,何必受这气?”说罢,看一眼采歌,似乎奇怪外头传言脾气极不好的采歌为何也不生气。
杨娇苦笑道:“我出身低微,不过是仰仗大公子的鼻息罢了,况且老夫人到底是长辈,人也没做什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原来杨娇刚嫁过来的时候,因为是厨子的女儿,却嫁进了相府,被很多皇城贵妇看不起,觉得荒唐,这么一个乡野草民,目不识丁的女子凭什么嫁给怀相嫡亲长孙?所有人表面不说,心里都看不起杨娇。
那会杨娇也确实不懂什么规矩,时常做些不合规矩的事还不自知,因此别人也就更看不起她。杨娇心里更是觉得自己出身低微,被别人看不起也是应当的,行事越发小心翼翼。
她虽然成了相府长孙媳,但自己察觉不到自己的身份有多尊贵,反而去讨好别人,越讨好,别人越看不起她。
真正从出身就含着金汤勺的人,根本不会试着去讨好比自己身份低微的人。在他们看来,杨娇奴颜媚骨,半点没有贵族的样子,连杨娇身边的那些相府丫鬟,都比她懂规矩,有气质。
这几年杨娇成长了不少,她性格好,因此结识了很多朋友,慢慢的,就没人再议论她的出身了,总算接受了她相府长孙媳的身份。
早几年的事,现在杨娇想起来还脸上发烧。往事不堪回首,对于那些背地里数落她的人,她心里不能说没有芥蒂,但更多是觉得错在自己,丫鬟替她鸣不平,她觉得难堪,潦草敷衍过去,很快转移话题和采歌说起别的。
采歌也配合她,心里却感慨。
她只见到了杨娇如今受人喜爱的样子,不知杨娇过去受的气,听丫鬟和杨娇的对话,她倒是想起前几年外头对杨娇的鄙夷,猜到了杨娇早年不容易。
采歌已经习惯不在乎他人的脸色、看法,单纯为自己而活,但这世上更多的女子还是被困在三从四德的囚牢之中,为了他人而活。
尤其看到与自己亲近的女子活得如此委屈,采歌的心里就更加难受。
杨娇看她面色冷淡,半天也不笑,就小声问她:“弟妹,可是孙老夫人的态度让你不痛快了?哎……你别放在心上,乐一乐,你这么好看,就应该多笑一笑。”
许是想起了过去,杨娇总是挂着亲切笑容的脸上多了几分扭捏,目光打量采歌,又因为容貌差距,添了几分自卑。
采歌便道:“打小父兄就说我太严肃冷漠,看着让人有距离感,每次出门,别人都更爱和我大哥说话,对我却连直视都不敢。长相是天生的,我改不了,性格我也不愿意改,索性便这样。不过既然嫂嫂欢喜见我笑的,那我也该试一试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见杨娇眼角有些湿润。
“也不必勉强……”杨娇愣了好一会,才叹着气说起范云眉,“哎,别提那些伤心事了。待会见了云眉,可不能说丧气话!她刚没了丈夫,本就可怜,我们应该多多宽慰她,多说说高兴的事吧!”
见了范云眉,杨娇就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抛开,脑子里只余下好友所遭遇的不幸。
范云眉已得了信知道她要来,早早用脂粉掩饰了面容的憔悴疲惫,仍如常一般接待了杨娇。
“有劳娇儿姐费心,还特意来看望云眉。请恕云眉失礼,没去迎接姐姐。”范云眉歉道。
杨娇轻嗔道:“说什么见外的话,你这不是身体不适吗?咱们之间不必那么讲究。哎,我苦命的云眉!事已至此,你一味伤心,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就算是为了孩子,你也应该打起精神来,都说为母则刚,咱们女人什么都比不得男人,可是为了孩子,再难捱的坎儿不还是一样迈得过吗?”
范云眉道:“姐姐说的是。”
杨娇劝了半天,她发觉范云眉神情终于缓和了许多,不再强装无事,才放下心来,退到外间,给采歌和范云眉说话的机会。
采歌特意跟来,那自然是找范云眉有事,杨娇体贴周到,不仅为两人创造机会,还替她们在门口望风。
范云眉一愣。
她着实没想到采歌会找她。
范云眉的人生和采歌的人生,在此前十几年都几乎没有交集。除去因为堂哥范荐去见过采歌一次,范云眉反思自己也没什么事能让采歌记挂了。
可这种时候,范云眉也实在没心思当堂哥范荐和采歌的中间传信人。
她一向不把心思写在脸上,面上仍是温柔,问道:“赵姐姐找云眉有什么事?”
采歌道:“听说在那之后你一直心情忧郁,哀毁过甚最是伤肺,可请医者看过了?”
范云眉怔了怔,道:“还不曾。”
采歌伸手搭上她的手腕,略一沉吟,冷冽的嗓音响起:“滑脉,气虚。”
这会范云眉才想起赵家的老本行,却仍是摸不着头脑,心中迟疑:为何赵采歌会对我如此“热情”?
扪心自问,范云眉自知不管身份地位还是交集,都不至于让采歌如此作为才对。
采歌却视若无睹,以医者的冷静专业细细叮嘱她注意事项。
话到嘴边又咽下,平素人情练达,伶牙俐齿的范云眉竟不知如何应对,便撑起笑脸道:“实在多谢姐姐,云眉都记下了。”
采歌神情淡漠地点头,她又道:“最近可以适当多吃些补品,对孩子好,另外宜食清淡易消化、少油腻之物。”
她方才看了看,发觉范云眉腹中胎儿发育似乎有些问题,想来这几天她心力交瘁,生活一片混乱导致的。
她啰啰嗦嗦叮嘱了一堆,那边范云眉原本还有些警惕,听了一会,忽然觉得面前大名鼎鼎的“第一美人”冷艳美丽的脸变得亲切起来,就像家中常常能见到的医者。
自然而然,范云眉慢慢找回了在皇城贵女中左右逢源的那种感觉,轻笑起来,开始和采歌搭话。
她们聊孩子,聊即将到来的春天,甚至聊诗。
纪弦说的不错,她们的确会很聊得来。尤其是谈起文学,两人都是喜欢钻研思考的,各自陈述见解,倒是酣畅淋漓,畅快不已。
聊到古时一位大儒,范云眉感叹道:“倚天理,观人性,明始终,自知得失。云眉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她们连憧憬的贤者也是同一人。
采歌道:“我曾偶然觅得夫子的一本文集,是如今市面上已经找不到的孤本。弦之还向我借过。”
范云眉道:“那他可还给姐姐了?”
采歌轻笑道:“我没借他,他自己去我家用一个月时间抄了一本回去收藏了。”
范云眉也跟着笑起来,“不知云眉有没有机会也抄一本……”
“你不宜久坐,若是方便,直接来相府拿了看吧。”采歌道,“一直这么闷在家中也不好,到时候,就说来寻嫂嫂的。”
“这……”范云眉受宠若惊。
“时间不早了,我和嫂嫂先回相府。今天没聊完的话,下次云眉来再叙。”
“我送送姐姐……”
直到相府的人乘着马车走远了,范云眉还停在门口。
孙老夫人哎哟一声念叨着:“好孩子!你现在还怀着孩子,可不能在外面这么吹风!快回屋子里!”
范云眉乖顺应声,垂眸的时候却勾了勾嘴角。
——云眉,定不负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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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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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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