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秦香絮愣住,她想过无数句沈鹤知可能会说的话,独独没想到眼下这句。
她低头看着平整的缎面,这上头也不曾绣他的名字啊,他为何会有如此想法呢?
在秦香絮沉思之际,沈鹤知已兀自说下去,他长眉轻皱,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怕是要叫公主失望,此物臣不会收。”
秦香絮本打算纠正他错误的想法,但看着手上丑陋的鸭子香囊,又觉得叫他这样误会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她本就是想将香囊尽快送出,越少人知道越好,被沈鹤知瞧见纯属是个意外,若她此时澄清,以她香囊的丑陋程度,他定然是印象深刻,以后免不得要跟人提起,她的事儿就瞒不住了。
但要是他这样误会下去,以沈鹤知的性子,定然不会把拒绝她香囊的事告诸众人,一来拒绝公主香囊,会显得他态度倨傲,叫秦景知晓他这样对待他珍视的女儿,会觉得沈鹤知不识好歹;
二来被拒绝后,这香囊会成为她的伤怀之物,只要沈鹤知没有什么折磨她的念头,就不会再主动提起。
原先秦香絮还在想让沈鹤知替她隐瞒的办法,谁料办法根本不用想,人主动给她送过来了,便低着头,紧捏着香囊,摆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沈鹤知冷淡的目光,在秦香絮的身上只停留一瞬。
他对她这样的反应毫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微微侧身,朝李成命令道:“给她。”
李成便捧着个什么玩意儿,慢慢走到双儿跟前,然后递了过去。
双儿稳稳接住。
秦香絮这才抬头去看,见双儿怀中一团毛茸茸的雪白,不解地问道:“这兔子玲珑不是喜欢得很吗,怎么现在又不要了?”
沈玲珑怎么会不要,她实在是太要了,以至于睡觉的时候都要捧在怀里不肯松手。
沈鹤知虽然准允沈玲珑白日抱着兔子玩,但这并不代表夜晚也如此,他没有与畜生同榻而眠的癖好。
只是沈玲珑实在喜爱,如何说也不肯松手,百般无奈下,沈鹤知只好将兔子暂归原主,让沈玲珑睡醒再去跟兔子玩。
但这些事他自然不会跟秦香絮说,只是简短道:“她明日再来。”
秦香絮点点头,她也不傻,明白无非是孩子贪玩那点事,便转头交代双儿把兔子抱好。
交代间,沈鹤知行礼告别。
等她回过头,那道挺拔的身影已然转身离去。
秦香絮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心上,稳了稳心神,就直接地朝柳相闻的营帐而去。
双儿跟营帐外的侍卫说了声,侍卫进去通报后,过了会儿,柳相闻才出来。
他似乎是刚沐浴完没多久,发尾还带着潮意,在月光下泛着浅薄的光,原本冷毅峻刻的脸,因着他微微张大的眼睛,显出点柔和。
柳相闻对秦香絮的出现感到十分意外,他摸了摸头发,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她的注视,问道:“公主此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秦香絮来的路上是想着直接把香囊交给柳相闻,然后就即刻跑路,但等真的来了,又觉得这样太敷衍,就像是为了送香囊一样送香囊,没办法让柳相闻感受到她的“情深意切”。
虽然她确实是为了送香囊而来,也确实对他没有什么感情,但她这么多天受的苦可是实打实的。
她有必要让柳相闻知道这点,这样他就算觉得香囊丑,至少也会念在她辛苦的份上,不会嫌弃得那样明显。
秦香絮打算循序渐进,没开口就提香囊的事,而是问道:“你姐姐还好吧,今日她面色发白得厉害,可是哪里受了伤?”
柳相闻摇摇头:“未有哪里受伤。”
秦香絮疑惑:“没有受伤怎么会那样虚弱?”
柳相闻答:“许是受了惊吓。”
虽然他觉得他那个打小就要强的姐姐,估计不知道怕字如何写,但柳玄灵如此回答,他只能选择相信。
秦香絮想到沈鹤知那支射偏的箭,若她是柳玄灵,估计也会吓得不轻,便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不说话之际,柳相闻也不开口,每次他们二人相处,似乎都是这样,总是没两句就静默。
秦香絮在心里无声地叹口气,努力找起话题,目光落在他濡湿的发尾,问道:“你才沐浴完没多久?”
问题的答案要多明显有多明显,她问得实属多余,但秦香絮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她与男子相处的经验甚少,完全不知男女之间该聊什么话题才对。
柳相闻依旧垂着眸,没看秦香絮,只是乖巧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秦香絮问完这个问题,就不知道该问什么,想着要不要干脆开口提香囊的事。
而柳相闻见她不吭声,总算是抬头,看向面前窈窕的女子。
他眼底闪出些懊恼的神色。
母亲跟姐姐不止一次跟他讲过,要他改改这容易害羞的性子,人机灵些,勇敢些,就算不能主动跟公主开口,也莫让公主的话落到空处,要句句有回应。
柳相闻当然想回应,但他真不知道如何回应,公主方才问他的是沐浴的事,他要接话,只能顺着下去,但如何顺下去?
难道要他回答个中细节吗?
要是这样,他与那些调戏姑娘的地痞流氓又有何区别。
柳相闻一时间也不知是为回答不上着急,还是为脑中的想法感到不齿,总之白而薄的脸皮又红了个大半。
幸而,秦香絮开口了。
她犹豫再三,还是拿出那个丑香囊,递到柳相闻跟前,一鼓作气道:“送你的。”
柳相闻纤密的睫毛颤动,他缓缓垂眼,看着面前的香囊,轻轻地皱了皱眉。
或许是因着皱眉的动作,他身上的那股凌厉感又回来了,脸部的线条也比刚才冷硬。
秦香絮见着就暗道不好,她知道香囊丑,知道柳相闻肯定会不喜欢,但她没料到,他会这样直接把不喜摆在脸上,连丝毫遮掩都没有。
纵然香囊确实丑陋,但她是有自尊心在的,眼见着多日的心血被人用这样冷厉的目光批判,她何必再上赶着送呢,便想收回手。
但秦香絮的手没有收回,因为她被人轻轻拉住了。
柳相闻用右手捏住她的手腕,视线从秦香絮青葱的手指上一一掠过。
他看着那些细密的、浅淡的、尚未痊愈的伤口,抿了抿唇,很轻声地问道:“痛吗?”
他小心地、轻柔地伸出左手,摸了一下那些伤口。
这些伤是秦香絮这些时日练习受的,纵然她已经竭力避免,但作为生手,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针扎了许多次。
伤口刚有时,自然是痛的,有时候几道伤口连在一起,她连水都不敢碰,但随着香囊做好,新伤不再有,旧伤便安心地开始愈合。
痛是早就不痛了的,甚至因为新肉的长成,有时候指尖甚至会有些麻痒,眼下,这麻痒感越发清晰了。
柳相闻的手与她的全然不同,因着茧子存在,是粗糙的、坚硬的、一点也不柔软的,但他用的力度却很轻很轻,以至于像羽毛划过那般,让秦香絮觉得痒。
与其说他是在摸伤口,倒不如说是在摩挲。
柳相闻皱着眉。
纵然夜色深重,秦香絮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一丝名为心疼的情绪。
这个认知,让她猛地将手抽回。
柳相闻似乎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当下便有些懊恼道:“是我冒犯了,还请公主——”
“无碍,柳公子愿意收下这香囊便好了,”秦香絮僵硬地笑笑,“不过这毕竟是我头回绣,难免丑陋,还请柳公子莫要佩戴,只收着就是。”
柳相闻接过那香囊,忙连声称好,但他还未来得及再多说些什么,秦香絮已率先转身离去,似是在逃什么一样。
他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低头紧捏着香囊,有些怅然若失。
他刚才不该直接伸手摸公主的,公主定然是觉得冒犯,对他生了气了。
其实秦香絮并未生气,她只是有些不安,想要逃避而已。
她深知自己无法逃脱婚嫁的命运,不用去和亲已是幸运至极,更何况父皇母后还许她自己做选择。
但扪心自问,纵然能有所选择,她对婚姻仍旧不抱有任何希冀,就像父皇爱母后,仍旧佳丽三千那般,母后伤神的脸她不是早就见过无数次了吗。
所以,她便早早做好决定,可以嫁人,但,一定要嫁个她不爱的。
不爱,便不会生出不该有的期待,不爱,便不会在日日落空的期待里消瘦。
她不能忍受她为了一个男人面目全非的模样,她不需要他们相爱,只要相敬如宾,保持那份在人前的体面就够了。
秦香絮对柳相闻的要求也是如此,但等今夜,看到他眼底那份心疼的情绪后,便生出退却之心了。
她从前见他脸红,只以为他是性子腼腆,与女子独处难免不自在,但心疼跟脸红不一样,她见到后,再不能装傻充愣了。
他竟是喜欢她的。
秦香絮有些不是滋味,是她跟姚文心说选柳相闻的,也是她主动接近他的,若他当真喜欢她,那他们二人婚后,她再对他敬而远之,岂不是成了肆意践踏真心的烂人。
本来丈夫对她无情,她还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名存实亡的婚姻里置身事外,但若是丈夫有情,事态的发展便会超脱控制。
她真的能数十年如一日的,对一个人的真心视而不见吗?
也许,柳相闻对她而言,并不是个好选择。
她正这样想着,杜鹃遽然出现在了她回去的路上。
秦香絮忙从思绪里回神,问道:“母后有事找我吗?”
杜鹃点头,把她领到了姚文心跟前。
秦香絮见姚文心坐在上座,愁眉不展,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以为是白日在猎场发生了什么事,正打算开口问。
那头的姚文心却是长叹一口气,眼神复杂地问道:“香絮,你究竟是喜欢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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