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殿下让你过去。”
车队刚到猎场,廿一就带着谢弋的命令过来了。
扶荷只当廿一是空气,不仅没有理会,反而当着他的面,淡然地整理从侯府带出来的行囊。
廿一只负责把消息带到,见她不理睬也没说什么,一个人回去复命了。
廿一走后,扶荷正在收拾衣服的手一顿。
她轻轻抿着唇,回忆这些日子里谢弋的态度软化。
刚才的举动是她有意为之,因为扶荷想知道,谢弋的底线在她这里能低到何种程度,或者说,他能容忍自己多少。
她本就是逆风开局,一无所有,若是时时刻刻顺着谢弋,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那她在谢弋的眼里,就真的沦为玩物了。
两人之间较量的胜与败,从来不是看谁单方面的服从,而是一个人看似赢了一头,也确实暂时拿到了胜利的果实,却没发现自己的心防正在被对方悄无声息地蚕食攻占。
扶荷心里十分清楚,这是一场极易反噬的冒险,稍有差池就可能使自己的成果后退一大步。
但她不后悔。
果然,谢弋没有再让人过来,扶荷甚至听旁人说,他带了一些近臣去了避暑山庄。
扶荷听了后,不禁在心底浮起几分忐忑,他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平静的表象下,还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等她。
果然,天刚黑,双瑞就来请她去避暑山庄。
“夫人,郎君吃醉了。”
这话令扶荷心中一激灵,上次就是这个理由,让她被谢弋骗了过去。
“当真?”
“是的,夫人。”双瑞来得有点急,额头上冒了不少汗,脸上的神情不似做假。
扶荷顿了下:“你先出去等我。”
等双瑞出去了,扶荷才对一旁的姚姚轻声道:“把药端过来。”
*
双瑞没撒谎,裴离确实醉了。
扶荷赶到酒宴上时,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唯有几个低眉垂眼的太监穿梭于席间,搀扶着醉倒在案上的臣子。
在场的人几乎都喝趴了,或是紧阖着双目,或是扯着太监嘟嘟囔囔,只有谢弋还算清醒,扶着额头坐在高坐上。
他垂着头,指尖漫不经心地在杯口滑了一圈。
“笃,笃。”他敲了敲桌子。
很快,殿里的人空了。
“过来。”他朝着下方淡声命令。
扶荷迟疑了一下,然后走了过去。
她在谢弋的身旁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一只手带着酒气伸过来,接着下巴一痛。
“你胆子很大。”谢弋钳着她的下巴,眼神漠然。
“唔。”扶荷痛得出声,却没有选择和他硬碰硬,只小声解释:“我不舒服。”
“来之前刚服过药。”她又说。
谢弋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她。
扶荷身上的药味很明显,她刚过来时谢弋就闻到了。
“活该,这就是乱吃避子药的下场。”他突然道。
扶荷心里骇然,下意识看向谢弋。
谢弋松开了手,讥诮地勾唇:“看孤做什么?”
“你监视我?”扶荷心跳如雷,面上却将慌乱掩盖得很好。
谢弋轻轻一哂:“何须费功夫监视,不过是在你的婢女去买药的路上,孤让廿一留意了下。”
话音未落,谢弋的袖子被人抓紧了。接着,就听扶荷急声说,“你不要伤害她!”
谢弋一愣,待反应过来扶荷说的人是谁后,嘲弄道:“你倒是关心她。”
不过只是个卑贱的婢子。
“是,我很关心。”
扶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默默松开了抓谢弋袖子的手,疲惫不堪:“因为……我身边只有她了。”
她的眼神黯了黯:“所以我不希望有人伤害她。”
“你不是还有裴离——”话没说完,就被谢弋压下了。
两人齐齐陷入沉默。
她身边确实没有其他人了。
她的家人被他所杀,她的夫君被他拿来威胁,她又没什么朋友,算来算去,身旁可不就是只有一个婢子了。
而他,正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谢弋沉默着,那句“我身边只有她了”仿佛撞邪般,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乱窜。
“过来。”他突然朝后仰着椅背,轻声命令。
扶荷抿着唇,仿佛未听见般,一动不动。
她就像泄了气的水囊,一贯挺立的肩膀此刻无比地塌垂着,就连谢弋的命令也勾不起她任何的意识。
不知怎的,谢弋突然就想起了上次被他射死的母豹。其实,在射箭前,他并不知那是只带崽的母豹,只觉得那只豹子看到他就往没有树木遮蔽的空地跑,着实找死。
等到他发觉异样,已经晚了,宫人们顺着嘤嘤动静,扒开了树丛后的洞穴,将一只小豹子提了出来。
那只小豹子应该是刚生下不久,就连眼睛都没睁开,小小的一团,它趴在母豹尸体的旁边,一边嘤嘤地悲鸣,一边害怕地用鼻子拱母豹,似乎是要叫醒它。
他当时见此情景,并无什么触动,只随手指了一个太监,让他带去兽园养着,结果第二天,就有人来禀报,说小豹子死了。
至于后来怎么了,谢弋不太记得,只记得有宫人背着他小声议论造孽。
是,是造孽,谢弋承认。
可他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也不差这一件两件。
这件事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甚至早都忘了,若不是看到扶荷这副模样,他根本想不起来。
莫名的,小豹子孤立无援的萧瑟模样与扶荷的身影缓缓重叠。
谢弋怔怔的,“扶荷。”他的心忽地软了下来。
他伸手将人拉进怀里,轻声说:“孤不会动她。”
扶荷终于有了些精神,仰起头,一字一顿:“真的?”
“是,真的。”
谢弋嘴唇翕动,还想说些什么,突然,一道“咻”的破空声打断了他的话。
谢弋神色一敛,反手护住扶荷,身形一遁,躲了过去。
一支利箭没入了他刚离身的椅背,尾羽嗡动。
可躲过第一箭,还有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
外面的刺客抱着弑君的死令,手执弓·弩站在屋顶和树上,羽箭铺天盖地地射了下来。
宫人们和护卫都在殿外,在箭阵的攻击下,一时半会难以进来。
殿内除了谢弋自己就只有扶荷,而他抱着扶荷,根本不好施展。
抵抗间,已经有一个刺客破门而入。
“你先去内殿躲着!”谢弋用力一推,将扶荷推向了内殿,而自己手执利剑,与刺客缠斗起来。
刺客见到谢弋如此护着扶荷,不禁眼睛一亮。
他猜想那女子是谢弋的弱点,当即就要冲扶荷下手。可他还没动作,就脑筋飞转——
谢弋为人狠厉,从未听说有什么呵护之人。
这女子极有可能是谢弋抛出的烟雾弹,先引他去杀,进而拖延时间的求生之法。
刺客一时难以抉择,犹豫间已经中了三剑,落了下风。
谢弋功夫了得,区区一个刺客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刺客眼睁睁看着长剑直奔喉咙而来,料想自己躲不过去,于是“哈哈”长笑,就在喉咙处传来巨痛的同时,他朝扶荷按下了袖弩,连射两箭。
刺客倒在地上,临死前看到谢弋甩出了手中的长剑。
剑刃裹挟着寒光,在空中凌厉地将第一支短箭击断,可谢弋手中已经没有了兵器,第二支已是无法转圜。
谢弋看到第二支奔着扶荷的胸口去,瞳孔骤然紧缩,连心跳都停了!
“阿荷!”他飞身一遁,冲着扶荷奔了过去。
“殿下!”廿一惊呼。
“太子!”宫人尖叫。
“呲。”
谢弋抱住扶荷,将她按在怀里,用肉·身生生挡下了第二箭。
“太子中箭了……唤太医!太医!”
“啊,箭上有毒!快来人……”
谢弋,气氛烘托到这里了,再活就不礼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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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食髓知味(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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