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和栋是在病床上哭着从床上醒来的，手上刚挂完吊瓶，提不上劲。

董劲平说他已经昏迷很久了，曾经一度心脏停止跳动，进了ICU。

“你的情况很危急了，如果接下来脑部的阴影继续扩大。恐怕……”董劲平还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梁和栋也都没有听进去。

那些梦境，那么真实。仿佛此时此刻又重新发生了一遍一般。他为什么会梦见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是他忽略了什么吗？

“舅舅，我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做梦。连续的梦，全部都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会不会……”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了。

“东东！你现在的状况已经非常不好了。我希望你能和你妈妈沟通好，尽快手术。我不会帮你瞒下去了。”董劲平脸色微变，表情立马严肃起来。

董劲平不相信他。

梁和栋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

因为梁和栋总觉得出现江雾的幻觉一定是有原因的，他最开始也总是这样隐瞒着，纵容着自己没来由的眩晕倒下，直到再也瞒不下去。

见梁和栋一下子就沉默了，董劲平叹了口气。缓了缓才重新说道：“你先休息吧。我给你妈妈打电话。”

语罢便带着护士离开了。

这场回忆里有什么？或者说和过去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就和真实发生的过去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床头柜前的手机却突然响了，将沉思中的梁和栋叫醒——是陈笑川。梁和栋接通了电话。

“舅舅说你醒了，你怎么样了？学校那边已经请好假了，你不用担心。”

知道梁和栋生病的人基本上只有董劲平和陈笑川，在梁和栋最初只是头晕昏迷的时候就是陈笑川把他送到医院的。

“没事，舅舅说可能还是要动手术。”

“信。我放在抽屉里。”陈笑川的声音有些动摇。

“我觉得你醒来应该会找，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就和你的用品一起拿过去了。”

梁和栋愣了几秒，瞬间就意识到了他说的意思。他慌忙的挂断放下手机，着急的将抽屉打开。

对，他还没看过信。还有信。何向华说在江雾的遗物里找到的，写给他的信。

——

信

梁和栋，你知道吗？今天是距离高考还有10天的日子，外面下了好大的雨。

雨把窗户打的好响，让人很想睡觉。

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给你写信？

我也想回答你，但因为这是一封不会递给你的信。只是我一个人的碎碎念而已。如果这封信到了你手上，我想那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很抱歉，我决定自杀了。

我好累。真的好累好累。我厌烦了何向华的不信任，我对于逃出这个地方没有任何期望了。所以很抱歉，我自杀了。这个房子里很不安全，王令成也在。他不会对我做什么，我仍然感到害怕。

这根本不是我的家，我只想回到我自己的房子里去。

我想跑回去，我想回到明雁路那个家里。

可是无论我怎么闹，那个女人都不允许。

即便我哭泣，叫喊，哀求，她都充耳不闻。她说她要管着我，让我不要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真好笑，她竟然说我疯狂。在这个家里最疯狂的不是她吗？将我快要逼疯的，不正是她吗？

无论我怎么解释，如何说辞。她都不曾再倾听我说话。一切都显得如此荒谬可笑。

我到底还要做什么？我到底还要怎么做？她甚至，连最后的落脚之地都不留给我了。我到底何去何从？

还是从始至终，我都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其次，就是你。你是个烂好人，你知道吗？明明做不到却又承诺。可是你的怀抱好温暖，让我想到了爸爸。爸爸他也曾这样抱着我，很久之前。我几乎快要忘记那种感觉。

我该怎么办？我逃不掉了。那个女人根本不在乎我，我是她甩不开的沉重包袱。

你忽视我，陆远渚也放弃我。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是，我是失去未来的囚鸟，我是早该西落却无家可归的太阳。

我明明是个没什么勇气的人，我好怕痛，无论什么死法，都很痛。我明明想要活着，灵魂却早已枯萎。

就在刚才你都还在和我发消息。

“不要太累了，早些休息。”

多么好笑。你的母亲非常爱你。她将我视为会拉着你自杀的可怕敌人，哭着求我让我离你远点。

多么幸福。你拥有如此深爱你的母亲。

而我的母亲，只会在我耳边尖叫。在我的哭声里怒吼。然后将巴掌打在我的脸上，让我清醒一点。

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她将我贬的一文不值，仿佛我做了什么需要羞愧致死的事情。

我说我很痛苦，很害怕很孤独，很想去死。她就说那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没有死？

她说的太理所应当了，我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

这才是她。她不在乎我怎么想。我的想法、我的痛苦、我的选择。

这一切在她眼里，都不重要。

我只需要做她听话、任其摆布的人偶。

未来那种美好虚幻的东西，我从一开始就没有。

我连容身之处也终将失去，最后只剩下黑暗，痛苦和折磨。

我失去勇气了，没有未来的人，如何重拾勇气？

或许我早就该死了，只是我胆小，懦弱。才拖到了现在。

所以我决定让自己解脱，也让何向华解脱。

我恨她。我恨她将我生下来。恨她对我的忽视与不管不顾。也恨害怕死亡的胆小懦弱的自己。

有时候，我在想那些生了重病的人，好像也很幸福。我要是也生病，是不是睡一觉，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那算不算另一种幸福？

世界上所有人都是罪人。为什么就只有我得不到幸福？你们的幸福那么刺眼，可偏偏会略过我。

我们的相遇是错误的。我以为我们的相遇，是命运对于相似之人的嘲弄。

可你依然不是能拯救我的英雄。你是懦夫，沉浸在自己的救赎游戏里洋洋得意。

事实上你是刽子手，你将我的希望拿走，堂而皇之的取而代之，又打着借口遗忘。

你为什么要承诺你根本完成不了的事情？你是他们的帮凶，你和他们一起，亲手杀了我。我恨你，恨你们。

我不会祝愿你。我希望你往后的每一天都能生活在悔恨里，愧疚里，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外面的雨，下得好大啊。梁和栋，怎么办。我好害怕。死是什么样的？

会是安静的吗？还是说只剩下一片黑暗？

谁能来救救我。我好害怕，好冷。

没人会来救我，没人会来帮助我，没人需要我，没人会永远记得我。

只有我，这世界只有我是一个人。

没人会爱我，没人需要我。大家都很幸福。

只有我，只有我是不必要的，被遗弃的，被忘记的……

怎么办……我该怎么活下去。

谁能来救救我？

从这从不放晴的人世间里。

到底谁来……

……

……

不，没有人能救我。

唯我自己才能让自己解脱。

——

似乎突然下雨了，雷声轰鸣，雨滴将隔板砸的噼里啪啦作响，好不吵闹。

那天也一定是这么大的雨吧，水雾将天边淹没，乌云沉积，沉重的仿佛下一秒就坍塌。

“又要下雨了呢。”她又出现了，毫无征兆的。

梁和栋僵硬的将脖子朝着声音的朝向转过去，对上还是一身浅绿色裙子的她。

“你要这样，一直不跟我讲话吗？”她的视线也停留在窗户上，没有看他，“也是，毕竟和死人有什么话讲。”

她撩了撩搭在眉间的碎发，将视线转回来，目光灼灼，一如她还活着的时候：

“你看到了啊？信。”

梁和栋手一僵，也看向手中的信，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那个恍若真实的她，下意识咬紧嘴唇。

“那个女人这时候才找到信啊。明明都过去了快三年了。”她走近了，甚至走到了离病床只有半步的地方。她的嘴角扯过浅浅的笑意，启唇。

“好奇吗？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梁和栋的眼神从未离开过她，此刻却将视线移开了。

或许他也没有勇气真去深究眼前的幻影，只是选择逃避。

“你不走吗？你妈妈要来了。”梁和栋听见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他重新抬头望向她。

她的眼神望向房门，远远的似乎能透过门看到其他的东西一般，“你要做手术了对吗？”

“多好啊，这样你就可以和何向华一样忘掉我了，重新开始。”她的声音几近冷酷。

“不是的！”梁和栋几乎脱口而出。

他从来不与那个幻觉对话，可他还是下意识反驳。

董劲平曾叮嘱过他，不能与幻觉对话，最后很容易深陷其中。

她转过头来，眉眼弯弯：“你终于理我了！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和我说话呢。”

“那我们逃走吧。在你妈妈来之前。”

“去哪儿？”梁和栋像一个泄气的气球，他可能真的疯了。

眼前的幻觉那么生动，语气、表情、动作都那么相像。就像真的她还活着一样。

他无法忽视此刻眼前犹如真实的她。

“去找我。”她凑的更近了，手点了点梁和栋的信。“我知道你一定会去的对吗？和你以前一样。”

“你一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对不对？就当帮我，把它找出来吧。”她笑盈盈的，一如梦中灿烂的模样，那么不真实，“只有你不会忘记我，所以只有你能帮我。对吗？”

这时候梁和栋的手机却响了，几乎同时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那个幻影笑着冲他招了招手，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梁和栋一把抄起还在振铃的手机和信追了上去，将进来的护士吓了一跳。

可推开门朝外面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梁和栋，董医生说你要办住院……是吧？”

他也愣住了。可很快就回神，朝着进来的护士摇了摇头，便走向缴费处便向后开口说道：

“我办理出院。”

手里的手机还在响，有人打电话过来——他接通了。

“你妈妈应该知道了。”是陈笑川。

“我知道。”梁和栋冷静的回应着，简单的回到病房收拾着行李准备离开，“麻烦你待会儿过来医院帮我收拾一下东西，我出院了。”

“什么？？？出院？你疯了吗？你才刚醒？！”陈笑川的声音起码拔高了好几个度，震得梁和栋耳朵有些疼。

“嗯，拜托你。我不会做手术的。”梁和栋的声音平静极了，带着倔强和强硬。

听到梁和栋回应的陈笑川一时间哑然，却又很快重新开口：“你又要做什么？”

“她让我去找她。”说着这样话的梁和栋嘴角却扯过一丝苦笑，他也知道这个理由有多荒谬。

但更为荒谬怪诞的是他会对此深信不疑。

对啊，他竟然相信着自己的幻觉？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梁和栋。”陈笑川的声音很是沙哑，他似乎无奈到了极致，语气带着无能为力的妥协。

“信里她说她希望我每天都活在地狱里。”梁和栋的声音已经在颤抖了，“我现在就是，每时每刻都活在地狱里。”

“我明白她的痛苦。好几次，她明明都向我求救了。我仍然没能拯救她。她早就写好这封信了，在她自杀之前。”梁和栋整个眼眶都是红的，视线也变得模糊。“她说很冷，她一个人在那个房子里。”

“梁和栋。”陈笑川的声音也带着颤抖，“可这都不是你的错。”

“所以她是假的也没关系。她一定想要告诉我什么。我一定要帮她。”梁和栋几乎已经癫狂了，他的声音带着笃定。

电话是被陈笑川挂断的。

梁和栋颤抖的将耳边的手机放下，深深呼了一口气。

一定，一定是有意义的。

这一切，一定是有意义的。

假假真真，真真假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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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