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山的家在龙溪新城区，高中那会儿新城区就很多人了，更别说现在基础设施建设的越来越完善了，正是下午三四点人多的时候，所以现在人山人海。

他们无奈只得绕过人群，将车开往地下车库。

停好车后，远远的便看到在前面电梯前早已等候的身影——是江楚山的妻子。她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将头发盘上去，很是精神，脸上也笑盈盈的。

她站在电梯口那朝着他们俩招了招手，似乎等了有些时间了，额头前的头发都有点黏湿了。

“怎么不在家里等？外面热。”江楚山轻轻揽过她，轻声问道。

她笑着拍开江楚山揽过腰间的手，冲着江楚山翻了个白眼，却开心的回应着：“有远客必相迎不是你说的吗？现在倒是知道心疼我了。快起开吧你。”

“梁同学，这是我妻子。姓刘，你叫刘阿姨就好了。”江楚山介绍道。

“刘阿姨，您好。我是梁和栋。桥梁的梁，应和的和，栋梁的栋。”梁和栋礼貌的回应着。

“小雾的高中同学对不对？难得来玩，不用那么拘谨，随意一点。”刘阿姨的声音也很轻柔，“快进屋吧，外面热。”

梁和栋就这样被江楚山夫妇带进了门。

这一间很有生活气息的房子，两室一厅一厨。

进门左侧就是两个卧室，右侧就是客厅了，阳台很大在卧室后面，家里大多是木头家具，整体色调偏暖。

墙壁上挂着用大大小小的相框装着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的画作，随处可见玩具和玩偶，却并不凌乱，更显温馨。

一进门，刘阿姨就给梁和栋倒了一杯茶，便招呼梁和栋在沙发上坐下。

转眼又去厨房忙活了一会儿，端了一盘西瓜出来。

“天气热，吃点西瓜。”刘阿姨和江楚山并没有靠着梁和栋坐下，反而在两侧的沙发落了座，留给梁和栋很大的空间。

“不用了，刘阿姨。麻烦您这么忙活。”梁和栋看着刘阿姨似乎从电视机里又搬出来什么零食，要摆在了梁和栋面前，他连忙摆了摆手拒绝。

梁和栋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两手空空的来了，一时间有些懊恼，不知所措起来。

“真的不用了，刘阿姨……”

刘阿姨则强硬的摆在他面前，摇了摇头。

她浅浅望了眼旁边的江楚山，语气柔和：“你多吃点，不要客气。这样你江叔叔也心里好受一点。”

随即看了看时间，一脸抱歉：“我要去幼儿园接江河了，待会儿就在家里吃吧。菜我刚才已经切好了。回来直接炒就好。”

刘阿姨拍了拍江楚山的肩膀，交代了一些事情后，便带上钥匙离开了。

等刘阿姨带上门，气氛又冷了下来。而梁和栋则看着墙上大大小小的儿童画出神，思绪拉的很远。

“这些都是江河的画画作业。”江楚山看着出神的梁和栋，出声解释道，“江河他很有天赋啊，老师也经常夸他呢。”

挂在两个卧室中间的一幅画是一幅简单的荷叶水墨画，宽大的荷叶旁边还有点点的小鱼围绕，生机盎然。

梁和栋的视线一下子就被吸引了，他呆呆的看向那个方向。

之所以梁和栋被这幅画吸引，是因为这幅画和其他单纯画不一样。

它的上面似乎还歪歪扭扭写着什么字，离得远只能看见字被连成一道横线。

江楚山也意识到了梁和栋的视线，转身便凑近将那幅画拿了下来，递给了梁和栋：“这是江河上学期的画画作业，还没挂过久呢。”

这才完全看清这幅画，上面的根本不是字，而是拼音——He Ye He Xiao Yu。

荷叶和小鱼？

“老师说是江河硬拉着她让把拼音标上去的。”江楚山笑的很是开心，眼睛也眯起来了。“江河他也很喜欢在画旁边写字。明明还不认识几个字呢。”

可回过神的梁和栋的心脏却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他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有些艰难的开口：“江叔叔，‘也’是什么意思啊？还有谁喜欢吗？”

“小雾她小时候也很喜欢在画旁边写字。准确来说，她单纯喜欢写字。我们以前那个房子的墙上，在重新刷墙之前，上面全是她画的画，写的字呢。”江楚山的思绪似乎被拉远，眼神放空，嘴角却带着笑意。

“本来刷墙是打算卖掉那个房子的，但是小雾说不想住进别人家里，所以最后也没卖掉。”江楚山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说到这里，眉头就皱了起来。

江楚山惋惜的语气让梁和栋觉得奇怪。

他晃过神来，猛地拉住站在身旁江楚山的胳膊，站起了身，对上江楚山有些惊讶错愕的眼神，问出心中所想：“江叔叔，明雁路那个房子……现在卖掉了吗？”

一时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一般，他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的线索。

而现在就是走在通往真相的道路。一定有什么，是需要他去找到的。

被梁和栋突兀的追问有些呆住的江楚山却并没有给梁和栋他想要的答案，只见江楚山摇了摇头说道：“去年，小雾妈妈搬走的时候，就卖掉了。”

原本目光突然闪烁起光芒的梁和栋肉眼可见的蔫了下来，江楚山静了几秒，但也很快斟酌着开了口：

“梁同学……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问这些，但是我想告诉你，小雾已经走了快三年了，这是事实。就算你……我也知道你和她关系很好，但是……我不希望你……”

“江叔叔，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梁和栋却僵硬打断江楚山劝慰的话语。

他知道江楚山想说什么，江楚山一定觉得这样的自己过于执拗，一定想劝慰他不要再执着于江雾的死亡。

她已经死了，这个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所有的言语和行动都无法再扭转，因此所有人都要往前看，包括他。

“不是那样的。”梁和栋的眼眶有些红，他想要解释，想要摆脱，却又无从下手。

江楚山见状不再开口，只是叹气，轻轻拍了拍梁和栋的背，接过了梁和栋手中的画，将它重新挂在了墙上。

“江叔叔，江雾的遗物……”明明知道答案，梁和栋却还是倔强的问出了口。

“都在她妈妈那里。”江楚山背对着梁和栋，看不清楚什么表情，“我去过一趟……没剩什么东西了。”

这句话像是给了梁和栋当头一棒。梁和栋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原本他以为自己要抓住什么了，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他一个人的胡乱猜忌，他一个人的幻梦罢了。

梁和栋嘴角扯过一丝嘲讽的角度，心里却一片悲凉。

所以他为什么要相信自己的幻觉？是因为那场幻梦真实的如同重新度过的三年吗？还是说根本就不存在他遗漏了什么，一切是他一厢情愿？

那为什么呢？为什么幻影会出现他的身边？他们的相遇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吗？到底是什么？到底他需要找到什么？

这些疑问将梁和栋的大脑占满了，他浑浑噩噩的，一直到刘阿姨和江河回来。

江河一回来就快速脱了鞋冲到江楚山的身边，抱住他的腿，然后探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梁和栋。

梁和栋看着小小的江河，一时间有些发愣。江河从某种意义上和江雾相像却又并不相像。

江河的眉眼很像江楚山，气质却很像刘阿姨，眼睛圆溜溜的，十分活泼可爱。

而江雾和江楚山除了眉眼间的点点相像，气质与感觉都相差甚远。江雾更加沉默阴郁。

因此江河与江雾又并不相像。

江楚山轻柔的拍了拍江河的背，眼神温柔：“江河，叫哥哥。”

江河的小眼睛从刘阿姨的身上转到江楚山，最后转了一圈回到梁和栋身边。

在梁和栋以为他害羞正打算打圆场，江河却突然飞奔过来，扑倒在梁和栋的腿上，大叫道：“大哥哥！”

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梁和栋全部都呆住了，刘阿姨和江楚山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一出，两人很是惊讶，但也笑盈盈的调笑着：“这么喜欢大哥哥啊？江河？”

江河则抬起头望向自己的父母，点了点头。

“再喜欢也要放开咯，江河。哥哥都被你吓到了。”刘阿姨故作苦恼教育着将梁和栋抱得不松开的江河。

闻言江河便松开了，赞同似的点了点头，将脑袋低下去小声说道：“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梁和栋则轻轻拉了拉江河的手，安慰道：“没关系，江河。哥哥没关系的。只是这样很危险，摔跤的话就不好了。”

听此，江河又抬起头，眼里亮晶晶的，笑道：“嗯嗯！”

随即又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什么，最后找了两辆挖土机到梁和栋跟前，塞到梁和栋怀里，热情的邀请：“哥哥，这是我新买的玩具，我可以借给你，我们一起玩。”

江楚山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哭笑不得：“他可能第一次看见年龄差距这么大的哥哥。他想和你一起玩。”

“没关系，我很愿意陪他玩。”

说罢，江河就把梁和栋拉去了他的房间。刘阿姨也叫了江楚山去厨房帮忙。

可到了房间，江河却撇下了本来约定好一起玩的挖掘机车，跑到他的小书桌前翻找起来。

这应该是专门给江河做的书房，只有一张小床和一个小书桌，还打了一排很大的衣柜，很是宽敞，地面上铺着方格垫，侧边还有一列小小的书架，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插图画。

梁和栋坐在方格垫上，看着神神秘秘忙活着些什么的江河。江河好像终于找到了，将手背在身后，身子转了过来，笑嘻嘻的开口道：

“大哥哥，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只见江河神神秘秘的将手拿上前，递到梁和栋跟前——是一个紫色的小机器人。

梁和栋笑着接过去，回应着小家伙的热情：“谢谢你，我很喜欢。”

“大哥哥，我很喜欢你。”江河的大眼睛转了转，但又很大方的表达着爱意。“你身上，有熟悉的味道。”

听到这话的梁和栋微微蹙眉，奇怪的感觉从心里升起，却又不知缘由：“谢谢你，江河。哥哥也很喜欢你。”

江河又从书桌那边翻了另一个深蓝色的小机器人出来，摆在方格垫上，嘴里念念有词：“这样，我们的机器人也能成为朋友啦！”

梁和栋笑着陪着兴奋的江河摆弄着，应和着。玩了一会儿，江河就撒手不玩了，说要去上厕所。

原本梁和栋还在考虑要不要跟上去，可江河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正经的说道：“我已经是中班的大孩子了，我可以一个人上厕所。”

因此梁和栋也并未跟上去。他呆坐在方格垫上，看着垫子上东倒西歪的各种玩具，思绪游走四方。

“很可爱对吧？”是那道声音。

梁和栋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又出现了。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

卧室的门并没有关，炒菜的声音和说笑声也还在从厨房缓缓传来，她的出现像是给这现实版的场景划了一个大大的口子，将虚实的界限模糊，所有的一切都不真切起来，仿佛如堕梦境。

“你很讨他的喜欢呢。”她的语气也带着笑意。

梁和栋僵硬的将视线移到她的身上，她正交叉腿坐在他对面的方格垫上，穿着深蓝色的校服，并没有看他，托着腮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的小机器人和其他铠甲人物玩具。

“怎么了？”她抬起了头，眼神里带着疑惑和不解。

那么真实，他们第一次对视的时候，她的眼神就是这般。疑惑不解，带着询问的意味。

“我在想我可能真的疯了。”梁和栋不再回避，他冷静的回应着眼前的幻影。

“是吗？我倒是不这么觉得。”她只对视了几秒就将视线移开。

只见她伸手将深蓝色的小机器人拿在手上，轻轻拿起，抬起深蓝色机器人的两只机械臂将梁和栋这侧的紫色小机器人举了起来。

随后抬起脸，她狡黠的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我厉害吧？”

“你到底要我找什么？”梁和栋看着笑着的她，只觉得心痛难耐。

“我比较厉害。”她还是重复着那句话，顿了顿。

随即她将深蓝色的小机器人放倒在梁和栋的手心，失去借力顺势倒下了的紫色机器人则整个瘫倒在了深蓝色机器人的身上。

这时江河小跑了进来，他在距离梁和栋半步侧边的地方坐下，并没有在之前梁和栋的对面坐下。

他拉了拉梁和栋的手指，指着梁和栋手里的深蓝色机器人开口道：“哥哥，你的紫色小机器人被你打倒了。”

梁和栋的眼神也闻言移到了倒下的机器人以及手上的机器人这里，等他回神再想望向那个身影，那个她早已不见踪影。

深蓝色的机器人撞倒了紫色机器人，两个机器人叠在了一起，摊在他的手心。

原本心头已经逝去的线索突然抽长丝线，一丝灵感在他的心头聚集。

很熟悉。有什么东西，很熟悉。是什么？

梁和栋将视线移到旁边的书架上，上面摆满了厚厚儿童插画书和封面可爱的薄皮故事书，看名字应该是是幼儿园要求的课外书。

但不容他多想，江楚山便叫他们吃饭了。一整顿饭，梁和栋都吃的心不在焉的，直到最后离开还在想着这个事情。

眨眼日近黄昏，天色暗淡。梁和栋也要离开了，江河对梁和栋有些念念不舍，他将紫色的小机器人郑重的放进梁和栋的手里。

嘴里还念叨着让他下次也能过来玩，甚至耷拉着脸，一副要哭的模样。

原本江楚山是要送梁和栋回家的，在梁和栋再三推脱说他的家在乡下，很远到车站坐大巴回去更方便，江楚山才作罢说把他送到车站。

——

车站这边很热闹，六七点各种摊贩都摆了出来，各种卖水果的卖小吃的，将车站两遍的人行道占满了，梁和栋也想起来自己今天去江楚山家里啥也没带，有失礼数。

便让江楚山靠边停下，说自己要买点东西。江楚山执意说要把梁和栋送进车站才能放心走，所以他闻言便说把车停进车站的停车站，在车站内等梁和栋。

梁和栋在水果摊这里看了看，摊贩主人也热络的跟他介绍着摊上的水果。

“小哥买水果不？我们家西瓜包甜的。我可以切一块给您尝尝。”说完，便手边那半边西瓜里切出一小块递给梁和栋。

“多少钱一斤？”

“两块五。”

“要两个吧。再加一个哈密瓜和这半打香蕉。”梁和栋不想在这里耽误太久，免得江楚山等得久了。

“爽快嘞，小哥。西瓜用箱子装还是袋子装？”摊贩主人熟练的将哈密瓜和香蕉称了之后装进塑料袋里，拍了拍摊位上专门用来装送西瓜的一个个正方形的半开口纸箱子。

梁和栋随之一愣，随后说道：“那就纸箱吧。”

“小哥，共66.7。您给我66就好了。去车站吗？这么多你拿得动不？要不我给你拿到车站去？”

“麻烦您了。”

“老毛，帮我看着摊子先。我去送个客！”摊贩主人招呼着旁边的摊位的人

“好嘞，你去！看着嘞。”

随后两人便朝着车站走去，江楚山就站在正门口的石柱旁边，似乎想抽烟，他有些难耐的在口袋里掏了掏，最后没摸出个什么，只好作罢。

“江叔叔。”

江楚山看着提着塑料袋的梁和栋以及抱着两个用箱子装着的西瓜，开口问道：“你这……”

“我买个西瓜回去给家里人吃，想着今天去您那里什么也没带过意不去。您把这个西瓜和这一袋子水果带回去吧。谢谢您招待我。”

“让你一个小孩子买什么买？！”江楚山有些激动，马上就推脱起来。

梁和栋却强硬的摇了摇头，执拗的看着江楚山，将水果和摊贩手上的西瓜递到江楚山手上，“谢谢您，江叔叔。您不收下，我也不好意思以后再去您家里了。”

拗不过倔强的梁和栋，江楚山只好接过从梁和栋手上接过水果，随后梁和栋也从摊贩主人那里接过另一个西瓜，向人家道了谢。

“现在的西瓜倒是用箱子装起来了。还包装的挺不错的。”江楚山笑道。“你进去吧，我进不去，就只送你到门口了。”

没来由的梁和栋突然想起那个倒下的紫色机器人，和自己拽在手里的深蓝色机器人，机器人被托举般叠在一起的姿势。

抬起来，倒下，箱子？

什么灵感一闪而过。

—“搬的些什么啊？看着不像课本。”

“课外书和草稿纸之类的。”

“没怎么。我不怎么爱丢东西。即使下定决心去丢，最后也还是不会丢掉。”

回忆在脑海里突然清晰起来。高一下学期搬书的时候，他帮江雾搬过一个紫色的箱子，她说本来要丢掉的，最后没能丢掉。

梁和栋原本已经走进车站里，思及此，又猛地抱着西瓜往回走，带着不确定，怀疑，他飞一般的朝着刚才江楚山离开的方向走去。

“江叔叔！”他喊出了声音，那个被掩在昏暗路灯下的身影。

“江叔叔！！！！”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个身影终于停下了，江楚山转过身来，也快步走来。

“怎么了？”江楚山似乎以为有什么急事，人也是抱着东西加快步伐小跑过来整个人气喘吁吁的。

“紫色箱子。江雾剩余的遗物里，有没有一个紫色箱子。”梁和栋的语速很快，他明明很不确定。出现的幻觉，没由头的直觉以及深陷其中的梦境。

江楚山明显有些迟疑，他并不知道梁和栋为什么问这个。

“我上次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个东西。”江楚山想了想，这样回应道，“怎么了吗？”

“我需要找到这个东西。”带着莫名其妙的坚持，他固执的这样说道。

“你可以去问问小雾她妈妈。”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什么东西。那个幻觉要他寻找的东西，应该在这里。他必须找到。

那场梦境也好，幻听也好，幻觉也罢。既然她出现了，那么一定是有意义的。一定。

就算他疯了也没关系，既然她要找，他一定。他一定要找到。那场与现实别无二致的梦境里，他所忽视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