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述不信。
视线落在司语腕骨上的红绳,酸软和苦涩浸透心脏,像密密麻麻的针在刺。
司语没瘦,圆润了些,比分手前更健康匀称,脸颊粉粉的,带点微肉。
方领连衣裙很衬她,盘着松散的低丸子,显得格外温婉随和。
裴述想起分手那天正值谷雨,他们牵手在花园散步,细雨顺着透明伞面滑落,滴在青石板上。
前一晚,裴述发现司语回家时情绪不对,但司语见他就乖软地笑,问什么都不说,晚上照样窝在他怀里看电影。
他想第二天带她去花园看花,散心聊天,就像过去他们遇到矛盾,总能很快说开那样。
但这次得到的不是拥抱,是离别。
司语在大片盛开的粉色郁金香前停下,睫毛低垂,甚至不敢看他:“哥哥,我们不合适。”
匆匆说完转身就想走。
裴述怔愣了下,连忙拉住她的手腕,无数个可能的原因在脑海间蹦出,而司语没回答他的问题,依旧低头,抽出手。
裴述不知道那滴落在他手背上的水是雨水还是泪水,他托起司语的手,伞柄放进她掌心,司语想离开,裴述却没松手。
司语从始至终都没有对他大声说过话,和平日一样温声细语的,仰头,泪水滑落,眼尾泛着淡淡的红。
她说他很好,不是他的问题,要他好好生活。
可裴述做不到。
他常常觉得司语像风,来时携着万物温暖,去时落下渐渐淡去的余温,看不见,也触碰不到。
曾经温馨的家,只剩裴述,陪伴他的是有关司语的记忆,还有那片和她共同栽下的花海。
没过多久,家里安排裴述出国,他是家中独子,未来要继承家业,他别无选择。
出发法国前,他给司语打过几通电话,消息发过无数,却始终没等到回复,哪怕是一张表情包,一个句号都可以。
没有,什么都没有。
留学时,裴述托国内的朋友找过司语。
朋友说司语结婚了,有新家庭,连孩子都有了。
裴述那晚靠在床边哭了很久,早晨醒来,他决定回国。
他偷偷去到朋友说的地方,想看她,想知道她过得到底好不好,那个男人有没有好好对她。
草坪里有块橙色的餐布,司语盘腿坐在细叶榕下,温柔含笑,双手挡着脸,再张开。
她在逗孩子。
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远看像是个男孩,小小只,圆滚滚的,穿着毛绒棕色连体衣,帽子露出两只小熊耳朵,坐在餐垫上笑得正欢,伸出小手想抓司语,被司语握住亲了口。
阳光下的男孩皮肤白到反光,裴述霎时有些恍惚。
他走近了点,躲在距离他们两棵树的树干后站着,他听见司语叫孩子“崽崽”。
他想起某天夜晚,司语说以后他们孩子的小名要叫“崽崽”。
他问为什么?
司语伸出两根手指,举到他眼前,笑着说,这样哥哥就有两个宝贝啦,一个宝宝和一个崽崽。
裴述听完心里软乎乎的,抱住她蹭。
那会他说的是,哥哥会努力挣钱,给宝宝和崽崽一个圆满的家。
现在他没机会了,朝思暮想的宝贝已经有新家庭,他不能再打扰她。
裴述在树后看了好久,连回程飞机也错过了,他看着幸福的母子俩,心里酸胀的厉害。
但看到司语开心,没有瘦,他又好受些,在他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嘴角轻轻翘起。
他没等到那个男人来,从上午到午后,都是司语独自在带孩子,独自哄睡,抱他放婴儿车里,收拾好东西,慢悠悠推着孩子回家。
裴述远远地跟在后面。
司语停在路边摊前,买了根脆骨肠边走边吃,走进奶茶店,出来时拎着杯温热的珍珠奶茶,继续回家。
直到确认他们平安回到家,裴述才放心一点。
只是一点。
在回程的飞机上,裴述始终放不下司语。
为什么一个人带孩子?
那个男人工作忙到没时间?
可是今天是周六啊。
难道是出差或者真是在工作?
他想到司语在家里独自照顾孩子,还要给孩子泡奶,万一还要自己做家务收拾屋子,做饭伺候那个男人……
想到这个可能,裴述就头疼得厉害,他攥紧拳头。
飞机落地,他立刻给朋友打电话,拜托他们多留意司语,不要打扰她,就关注下她身边的男人。
朋友后来和他说,司语身边的男人没问题,好像是她的同事,毕竟孩子跟那人亲,应该是孩子父亲。
而裴述担心的重点是在家里的司语。
所以他想听司语亲口说,问她的感受,好过旁人见到的。
司语见裴述眉头没有舒缓,而是一动不动凝着她,眼底像夜里的深海,静谧而暗潮翻涌。
以为是回答得太短,裴述不满意,她想了想,打字。
【偶尔不好,但大多时候都是好的。】
裴述呼吸一滞。
偶尔是有多偶尔?
那个坏男人伤害她了吗?
所以才会失音?
他刚想问,看见局促不安的司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模样可能吓着她了。
眼下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工作丢了,一个人来面试,他要做的是让她放松下来。
裴述的肩膀稍稍松了些,眼里泛上熟悉的微光:“知道了。”
司语局促地揪住裙料,没敢乱动。
所以呢?这是同意她留下来的意思?
“合同还没草拟,晚上我发你。”
司语宕机了下才慢慢反应过来,她被录用了。
嘴角悄悄翘起,她戳几下键盘。
【最快几号能来上班?】
裴述靠在椅背上,打趣:“你不问问待遇,就急着入职?”
她急病乱投医,看到新店就想应聘,薪资都忘了问。
司语学他靠着坐,敲字:【贵店待遇怎么样?】
裴述笑笑:“合同上会写,晚上就知道了。”
司语:“……”
她不死心,追问:【所以几号能入职?】
裴述:“晚上我想想。”
司语暗暗翻了个白眼,那你问什么问!
正当司语在思考怎么反击回去时,裴述叫她。
她抬头,裴述俯身,和她平视,问:“你是店里唯一的员工,忙起来能承受吗?”
司语突然共情刚才的工人,裴述好奇怪。
她环顾店铺,很大,比常规的烘焙店要大些,和她之前工作的店相比,这里吧台必须有人,烘焙间和裱花间留三到四人。
而且这家店的地理位置高妙,是以前早餐店的位置,在小区马路对面,很显眼,包点方便快捷,装袋就能拿走,肯定能吸引到不少客人。
人流量大起来,两个人哪顶得住。
司语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一副“这人是不是傻了”的表情盯着裴述。
裴述笑了下:“我没傻。”
司语慢慢瞪大双眼。
裴述从身旁纸箱里捞出矿泉水,扭开递给她:“天热,喝点水。”
司语怔怔接过,轻轻点头表示感谢。
裴述:“我们不做全天候营业,做限量。”
言下之意,两人足够。
司语明白他想用饥饿营销,她知道效果显著,但还是忍不住问。
【以后呢?有客源后,总不能还做限量吧?】
“等有客源后,我们就以更多元的方式创新,比如联名、创新品等等。”裴述点点旁边的纸箱,“但当务之急,应该是先处理好这些。”
裴述和以前一样,总能给司语很多安全感。
司语不爱做计划,随遇而安,裴述恰巧相反,他会给她兜底。
出去旅游,做攻略、订店、租车,裴述一条龙做好,司语只需要做个开心无虑的游客。
就像现在这样,裴述快速清出一块空间,空调不会直接吹到那,他把椅子搬到那里,让她再休息会,水摆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后,转身回到烘焙间安装设备。
司语没坐多久,咕噜几口喝完剩下的水,起身拍拍裙子上的灰,扒在玻璃上。
叩叩叩。
裴述回头,司语在玻璃上哈气,雾气里写着——
我能帮忙吗?
裴述好想说字是反的,他没看懂,只看懂问号。
烘焙间隔音,裴述无奈笑着翻转了下手背,司语懵懵地眨眼,几秒后恍然大悟,胡乱擦掉玻璃上淡去的白雾。
她把手机贴在玻璃前,上面写着加粗的夸张大字:【想帮忙。】
裴述眉眼一挑,他被大型设备围在中间出不去。
他没想司语帮忙,只想她能多休息会。
上午他刚到的时候,工人陆陆续续卸完货,其中一个高个子工人走来,指了指店门台阶,说有个小姑娘想面试。
“老板,小姑娘一大早就在这等啦,天这么热,怪辛苦的。”
裴述顺着工人视线望去,本想拒绝的话忽然咽回肚子里。
太阳毫不留情地打在司语身上,她缩成一团,裙摆勉强遮住小腿,阖着眼,手撑着摇摇晃晃的脑袋打瞌睡。
裴述轻轻走近蹲下,阴影罩着司语,她像是感知到什么,手一歪,裴述瞬间捧住她的脑袋。
他气音唤:“宝宝?”
司语睡着了,没听见,嘴角微微勾着,像是梦到什么开心的事。
工人见状拆了包纸巾递给他,刚想继续劝劝,就看见唯独对不招人这事固执的老板终于点头了。
工人识趣离开,裴述紧着眉头给司语擦汗,用身体挡住太阳,托着她脑袋,慢慢放在她的臂弯里。
冲进店时,裴述被过道的纸箱绊了个踉跄,他飞快打开空调,温度调到最低,把店铺门大敞了些,撑开遮阳棚,搬张藤椅放在司语面前,摆上小风扇,蹲在她旁边,确定风能吹到她才放心。
买来开张图吉利的桔子盆栽挪到司语腿边,盖住晒她腿的最后那点太阳。
但司语还是晒红了,手臂泛着些不规则的红。
所以裴述想她在这吹吹空调,喝点水就好。
食材太重,他舍不得司语搬。
设备太杂,他舍不得司语装。
外面太热,他舍不得司语走。
但是司语渴望帮忙的眼神实在真挚,清澈透亮。
很难让人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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