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喝酒吗？”在叶秋安第十次偷偷将目光转向酒柜时，洛酲忍不住开了口，“要不要尝尝？”
“可以吗？”叶秋安没怎么喝过酒，她对酒精不感兴趣，对酒精起到的麻痹作用也不感兴趣。叶秋安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无趣的女人，除了画画以外，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对什么都不过分热衷，平淡才是她生活的主色调。
明明最擅长用色彩描述生活和梦境，自己的内心却是一片灰败。
于是在看见洛酲的藏酒王国后，她跃跃欲试。
叶秋安的眼神实在雀跃，洛酲起身，前行的方向却不是酒柜：“不可以，你的身体需要休养，等你养好了再喝吧。”
“你说的有道理。”叶秋安收回眼神，见洛酲前往厨房，她便也跟了过去，“你的厨房好干净。”
是很干净。洛酲不动声色地用抹布擦去岛台上的薄灰。
“你想吃什么？”洛酲转身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
“……”她明明记得上周买过菜的。
哦，洛酲又想起来，前天下午醒过来时太饿，打开冰箱发现菜全都烂掉了，于是冰箱被清空。
“你要下厨吗？”叶秋安站在岛台外，并没有瞧见冰箱内的好风光。
洛酲淡定地关上冰箱：“不，我突然想到，这是你来到家里的第一餐，还是出去吃比较有仪式感。”
叶秋安其实认为在家里吃比去外面吃更舒适，可她又想到洛酲应该是一个很注重生活仪式感的人，作为房客，她不应该拂洛酲的面子。
于是顺从地点头：“好。”
邯谭的夜幕已经降临，路灯点缀着遥远的车流，每条路延伸交错向前蜿蜒，直到所有都变成模糊发亮的影。
“你在哪里？”叶秋安的蓝牙耳机里传来一道焦急的男声，“安安，我不是说让你在医院等我吗，你身体还没好，怎么能从医院偷偷跑出来？”
“我跟你说过的。”叶秋安瞥向正在驾驶中的洛酲，小声道，“我不想回家。”
“那你想去哪里，我给你安排。”陈堔的语气放缓，哄着叶秋安道，“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不用了，让我一个人静静吧，陈堔，我很累。”叶秋安把脸转向车窗，窗外是飞驰而过的汽车、匆匆掠过的路灯，每盏路灯发出的光和树木连成一片重影的交织条带，人坐在车中，以逆行的风为参照物，以为自己相对静止，心却不静。
叶秋安的手扶了扶耳机，严肃地通知陈堔：“我没办法走出失去孩子的痛苦，我身边与你有关的一切总会让我想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如果你那天及时回家，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陈堔，你有过后悔吗？”
“安安，这个孩子没有了，我们还可以再要一个，我们还年轻……”陈堔的话令叶秋安心理不适，她闭上眼睛，强按下心头泛起的呕吐感，打断道：“这个孩子是怎么得来的，你心知肚明。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不想要孩子。”
“安安……”陈堔还想再说些什么，叶秋安再次打断，“请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我已经开过一次特例，可结果令我很伤心。”
“陈堔，不要纠缠。”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堔没有继续说下去的理由。
他是个体面人，决计不会让自己太落入下风。
“挂了？”洛酲看着叶秋安按下停止键，“今天下午，他是不是来过医院。”
“嗯。”叶秋安把录音发给颜律师后，拢起指尖，她的手指在颤抖。
“他从保姆那里得知我一早就收拾好行李，所以来质问我。”洛酲默默将西装外套盖在叶秋安身上，遮住那双颤抖发冷的手，叶秋安抬头，继续说，“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我只能以孩子为借口，躲开他。”
黑莓缪斯的后调还残留在洛酲的外套上，橡木苔和麝香的味道杂糅，经空调冷风一吹，湿润的香气包裹着叶秋安。
“你觉得我跟陈堔说话是否太不近人情？”叶秋安想，妈妈常说她是个冷血的人，现在看来，好像的确是这样。
“没有。”洛酲否认道，“你跟他说话很客气，但不能用不近人情来形容。”
叶秋安对陈堔留足了余地，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过多责怪，话里话外仅仅只是表达她的伤心。
让人听上去以为只要这一阵过去，叶秋安就会好起来，她只是需要时间疗伤。
从陈堔逃避叶秋安问他有没有后悔这个问题开始，洛酲就知道陈堔完全没有愧疚之心，叶秋安的那些话伤不到他分毫，唯一的作用在于，可以让法官相信叶秋安有意疏远她的丈夫，感情已经走向破裂。
“谢谢你，洛酲。”叶秋安感到一丝慰藉，原来除了黄秋瑶，还会有人对她这么好。
“不用谢，我说的是实话。”
对话戛然而止，洛酲带叶秋安进入一家西餐厅。
这家西餐厅她常来，因此有些老员工认得洛酲的脸。
“洛律师，您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一位年轻的服务员拿过菜单摆在叶秋安和洛酲面前，三个月里，叶秋安是洛酲带来的第五个女人。
寒暄间，她飞快地打量叶秋安，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周身气质娴静清新，不喷香水，但给人一种碧绿溪水的味道。看她对西餐厅也没有突兀的不适应，白色亚麻裙是高奢品牌，售价一万多，头发应该染过，如今是掉了的栗色，发尾柔顺发亮，没有分叉。虽然没有戴昂贵的首饰，Candy还是判断出叶秋安的家境应该和洛酲旗鼓相当。
这个和洛律师非常般配，Candy想着，脸上的笑容更加放大。
“这里你常来吗。”叶秋安快速勾选好菜品，不禁问洛酲，“这个服务员好热情。”
“嗯。”洛酲一时大意，忘了这里是她固定的约会地点，每谈一任女朋友都会带过来吃顿饭。
“最近没时间。”已经休假一周的洛酲回以微笑，“我们点好了。”
“好的。”Candy接过菜单，本想调侃一句新女朋友真漂亮，可转头想到洛律师换女朋友的速度，还是不要多此一举比较好。
Candy笑着退回厨房，将单子递过去，然后巡视一圈，问同事：“新来的那个呢？”
“小许在更衣室，怎么了Candy姐。”
“她不是说想认识律师吗，今天洛律师带女朋友来吃饭，你待会让她给洛律师那桌端盘子，先留个印象。”
“Candy姐，你对她也太好了吧。”同事发出一声羡慕的感叹，洛律师给小费一向大方，叶秋许才刚来一周欸。
“我是看她可怜，才十七岁就出来打工，家里又背了官司。”Candy正了正胸牌：headwaiter，餐厅领班。
“让她快点儿，马上要出餐了。”
“好的，Candy姐。”
……
“你怎么没点酒。”叶秋安刚才瞥见洛酲的菜单，“我会开车。”
“今晚不喝。”洛酲只是摇摇头，没说不喝的理由是因为要开车，还是别的什么。
叶秋安也不多问，脱下外套搭在椅背，菜还没有上，为了不冷场，她主动开口：“在我小的时候，我们家的应酬都是我妈妈去，为此她落下严重的胃病。我那时以为，等我长大了，就可以为妈妈分担一部分应酬。但，事情并不如我所想，妈妈从来不让我参与家里的生意，也就不用去喝酒。”
“和陈堔结婚以后，公司全权交给他打理，喝酒的事情也是他来。他们都是迫不得已去喝酒，不像你，你把喝酒当成爱好。”
“律师也有很多时候需要迫不得已地去喝酒。”洛酲笑着，心里却在想为什么桑夫人不让叶秋安接近家里的生意，反而交给一个外人。
“所以我曾经非常厌恶酒桌文化。”叶秋安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靠喝酒才能谈成生意拉到投资，到现在也不明白。”
“这世界奇怪的规则很多，不用全都明白。”洛酲看向叶秋安，餐厅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将她眼睛里的光泽捧成一汪泉。
叶秋安正要弯起眼睛，就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您好，这是您的牛排。”
服务员拉起遮挡牛排飞溅汤汁的纸巾掩在叶秋安面前。
叶秋安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那天在遇见酒吧的女孩。
没有浓妆艳抹的她五官很清秀，学生气轻易地露出来，像一朵灌木丛中清香的白栀子花。
此时叶秋许也偏过头来与叶秋安对视，牛排在铁板上发出滋滋声，一张纸巾将其它隔绝在外，划分出属于她们的区域。
“姐姐？”叶秋许没想到领班说的洛律师的女朋友会是叶秋安。
怎么还叫姐姐啊。叶秋安失笑，上次可被她这句姐姐吓得不轻。
“你竟然……”叶秋许听见牛排不再哀嚎，放下纸巾，转头去看大名鼎鼎的洛律师，竟然发现是那天送叶秋安去医院的人。
这才多久？一周？
叶秋许被噎的说不出话，眼睛来回在两人身上打转。
就在叶秋许看向洛酲的时候，洛酲也认出了叶秋许，她轻笑一声：“成年了吗妹妹。”
“关你什么事。”夺姐之仇不共戴天，脑筋转过弯来的叶秋许言辞很是激烈，“洛律师许久没来，原来是找到新目标了。”
洛酲挑眉：“你才来多久。”
“我是没来多久，但洛律师在我们餐厅十分出名。平均一个月带一个新女朋友来吃饭。”叶秋许有心撕破洛酲的花心渣女真面目，眼睛瞪着洛酲，话却是说给叶秋安听的。
“姐姐，你可别被人骗了。”
洛酲：“……”
叶秋安倒不急着解释，她笑起来，无视叶秋许对洛酲的敌意，和洛酲思考要不要举报这家餐厅雇佣高中生。
“你可能误会了。”叶秋安对叶秋许说，“我只是作为朋友的身份和她来吃饭。”
“至于你说的平均一个月带一个女人来吃饭，这样的话你要对每一个跟她来吃饭的女人都说吗？会丢饭碗的，小妹妹。”
“我不是什么小妹妹。”叶秋许反驳道。
洛酲幽幽开口：“那你成年了吗？”
叶秋许下意识就要开怼，可洛酲这句话着实拿捏了她的命门，她只好及时刹车，不甘心地闭了嘴。
“好啦。”叶秋安乐于和稀泥，这可能是她这段时间遇到唯一有意思的事。
“你在这里打工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不会举报你。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样的心理靠近我，我能感觉到你没有恶意，可你也不该对我们进行揣度。随便泄露客人**是不礼貌的，下次不要这样。”
“姐姐……”叶秋许没想到叶秋安会说能感觉到她对她没有恶意，不禁心里一酸，眼泪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你的孩子保住了吗，上次的事情我很抱歉。”
“你的道歉来的也太晚了。”洛酲起身走到叶秋安身旁，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叶秋安的肩上。
这是下意识的行为，洛酲的直觉告诉她，叶秋许的失言让叶秋安难过了。
而叶秋安果然不再出声，她抓住洛酲的外套，沉默不语。
她没想责怪叶秋许，但她还是不可避免的难受。
“对不起，姐姐。”叶秋许意识到自己的错无法挽回，但她无法挽回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呢。
洛酲近在眼前，叶秋许想起自己过来的真实目的，忽然不好意思地戳戳叶秋安的肩膀，神情视死如归，那样子好像就算洛酲下一秒把她扔出餐厅也没关系：“姐姐，你不认识我，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叶秋许。”
“是叶永辉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