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撒谎*

“案发后不久,叶秋许正好回家路过那里,她目睹了案发现场,立即打电话报了警,然后被我们带回派出所做笔录。她还是个未成年,我们担心她的心理出现什么问题,她妈妈又瘫痪在床,只好查了一下她是否还有其他亲人,这一查,就查到你了。”

谈到和案子有关,黄秋瑶的语气不似往常玩笑:“她的监护人填的是叶永辉,我以为是重名,特意核对过一遍身份证号,结果,不是重名。”

“嗯,我知道。”叶秋安接到电话后匆匆赶来,还没来得及和洛酲说。

她给洛酲发完微信,才抬起头:“这个案子和她牵扯大吗?”

“她算是个重要证人。”黄秋瑶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奇怪地拧起眉毛:“不是,你这么淡定吗?”

“我给你讲一个让你不淡定的吧,我看过遇见酒吧的监控了,这女孩就是害你流产的元凶。从你进酒吧开始她就往你所在的方向偷瞄,等我走之后立马靠近你。明显有不良动机。”

“她的动机不是我。”叶秋安拍拍黄秋瑶的手背,这样的反应在黄秋瑶意料之外,“她当时靠近我,只是为了要你的联系方式。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怀孕了,她又怎么能未卜先知呢,她不是故意的,而且也不是她造成的,是我自己走路不够小心。昨天我和洛酲吃饭的时候遇到她了,她还跟我道歉。”

“她是一个很辛苦的孩子。”

这……黄秋瑶一时间消化不完这段话里包含的信息,小孩儿要她的联系方式干什么?洛酲是谁,安安什么时候交的新朋友?邯谭市那么大,这小孩儿怎么总能碰上叶秋安?

“先不讨论她辛不辛苦。”黄秋瑶抬起手示意制止叶秋安继续说下去,“这小姑娘看见尸体还能那么淡定,心理素质叹为观止。”

“她不简单。”

“你的意思是?”叶秋安疑惑地看着黄秋瑶,她话里话外都在针对叶秋许,听起来像是把她当犯罪嫌疑人。

“没什么,反正你注意点吧,这孩子滑的像泥鳅,如果你能让她在你视线范围内比较好。”黄秋瑶不能透露太多案子的细节,叶秋许的证词模棱两可,他们甚至怀疑这个案子和叶秋许沾点关系。

可找不出实质性的证据,怀疑也只能停在怀疑。

“对了,你现在住在哪?前几天陈堔给我打电话问你在不在我家,我当时忙着查案子只说了句不知道。”黄秋瑶一边问,一边竖起耳朵,有人朝她们这边靠近。

抬起头,是上次送叶秋安去医院的女人。

“洛酲!”叶秋安看起来和她很熟,见到她以后,精气神都往上提了提。

洛酲却没有那么明显的高兴,派出所附近没有地下停车场,也没有电梯能直达这家咖啡店,出门没带伞的洛酲停一路淋雨走来,后脑勺那株精致的兰草变成蔫巴的紫菜,还在往下掉水珠。

黄秋瑶奇怪道:“这么巧?”

“不巧。”洛酲指指叶秋安,“我来接她回家。”

黄秋瑶的大脑瞬间无法及时作出反应,满脸疑惑地在叶秋安和洛酲之间来回打量:“什么意思,你们住在一起?”

“你们?不是,你们,你们?”

黄秋瑶“你们”不出个所以然来,惹得叶秋安一阵脸红:“洛酲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房东。我不想让陈堔和妈妈找到,就躲进她家了。”

洛酲的唇线抿成一条轻巧的笑意,靠近叶秋安站毕:“是这样的。”

“洛酲。”叶秋安捏起洛酲的袖子,仰起脸问:“你淋雨了吗。”

“一点点。”洛酲的袖口被叶秋安摩擦出沙沙声,还能隐约挤出一点雨水,牵扯的动作像是索求安全感。

叶秋安嗯了一声:“我们一会再去买点姜。”

“瑶瑶,我先回去了。”

很简短的对话,落在黄秋瑶眼里却变了味:“安安?”

有点太暧昧了吧!黄秋瑶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把叶秋安约到遇见酒吧见面,洛酲这张脸太有蛊惑力,两个人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出什么事。

叶秋安被约到les酒吧是因为她刚好在那里喝酒,那洛酲呢?

虽然黄秋瑶不反对叶秋安和谁发生感情,性取向什么的也看得开,但叶秋安现在还没有离婚,属于已婚妇女,她要是在离婚的关口发展出什么,那就是给陈堔送人头。

“不行。”黄秋瑶突然叫住起身的叶秋安,她不能让叶秋安羊入虎口:“安安,搬来和我住吧,住在我家比较方便。”

“嗯?”叶秋安坐回卡座,洛酲的脸色不大好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叶秋安战术性垂下眼睛不去看任何一个人。两边都是朋友,黄秋瑶对外人有戒备她理解,但她也不想让洛酲以为她把她当外人。

就在叶秋安思考该怎样不得罪任何一方时,洛酲松开紧锁的五官,眉毛一挑:“叶秋安想离婚就需要向法官提供感情破裂的证据,比如分居后的租房合同,交的租金、水电费等。”

对哦,还有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叶秋安迅速接下话茬,煞有介事地重重点头:“嗯,我刚签了两年的合同。”

公文包里的空白合同静静躺在夹层中,洛酲平白低头看了一眼公文包,叶秋安把签合同这件事从将来时变成过去时,为什么?

洛酲从师父嘴里听过黄秋瑶,是刑侦支队的队长,而叶秋安似乎和她关系很好。

当初租房这件事是她提出来的,叶秋安能一口答应大概是存着一半交到新朋友的新鲜感,又刚好可以迅速分居。

但现在,如果叶秋安反悔,搬去黄秋瑶家,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一来黄秋瑶是警察,住在警察家里安全系数应该要高上许多;二来叶秋安和黄秋瑶关系更近,住在熟悉的朋友家里总比住在她这个刚认识没多久还心怀不轨的人家里轻松自在;三来她可以和叶秋安签订租房合同,那么黄秋瑶当然也可以,在能达到相同效果的情况下,当然应该选黄秋瑶。

这也是叶秋安要撒谎说自己已经签下合同的原因,她知道黄秋瑶是最优解,但她不愿意选。

洛酲偏过头,叶秋安还在和黄秋瑶解释合同的事情,说做人要有契约精神。

叶家就算不在富豪榜的前排,也从来没有跌出过那个榜单。

违约金肯定不至于出不起。

“安安。”黄秋瑶盯着叶秋安的眼睛看了半晌,忽然叹一口气,别人不了解,她还不了解吗?和叶秋安玩了这么多年,这个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从来都是摆在明面上坦坦荡荡不稀罕藏的,那双眼睛里的光晃啊晃的,看起来很希望她接受这个蹩脚的理由。

即使她不认可叶秋安住在陌生人家里,黄秋瑶还是没再说些什么,因为就算她表现出不同意的样子来,叶秋安依然会和洛酲走,还会顺带着一点难过。

叶秋安就是这样,如果让别人不舒服了,她就会产生负罪心理,可她又不想进一步委屈自己,于是卡在中间,不上不下,无端让人替她感到憋屈。

“千万要好好照顾自己。”黄秋瑶最终点了头,说了些下次去看看她的话,然后透过玻璃目送两人离去。

玻璃窗外,洛酲一手拎包一手撑伞,伞面倾斜向叶秋安,十分体贴。

“什么都不重要,安安高兴最重要。”黄秋瑶感叹了一句,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

没一会儿便起身,联络同事暗中盯紧叶秋许。

按理说,这个案子因为案发当天叶秋许就及时报了警,所以很多证据都留在现场,再根据证人证言和走访调查,证据链得到完美闭环,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可这些天以来,叶秋许来派出所做笔录的样子总是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

被雨淋湿的校服短袖衣摆被水洗的变了形,纤维拉长扭曲,变成薄薄的一张纸贴在女孩的身上,头发紧紧缠绕着那张清秀的脸,像蛇,她的指甲缝里塞满了湿润的泥土,刚从地里爬出来似的,叶秋许却不嫌难受,反而双手紧紧握成拳,她没有露出害怕的表情,声音哆哆嗦嗦地从嘴巴里漏出来,每说一句就要咽一咽口水,下一句再咬字更加清晰地重复上一句,眼睛直直望向坐在对面的警察,从监控画面里看,黄秋瑶觉得那样的神情更像是一种解脱。

她说,回家的那段路灯是坏的,一直没有人来修,她只好走有灯的那条路抄进小区后门。小区后门的对面原来也是一个小区,去年刚被拆掉,现在是一片荒地,始终没开始施工。

她说,她看见一个女人从她面前跑过,紧随其后的汽车疯了似的追着她不放,直到狠狠撞飞女人的身体,汽车才得意地抖了抖车身,扬长而去。

她说,女人飞出去后滚到荒地里,脑袋开了瓢,血和泥巴糊满她的脸,她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那个喊她去家里吃饭的王婶了。

她说,王婶经常带那个男同事回家吃饭,也不避讳她,更不怕张德军发现——张德军总是喝酒到很晚才回家。

她说,王婶还是被张德军发现了,于是张德军杀了她。

可她没说,为什么她不站在原地报警,而是跑去翻看尸体。

为什么,张德军一口咬定是叶秋许挑唆他犯罪。

叶秋许在这中间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她接近叶秋安又有什么目的?

遇见酒吧的老板娘说,这孩子游魂似的到处飘,某一段时间天天来酒吧,叶秋安出事以后,她又飘走了。

怎么就那么巧,在叶秋安出院以后,她又和叶秋安偶遇?

这个女孩在叶秋安身边飘来飘去,黄秋瑶只希望叶秋安的作用是牵住风筝的人,而不是落入圈套的猎物。

不然,她一定会把她从叶秋安的世界赶走。

……

邯谭市今夜风雨不歇,远处的霓虹被雨水蒙上失焦的滤镜,写字楼的灯光早早熄灭,邯谭终于被紧迫的天气逼停运作,反而让无法停歇的人们有了理由获得喘息的机会。

洛酲的书桌旁放着一碗叶秋安煮的姜汤,还有一包感冒灵。

这些都是在客厅交给洛酲让洛酲自己带进书房的,叶秋安似乎默默划分了活动范围,以客厅为界,朝洛酲的房间的方向统统都是禁区,从不踏足。

洛酲用勺子慢慢搅动着碗中的姜汤,如同窗外凌厉的雨声将她的心底搅出漩涡,其间卷进一个叫叶秋安的女人,叫她心烦意乱。

姜汤被洛酲一饮而尽,随后她捏着合同来到叶秋安的房间门口。

叩门三声,无人应答。

“也许睡着了。”洛酲想。

但就在洛酲准备回书房的时候,“咔哒”一声,叶秋安从里面冒出一个头,她揉揉眼睛,似乎是被洛酲的敲门声吵醒。

洛酲却看见叶秋安眼角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水痕。

对方有意隐瞒,洛酲便不去点破:“本来要找你签合同的,没想到打扰到你休息了,明天再签吧。”

“没有打扰。”叶秋安走出房间,还是那件月白色的睡裙,只不过多了一件同色的睡袍,蝴蝶结在腰腹的地方松松系着,像一个不堪大用的封印。

一扯就开了,洛酲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去。

叶秋安浑然不觉似的,走到洛酲对面:“现在就签吧。”

洛酲将其中一份递给她,这次她看得更清楚了,叶秋安的睫毛还是湿的。

“先仔细看看。”

“不用。”叶秋安刚哭过,眉眼淡的发凉,洛酲第一次见这样的叶秋安,那张降温的脸反而勾起她心底某种本质的**,漩涡再度飞旋,手边却没有姜汤拿来平复。

“你是律师,你拟的合同肯定没有问题,就算有什么问题,我也看不出来。”叶秋安取走洛酲手心里握着的黑色中性笔,将合同贴在最近的墙上利落签下自己的大名。

叶秋安将笔重新放回洛酲掌心的时候,洛酲忽然问:“为什么哭,孩子还是父亲?”

叶秋安一顿,她以为洛酲会问她为什么和黄秋瑶撒谎:“没有哭。”

“那这是你喝水的时候洒上去的吗?”洛酲顺势扯过叶秋安的袖子,袖口处有一小片洇湿。

睡袍在肩头不慎滑落,露出叶秋安光洁的肩膀。

从质问变成耍流氓,只需要一瞬间而已。

洛酲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抱歉,叶秋安便把衣服穿好,她眼底闪过一丝窘迫,但穿好衣服后又恢复如常,拿着她那份合同,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果她细看那份合同的话,就会发现洛酲没有在合同中设置违约金,并且可以随时退租。

洛酲改了合同,给叶秋安留足余地。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洛酲也解释不清。

可能是因为她心虚,也可能是,她想知道叶秋安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说要搬去黄秋瑶家。

洛酲希望,如果有这一天的话,叶秋安能快点离开。

这样她就可以来不及挽留。

洛酲从不挽留谁,叶秋安不能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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