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薄雨*

因为叶秋安的半锅姜汤,洛酲难能可贵地拥有一次正常人的作息——时女士常常担心洛酲会在某一天变异成猫头鹰。

早上九点,洛酲摘掉眼罩从被窝里爬出来,打开床边垂下的吊线灯,接起电话:“洛酲,准备来律所吗,我这里有个案子。”

“师父。”洛酲的声音黏着懒劲,听起来有点沙哑,“我最近不想接案子。”

杨娉显然对这句话不满:“说胡话呢吧,一个小雨案就把你打趴下了?洛酲,你可是我带出来的律师,给你放假已经是开了诚方的先例,你别得了便宜卖乖。”

“听说你母亲断了你的生活费,富二代你是做不成了,等着你的只有税费、律所管理费、卡座费……”

“我去。”洛酲头疼地打断杨娉,“师父,我现在就去律所。”

休假的美梦彻底泡汤,洛大律师终有一日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怎么全世界都听说了她被时玉陵断生活费的事?洛酲郁闷不解。

与此同时,罪魁祸首余祀正坐在杨娉面前,笑嘻嘻地搓着手:“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杨律一句话直接拿捏我姐的七寸!”

“少说奉承话。”杨娉更喜欢开门见山,“师姐到底生洛酲什么气,至于她断了洛酲的生活费?”

洛酲的父亲洛云廷身价上千万,母亲时玉陵又是邯谭市高级人民法院的法官,家里从没短过洛酲什么,这也造就了洛酲对什么都太过轻视的态度。

时玉陵对洛酲又宠又骂是出了名的,作为时玉陵的师妹,杨娉听过、见过太多这对母女奇怪的相处。

“也没什么吧。”余祀耸耸肩,“上次我姐回家陪干妈吃饭,就评价了几句饭厅里挂的画儿,不知道怎么突然吵起来,干妈就断了我姐的生活费。”

“因为一幅画?”杨娉想起去年到师姐家吃饭,饭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印象派的油画,画的是灰色天空下一栋破旧的居民楼。

杨娉也猜不透其中症结所在了:“总之,人我骗来了,能不能哄回师姐家,是你的事。”

余祀这小子最爱耍滑头,可他给的案子又很实在。

杨娉丝毫没有卖掉徒弟的愧疚,总该让洛酲知道人间险恶。

下过一夜雨的邯谭市漂浮着阴沉的潮湿。

洛酲拉开衣柜,挑出一件雾霾蓝衬衫,袖口外翻反包住外套。同色系搭配翻驳领烟灰色西装外套和西装裤,黑色公文包做点缀。

叶秋安再次从厨房走出来,错愕道:“这就去上班了吗?”

“嗯,主任催。”洛酲在玄关处换上一双黑色绑带短跟马丁靴,头发被她简单地挽成小团,抹过精油的发尾朝下耷拉着,像兰草。

叶秋安随即返回厨房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蒂芙尼蓝保温杯,杯身上用颜料画了一只白色的卷毛小狗脑袋,杯盖上插着一根不锈钢吸管:“杯子我洗过,吸管也是。”

“里面是什么。”洛酲犹豫地接过杯子,这是叶秋安用过的,怎么敢随便给她。

这个人对朋友也太不设防了。

“小米粥,小米熬的不稠,很好吸。”叶秋安鼻尖一动,洛酲今天喷的是乌木沉香,温暖潮湿。

洛酲不大适应这样的提醒,眼神下意识回避,飘向不远处的门把手:“好,谢谢。”

……

等到了律所,洛酲才发现自己意外成为被拐卖的妇女。

人贩子是她的师父杨娉,买主则是二流子余祀。

许久不见,余祀的头发又多了几绺明亮欢快的颜色盘踞头顶。

“你头上怎么长了一个五彩绚丽的鸡窝?”洛酲握着叶秋安的保温杯,出于某种原因,洛酲并没有用叶秋安用过的吸管,她将杯盖旋开,试探地浅尝一口,让余祀以为她昨晚又和谁鬼混还顺便蹭来一杯手磨咖啡:“我国男性秃顶概率为50%,劝你在那顶鸡窝被地中海取代之前,趁早收手。”

“姐,你这话说的也太伤人了!”余祀捂住自己宝贝的鸡窝头,痛心疾首道,“这叫个性!你懂不懂!”

“不懂。”洛酲又喝了一口小米粥。

一旁的杨娉嫌这两个人幼稚,拿着卷宗摇头走出洛酲的办公室。

“顶着鸡窝的小黄鼠狼。”洛酲放下保温杯,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笑:“无事不登三宝殿,您又奉那位的命宣什么圣旨来了。”

“哎呀这话说的。”黄鼠狼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什么都瞒不过洛大律师的眼睛。”

“其实也没什么事……”

余祀赶在洛酲开口撵人之前道:“干妈让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顺便请你回家吃顿便饭。”

“我不道歉。”洛酲知道时女士采取这种屈尊降贵递台阶的手段无非是想让她先低头。

时玉陵和大多数家长一样,不擅长也学不会该怎样和子女道歉。她以为只要做顿饭,招招手,洛酲就会默认性地同她化干戈为玉帛。

这种方式或许适用于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矛盾,但洛酲的不行。

“她什么时候把那幅破画扔了,我就回去。”这是洛酲能做出最大的让步。

余祀被夹在中间,愁的抓头发:“姐,不是,祖宗,你也知道,干妈最喜欢的就是Amber的画。”

“就那栋居民楼,得了奖的,干妈好不容易从国外弄回来,怎么可能说扔就扔?”

“很简单,她可以选择不扔,我也可以选择不回家。”洛酲再度拿起保温杯,小米粥将她的心熨烫的比衬衫还服帖:“让你带的合同呢?”

两份合同被呈上桌,余祀没胆子和洛酲呛声,只能做好回去和时女士周旋一二的准备:“恭候您老人家多时。”

话毕,余祀不动声色地凑近洛酲的保温杯,突然嗷一嗓子叫了个早:“我的姐呀,你怎么沦落到喝粥了?!”

“不会用词就滚回去重新上幼儿园。”洛酲嫌弃地推开余祀的脑袋,将杯盖旋回去,免得吓着她的粥。

余祀揉揉脑门,小声嘟囔:“平时不都是拿美式当饭吃吗,突然切换养生频道,我以为你走投无路到找个年纪大的富婆求包养了呢。”

“不想要你这张嘴了是吧。”洛酲阴恻恻地盯着他。

“我胡说的——但是吧。”余祀讪笑,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姐能在休假状态中接起早上九点的电话已经属于奇迹,还带着一杯不是从路边买来的粥来上班,他直觉和那份租房合同有关。

于是,余半仙掐指一算,神神叨叨地在洛酲眼皮底下晃脑袋:“干妈把你的生活费断了,你肯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雇保姆,再说你那动不动睡地上躺尸的毛病,保姆不被吓死已经是谢天谢地——你让我准备租房合同,自己又不搬出去,是不是找了个合租室友啊?”

“这个室友一定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漂亮女人,但是,人家又对你没意思,不然你们俩最多一夜情,不可能进家门。”

“我说姐啊,不回家就算了,怎么还往家里带人?你不是最讨厌别人入侵你的领地了吗?”余祀想象不出来对方得漂亮成什么样,才能让他姐打破原则。

完蛋咯,万花丛中过,他姐终于遭报应要栽到别人手里了。

洛酲忍无可忍,终于下了逐客令:“滚。”

余祀立即麻利地滚蛋。

邯谭市断断续续下起薄雨,洛酲吃过暖胃的早餐,完全将自己感冒的事情抛掷脑后,转而打开空调,又吹一天冷气。

杨娉的确有个案子交给她合作。

是一起情杀案,犯罪嫌疑人张德军,汉族,男,52岁,因怀疑妻子出轨而企图用车撞死妻子,妻子当场丧命,有监控拍下案发现场,铁证如山。

案件已经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可以进行阅卷和调查取证。

洛酲看了一天卷宗,不知道为什么,惠安小区四个字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而另一边,叶秋安坐在沙发上和律师颜浅视频通话:“不好意思,颜律师,我今天下午才得知我妈妈的股权已经转让给了陈堔。”

“陈堔原先并非你家公司的股东,你母亲作为股东,将股权转让给你的丈夫陈堔。按照《公司法》,股份转让书应该书面通知其他股东,自股东接到书面通知之日起满三十日未进行答复的,视为同意转让。”颜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叶秋安觉得她和洛酲长得很像,无论从穿衣风格还是别的什么。

“陈堔一定向你发送了书面通知,但出于某种原因,你本人并未收到。”颜浅抬起头,打断叶秋安的联想,“叶女士,你丈夫向你隐瞒的事情太多了。”

“根据你目前已知,他名下只有一处房产,两辆车,三张银行卡,持有公司股份30%,但关于他是否有其他收入、财产转移或者债务,我们一无所知。”

“还有,他的出轨对象是否只有那一个,你丈夫有没有给对方买房、奢侈品、对方有没有怀孕,我们也不知情。”

“至于,你的父亲。”颜浅虽然不想提及当事人的伤心事,但叶秋安的父亲是绕不过去的一点,“你的父亲时至今日仍持股20%,他失踪十余年,按最坏的打算,假设,他已经死亡。那么,这些股权将由你的母亲和你来继承,你所继承的那一部分股权,会因为没有遗嘱、没有财产约定而流失一部分到你丈夫手中。”

“你一直表现出不在乎被分割多少财产,只想达到离婚的目的。但恕我直言,你想要逃离这段婚姻,势必会被扒下一层皮。”

“叶女士,我接受你的委托,有义务维护你的正当权益,尽可能减少你的经济损失。所以,我的建议是,现阶段我们不要打草惊蛇,先两手抓,一边想办法从你丈夫贴身的秘书或助理那里找财产线索,一边找你丈夫出轨的证据,捶死他过错方的身份。”

“如果被你的丈夫发现,我们要先发制人,甩出照片,让他手写一份检讨或者承诺书作为他承认出轨的证据,然后去法院立案,向法院申请调取银行流水等。”

“可以吗?”

叶秋安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合上笔记本,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视频通话结束,叶秋安的手机亮起,来电显示是许久不见的黄秋瑶:“安安,你知道你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妹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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