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杏画领了个半大小子回来。
原本蹲在门口嚼草根唠嗑的张六王三正要捧着小脸迎上前,且问一问老大这次又是哪里看不过眼,领了谁家的孩子回来?
还没等他俩勾要腰身上去逗弄一番,便已然看清了程杏画牵着衣袖的满脸哭痕小孩的模样,顿时眼睛瞪的溜大犹如挂在门前招风的铜铃,两手一颤,竟是嘴中咬着正甜的草根直直掉了下来。
张六傻了:“老老……老老大!”
王三揪揪身上的小褂显然说不出什么来。
程杏天抬头红着眼瞪了过去,那一眼血腥极了,活像是地下爬出来的煞星。
程杏画正大步向院落中走,琢磨着给程杏天安排在哪里,正头疼着他一向的少爷毛病不知如何是好时,便见了竖在门口的两个门神。
程杏画没好气的扫眼过去:“怎么的,叫魂啊?”转身便牵着少年进了院领进了自己平日里居的屋子。
一路上自然是遇到了不少人,可一则程杏天垂着头,一则他们离得也不算很近,那满脸泪痕哭成个花猫的样子怎么也看不成是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南派首领。
见了那少年入了程杏画平日里居的屋子,便更是纷议四起。
正蹲在屋口看春宫图看的正兴的二赖听到声音便抬头看了一眼,便直着眼再没低头,拐起手腕捯向身边琢磨了一夜根本没怎么睡的朝阳。
朝阳皱着眉毛伸手揉眼,便被二赖拽着肩膀四下摇晃。
“小阳小阳!你看你看你看你看老大带人进屋了!”
朝阳:“………”这有啥,我平时不也是住在那里。
二赖瞄了正懵懂的朝阳一眼,撇着嘴摇摇头,本就没几根的头发险些晃掉又几根。他慈爱的抚抚朝阳的头,显然是一副不知怎的的宽恕模样,整个人看起来也成熟了不少。
二赖捧着那本春宫图,伸手翻到最后几页指给朝阳看,语重心长的开了口:“小阳啊,哥不怪你年纪小没看过这等好玩意,这世上啊,除了男女情爱之事嘛,还有种喜好,叫好南风。”
朝阳终于明白过来二赖的意思,扭头一脸无奈的看着他。
二赖又是掐指冲他道:“这老大嘛,本就是候南城又有名气又善心的大少爷,自然是要与其他人不同的,打我入这府以来,也就见了除老大外你和,那个进去过。”
朝阳扭头看去,程杏画正牵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那少年一身红,好衣料裹着,从步调看自然也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一面被牵着一面毫不在意的拿着名贵布料擦拭脸上的泪痕。
朝阳心里蓦然一沉。
像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压了上来,落到人肩上心间,算不得多重,却已然让人感到有些吃力,并不轻松。
半晌,他垂着头默了默,这才冲着二赖打个哈哈,挠头笑笑,倒还真像憨憨那回事。
程杏画倒是没有想多少,将程杏天这个臭屁的烫手山芋随手扔到屋子里便赶着去了议厅,叫人叫了还憋在屋子里不出来的两人。
一壶接着一壶,茶水倾洒至白玉杯中,清亮洁绿的动人。直到罐中的茶叶已然无多,茶水淡的无味无色,只余了几根惨兮兮的卧在壶底不敢动弹。程杏画喝的索然无味了,徐意善和金棠这才姗姗来迟。
程杏画随意伸手抹了抹嘴边的茶渍,仍不失礼节冲着两位拱拱手,便展臂示意他们两位坐。
徐意善脸上明显还带着晕红,步子有些虚浮,揉揉眼睛一副这才睡醒的样子,一手拿着折雀云锦样式团扇,一手勾着腰肢低头致歉:“实在是抱歉来迟了,昨日没睡好晨间便又卧了过去,这才叫程家主一趟好等。”
说罢正垂着的小脑袋便似是无意识的向金棠处瞥了一眼。
后者自然懒得搭理这一眼半眼的,只当没看见便又抬手给自己斟杯茶水。
她确是这才睡醒的,因着今日不知怎的,寅时便是已自然醒了,扶着床枝好一顿愣神,一垂眼便看到正打地铺的金棠一手置于脑后一手置于腰前,一脸闲适的窝在被褥上,长眉半竖正半眯着眼盯着她看。
她这才发现这人或是被她吵醒了,一时愣神便也不管那么多,只依着自己好眠的习性又卧下了,只余了随口几句平日里支应香云卯时再叫自己的话。
她那时虽是不清醒但也是还记得自己留了话,可身边这个倒霉货却是生生等到了巳时练完了刀这才随手喊了她几声。
可她偏偏又是不能说什么的,毕竟人家又不真的是自己的丫鬟。
程杏画不拘小节,自然不计较这些小事,摆摆手便道:“徐大小姐,我这助力已然找到了。”
那日徐意善瞧着程杏画实在是为着这之后用了令牌如何放马归山又能安得一身轻松的法子,又与李叔争执不休便建议他不如找个助力隐蔽耳目,将令牌召来的那些藏在一批杂牌军里,倒是也好处理,这城中尖利些的势力不过三处,其余的不过是些虾兵蟹将,找程杏天便是情理之中的了,但她没想到竟会如此之快。
程杏画颔首:“不错,正是。”
徐意善伸手指了两下议厅挂在墙上的牛皮候南城地形图。
这图显然是有些年纪的,导致后来又加上不少的完善和修缮补充,但胜在材质上佳,绘图清晰精细,比起京城有名的画师也丝毫不差。
徐意善赞赏了看了两眼,将自己依次指出的那两处给程杏画看。
程杏画伸手摸摸下巴,青稚的胡渣未曾管理便已然漫了一层上来,些许扎手。
他沉吟片刻:“西南角正对着那高山,而这处东北角正对的是衙门。我尚且不清你意欲何为,可南北两派人力整合需要些时日,如今尚且能做些简单的配合若是花了长时间调整便必然能让那些大户看出些端详,倒是打草惊蛇便不好收场了。可若是不整合人力,你指的两处必然防线薄弱不堪一击。”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皱眉看向正盯着地形图看的徐意善,沉着眼眸开口:“徐大小姐想要如此行事,可是有些缘由?”
金棠也转头看过去。
放置在桌面上的茶壶已然在谈笑风生间温了好几次了,青绿参半的茶苗在汤水里浮浮沉沉,泡的好不酣畅,砌出来的茶汤自然也飘着层亮光,想来便是好茶。
徐意善敛了嘴角笑意,手置于下巴处托着脸,徐徐开了口:“的确,置大量人力在西北角山连接口处,若是单凭此,一则会打草惊蛇,二则对方的势力勾结了外城,必然要比我们更强些,不是二者连结将我们打的溃不成军便是待到我们两败俱伤后外边的坐收渔翁之利,所以举人力堵在西南角不过是减少意外的可能,多一层保障罢了,这古往今来从来不是人头占多少取胜便是重头戏的。”
徐意善摇摇扇机巧一笑:“困住他们单凭人力是不够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要想困住他们自然得从他们的喜好入手,置盘局来。”
“而东北角置人力,一部分是因着你的意思之后隐姓埋名也好少些浮名也好,便把这功名送他官府一半,另一部分,因着在我们行事时大可观察观察如今官府如何态度,若是不同心便也好顺势倒戈。”
她顿了顿,酝酿了一下说辞:“据我所知,如今城里的大户多半都是外地来的,在本地占了好处便迈不动腿走了,而城中那些原本收款子的也是不成气候了,想来造成如此形式多半是时局造的,你们南北两派与这城中较为有名的大户亦是不想熟吧?”
程杏画点点头:“我自是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交往便更是谈不上了,不过至于南派那边我倒是不清楚。”
徐意善抬头,眼底藏着些许火光,目光灼灼的看过去:“那这局戏便是更好说了,你既然已收拢了南派领头羊的人心,便可通风报信,合伙他演出戏,我些许日子前机缘巧合之下,有幸见了令弟一面,想必这简简单单一出戏,自是轻松。”
程杏画伸指尖挠挠头,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一向大方洒脱亦明事理,自是知晓程杏天之前那番行为何错之有,而这一车马人自从来了候南城便是关注的焦点,他自然是知道南派那群孙子又干了些什么。
他的性子哪怕是别扭也不过多久,便又开口道:“可我这已然将人领了回来,又该如何之演?”
徐意善正运筹帷幄之时,刚端茶入口便险些吐出来,她也没盖的住此时面上的错愕:“什么?你竟是把他领回来了!”
程杏画抿着嘴有些不知所措:“那该如何……我再将他提溜回去?”
徐意善伸手戳戳眼角,眼窝处也深了些许,面上一派无奈,心想着这程杏画倒也是个不怎么精明的心宽手粗的汉子,怕是也只剩了看人准头好,才不至于被人坑蒙拐骗。
她伸手缓缓灌了自己两口茶:“自然是要他回去的,不过这一趟,本是要现出你们如何不合如何争抢……”
“不若,……便让他大闹一场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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