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人,满地的人。血,满眼的血。

面前被用力从外破开的大门还在稀稀拉拉的往下掉木屑,言黎一手持刀立在几个穿着黑色刑部官服的吏使身后,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此刻酒楼内的景象。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浓重的血气顺着门框喷涌而出,屋内桌椅散乱一地,酒液混合着血在地上流淌出一条条轨迹,像极了赤色的蛇。

身后的温知行只向内瞥了一眼,浑身便立刻抖了一下,他阖上眼皮,极细弱的发出一声呜咽,哆哆嗦嗦的将脸贴到了她的后背上。

饶是经常和大理寺打交道的邢捕都还从未见过这等惨烈景象,也跟着呆愣在了原地。

言黎回过神来,打算和在水云天山庄时一样故技重施。她镇定的低头翻翻找找,又抽出布条递给几人,“把眼睛蒙上就不怕了。”

温知行躲在她后面不敢冒出来,抖着声音说:“我、我不敢。”

戚斐摇摇头,面色无波的将目光转开了。

不就是杀了几个人嘛,刑捕摆摆手,小事小事……

在想起这里还有位金尊玉贵的殿下沉默的立着后,邢捕猛地一瞪眼,立刻用身体挡在了陆明晞面前,小心的垂着头问询:“殿下,这……”

眼中的血色突然消失,陆明晞眼神动了动,刚想说话,耳中却突然传来一阵歌声。

周围很安静,只有这一道不知从哪飘出来的歌声游走在所有人的身边,宛如一只鬼魂般幽幽向外吐着寒气……再混合着酒楼内的惨烈景象,实在是有点过于诡异了。

戚斐的面色一瞬间变得有些灰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般,就连往日那双总是不留痕迹闪着机敏的眼睛都暗了下来。

言黎不留痕迹的往旁边扫了一眼,然后摸索着圈住了她的腕子,轻轻捏了捏。

热烘烘的掌心骤然贴到冰凉的皮肤上,一路冲到心口,视线终于重归于清晰。戚斐回过了一点神,胸背猛然起伏了两下,耳中混乱的嗡鸣声慢慢消失,也终于听清了这一道有点熟悉的嗓音。

应该不是鬼,倒像是……

与此同时,言黎也将这声音听了出来,即便已经提前有所猜测,但她的心中还是不由得剧烈震动起来。

两人同时转头对了一下视线,彼此心里在想什么也都明白了个大概。言黎眨了眨眼,将手心内翻涌的温煦真气又悄悄向上运行了一些。

没修习过系统心法的戚斐经脉乱成一团,按理来说不应该贸然注入真气,但好在她的元阳足够温和,又只是少量,并不会引起气息紊乱。

见戚斐的脸色终于稍缓,言黎悄悄缩回真气,若无其事的继续握着她的手腕,看向身边的刑部官员。

里面竟还有活着的人!但到底是行凶者还是侥幸逃脱了的人呢?身为当朝官员,理应做好保护亲王的重任!!!

邢捕挺了挺胸膛,更加坚定自己保护丹陵王殿下的心。她哗啦啦抽出腰间大刀,震声朝着里面喊道:“里面是谁!出来!”

可歌声并没有因为刑捕的话而停歇一瞬。

“走,进去把人找到!”刑捕高喝一声,又转头,“殿……”

言黎看出她的意思,主动说道:“我在后面保护殿下。”

刑捕闭上嘴,狐疑的扫了言黎两眼,最后还是不放心的留了两个吏使在陆明晞身边。

转过头,她们一马当先踏进了门槛,靴子踩进地上的一条条赤色小蛇中,很快就将鞋底洇湿了。

言黎将布条在温知行眼前系好,低声道:“怕你就抓住我。”

温知行攥紧汗涔涔的手心,使劲咽了一下口水。

刚刚戚斐的神情有一点不对劲,言黎怕她出什么事,便始终用右手紧紧的拉着。一只手腾不出空,言黎想了想,又友好的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温声说:“殿下怕不怕?我拉着你。”

陆明晞看了一眼她,坚定的摇了摇头,一撩衣袍迈入门槛。

言黎干巴巴的收回手,“行吧……”

一路循着声音往里走时,言黎还留心了地上躺着的死人。他们的死状并不相同,有的是被一击毙命即时咽气,有的能看出杀人者下手的不熟悉和艰涩,有的则是被好几个人联合杀死,有的甚至还剧烈的反抗挣扎过。但这些不相同的人都有一个相同的结局,那就是死。他们全都死了,没有一个活口。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团团围住歌台的黑色人影。三人加快脚步,往陆明晞身边赶去。

随着脚步逐渐走近歌台,地上的血更多也更黑,景象也更加触目惊心。一个个死人趴在桌上,后背或是脖子上均有一个巨大的口子,经过一晚上,他们体内的血已流干,只剩下白花花的肉翻在外面。

那味道实在不太宜人。温知行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哇”的一声将早饭呕了出来,弯腰止不住的咳。

言黎拍着他的后背,抬起头向歌台望去——

歌台上,还是那样熟悉的位置,熟悉的衣裳,熟悉的乐器。五个人,一个都没有少。

一阵风顺着破烂的大门撞进来,将李武、李六死不瞑目的脑袋吹得晃晃悠悠。

她们唱着、弹着、吹着,没有因为任何一个人的到来而停下演奏。

她们手上沾着艳红的鲜血,脸上的表情是快意,是凛然,是轻松,是得意。

她们不断望向头顶悬挂着的那两颗人头,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像是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气息都从嘴中吐出去。

她们稳稳的立在一片血色之中,唱着这样铿锵的歌。

天秋心用力弹响琴弦,“天苍苍……”

“野茫茫……”时好不再吹笛,转而将声音拉的极长。

另一个穿着土黄色衣衫的女子高高抬起手,猛地将陶陨摔碎。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她继续向下唱去:“风吹草低……”

在悠长的尾音中,古琴和琵琶的琴弦应声而断,笛筒也瞬间崩开巨大裂隙,慢慢的再也吹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一抹乐声凄厉的消失在耳中时,为首的红衣女子突然站起了身。她用力搅动着断裂的四弦,如狼嚎般高高昂起头,酣畅的结束了这一首敕勒歌。

红衣女子的声音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直直扎进身体中去。她们是那样如释重负、那样畅快。

心口处忽然翻涌出一种陌生的情绪,言黎抬手捂住,仰头望向歌台上的五个人,一瞬间竟要被震出泪来。

刑捕点点头,冲着歌台一扬手,自如道:“好了,唱完了吧?唱的不错。下来乖乖束手就擒,不然格杀勿论。”

时好扔下已经裂成两半的笛子,目光缓缓向下,在言黎身上略停一瞬,又很快的转了开来。

红衣女子将琵琶掷到地上,微笑着冲着底下的人道:“大人,所有人都是我们五个人杀的,我们认罪,任凭处置。”

“认罪就好。”当场认罪的犯人,好久没有这么省事过了。刑捕满意的点点头,让吏使们上去将几人钳住带下来。

逮住嫌犯后,吏使们又在酒楼四散开来,在仔细确认过没有其余活口后就准备带着几人往门外走。这时,忽然又从歌台后簌簌跑出了一人。她穿着最简单的粗布衣裳,声音却比谁的都大:“我也杀人了!把我也一起带走吧!”

是跑堂。

她一眼都没有看言黎几人,只是自顾自走到刑捕面前张开手,一把沾着血的钝刀赫然出现在女人手心,“我用这把刀,砍死了四个人。”

连躲着个人都没看见,长那两只招子是为了出气用的吗!

刑捕先是狠狠瞪了一眼去歌台搜查的两名粗心吏使,又侧眸看向红衣女子,后者则摇了摇头,“她只是个跑堂,在开始杀人前我们就将她赶了出去,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跑堂据理力争:“我杀了!那几个人就是我杀的!不信你们可以查!”

这天底下竟还有上赶着说自己杀人的?刑捕虽然疑惑,但还是将跑堂也推进了吏使之间,“先带回去审着。”

知县一事被杀不算小,县衙主动将她的地盘让了出来,供刑部来的人审问嫌犯用。

抛除单独被关在另外一间牢中的跑堂,其余五人痛快的认下罪责,交代了凶器在何处、又是怎么杀的。一切的一切都合理且真实,几乎一天不到,此案就即将盖棺定论。

据她们所说,李武和李六几人曾屡屡欺男霸女,五人就是其中受害的一员,早对他们心怀怨恨。在酒楼杀人是故意谋划,她们就是要借着歹人给李武过生辰时瓮中捉鳖,锄奸安良。

想着仍在客栈床上昏睡的孔砚成,言黎四人得了刑捕的应允,去监中见了几个人一面。当然,身边需得要有两个吏使的陪同。

据她们所说,那晚从酒楼中始终绵延不绝的高歌声就是为了掩盖那些人被杀时的惨叫和求救,没人知道她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杀的,孔砚成有没有参与到杀人中呢?她又为什么昏睡了这么久还没有苏醒?一切的一切,都让人疑惑。

堂审时言黎几人都在,也知道了除去时好和天秋心之外其余三人的名字。

红衣那人名叫区石嫨,穿着土黄色的另外一人名为法蓉道,吹笛的叫做还泽兰。

站在昏暗的牢房里,言黎踯躅了一会儿,试探着开口:“孔砚成……”

不料,五人的反应却一下子让她们大跌眼镜。

区石嫨拢着袖子,几乎连一刻的迟疑都没有。她满脸陌生道:“孔砚成?没听说过,我们不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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