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川的事情已了了，”陆明晞将手中的纸叠了几叠，抬头说起信中内容，“佥都御史吴岱所保官员犯贪酷劣迹，按我朝律法应降三级调用为七品宣义郎。琅川知府卢富春监守自盗、残害百姓，判流放三千里，除名免官，终身不得入仕。至于刘豹，他威逼他人致死，杖一百，秋后问斩。”
言黎赶忙将蜜煎一股脑塞进嘴里，含含糊糊的欢呼起来：“太好了！”
“还有，碧箫给你带了话过来：‘管它呢，先把声吹响就会了。’你看我也没用，反正信里就是这么写的……”说到这里，陆明晞忽然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她有点忍无可忍的压低声音，“孔砚成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们？你不是跟她说清楚了吗，难道你还说了什么别的？”
言黎好冤枉：“是啊，我确实跟她说好以后有事可以叫我，只要能帮我就会帮，但我真没说别的。她现在一直跟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话说完，桌旁坐着的四人同时回过头，目光像四只蜻蜓般在不远处沉默坐着的孔砚成脸上一点而过，又飞速的闪了回来。
温知行满脸懵懂，“她是要干嘛呢？”
戚斐摸着下巴，高深莫测的拉长声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
话音还没落，其余三人就惊恐的发现孔砚成竟一撩衣袍，随着戚斐的声音站了起来。
“是……”
来了！来了！朝着她们的方向走过来了！
“要……”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就差一步远了！！
“我想和你们一起走，可以吗？”
下一刻，孔砚成一板一眼的声音陡然出现在身旁。四人中只要戚斐是背身对外的，乍一听到声音，她猝不及防的被吓得呛了一口水，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言黎迟钝的抬起头，也有点傻了：“你要和我们一起走？为什么？”
“她们走后，我又没有家了，去哪里都一样，”孔砚成垂手立在桌旁，语调平平的说，“这世间我认识的人就只剩下你们，所以，可不可以带上我？我不会添乱的。”
有之前在水云天山庄汪石沰的前车之鉴，言黎其实对读书人有一点阴影——谁知道这其中的某些人又会不会干出像汪石沰那样忘恩负义的事？之前没发现他是坏人的时候，汪石沰面上不也是一片和颜悦色、谦卑恭敬呢。
可她看着她连头顶碎发都耷拉下来的苦巴巴模样，想着孔砚成这几日晕了又醒醒了又晕的事情，言黎的心又不由得蓦地软了，声音也迟疑起来：“这……”
区石嫨临走前曾说“孔砚成家里的情况有一点复杂”，结果今日又在正主嘴里得到了证实，这么联系起来一看……
甚至连言黎都没有察觉到的是，她的目光已经在思索中一寸寸的温柔了下来，就连看向孔砚成的眼睛里都多了几分慈祥。但真正决定要不要带她，也不能只言黎一个人说了算。
与此同时，除了仍不在状况的温知行外，其余两人也在各怀心思的琢磨这件事。
戚斐抚了抚胸口压下呼之欲出的痒意，在心里盘算。孔砚成瞧着也是会几分武的，若将她带进队伍，以后再遇上刺客追杀时言黎就能再多个帮手，且还不用担心伤了哪残了哪，比那位金尊玉贵的丹陵王殿下好用多了。看她一副老实样，应该也不会到处乱说什么……
陆明晞慢慢啜着杯中茶水，目光落到孔砚成腰间的长剑上。虽然她暂时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可前几日刑捕叫的那几声“殿下”却十足清楚明白。就算孔砚成不怀疑，但也还是将她先划进“自己人”行列再慢慢封口最保险……
也不好让人家一直在旁边干巴巴的站着，带或不带总得有个说法。思及此，言黎转头冲三人眨眨眼，意思很明显——要带上她吗？
戚斐咳一声，微微点了下头。
陆明晞回过神来，温声道：“可。”
温知行一向听言黎的，“你说可以我就可以。”
既然大家都说可以，言黎便直接伸手将孔砚成拉到旁边坐下，友好的将点心推到她面前，俨然已经成为出行伙伴般热火问道：“出门在外要用的那些东西你都有吗？我们可能要走很远哦。”
孔砚成迟缓的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机械的点了两下头，回答：“都在我住的客栈里。”
既然已经成了同行人，那么也同样有必要关心一下她的身体状况，于是言黎又问：“你现在还晕不晕？有没有哪里难受？不然我们再在这里休息几天。”
不料，听完这话，孔砚成却立刻停住手中动作，态度坚决的说：“我没事了，今日我们就走吧。”
言黎摸摸脑袋，咕哝一声：“确实也定的是今日就走来着……”
“孔姑娘都没说什么，自然就是没问题的了，”戚斐适时接话道，“赶路要紧，这里离塞北还有一段距离，还是早出发为好。”
“也是……”反正昨日已经和冯仰玉告过别，言黎在晋原也没什么留恋的事了。等孔砚成吃完了一块点心后，她当即站起身拍板，“我们就走吧！出发！”
戚斐从怀里掏出银子付了钱，心想又多一个人的唯一不足之处就是花钱花得更多了……
四人的客栈在西边，但孔砚成住的地方却在城中，城中人多，骑马不方便，更不顺路。故而五人只能约定好一会在城门附近集合，便各自在岔路口分别。
言黎将刀拔出又插回去的玩了几回，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咱们就这么带上她会不会有点太草率了，甚至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哪人呢。”
想起自己曾看过的那一张纸，戚斐笑了笑，“等她想说了自然会说的。”
言黎还没反应过来，陆明晞就清楚她已经知道了孔砚成究竟是谁……不奇怪，孔砚成那张脸，实在是很好分辨，和她家中的长辈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不留痕迹的将目光在戚斐脸上晃了一圈，只是，你又是怎么见过她们的呢？
言黎点点头，哦了一声，“那好吧，我等她想说的时候再听好了。”
意料之内的反应。戚斐丝毫不意外的同时又升起了些坏心思。她动了动眉毛，故意亮出一条肉开始吊言黎这只单纯小隼：“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哦。”
但可惜小隼忽悠一声振翅高飞，丝毫不理会地上的肉，转头又笑得人畜无害，学着戚斐的语气回答：“不想哦。”
“……行吧。”戚斐泄气的捡起地上的肉条，愤恨揣回怀中。
拿好行李结了这几日的房费，四人开始朝着约定的地方靠近。途中言黎又买了一份城北翟家的醋羊肉带在身上，更没忘了买城门口的过油肉。
戚斐揣起钱袋，回头看了看已经飞速抱着几个油纸包爬上马的言黎，眼中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吃吧，小孩还得长身体呢。
四人正慢吞吞的边走边吃时，却突然从旁边的小巷中闪出一个黑影来。
好几日前见过的老妪以一种超乎她年纪的速度冲到马前，话还没说，就先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
四个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勒马去扶。震惊之下，就连言黎手中的羊肉都叽里咕噜滚到了地上。
老妪抬起头，原本干涸的眼睛已被充盈着的亮光取代，她感激的抓住几人的手合到一起，“多谢你们，多谢你们啊。要不是有你们和那些姑娘们，我们百姓永远都出不了头，永远都见不到光明……”情到深处，老妪的声音几次哽咽，“她们被押走的时候，我推着小天偷偷的去送了，与我们一起的还有好多人，大家聚在城门口，大人们也没有赶我们走，而是让我们说话……临走前，有一个年纪和我家小天差不多的姑娘还笑着告诉我们坏人死了，以后就安稳的过日子吧。要是可以的话，我一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几年了，我宁愿替他们几个人去死！”
言黎摸了摸老妪的手背，轻声道：“小天怎么样了？还好吗？”
“好，好极了，”老妪擦掉脸上的眼泪，笑了起来，“也有精神了，也愿意出去了。”
陆明晞的眼睛里也有动容，“能好起来就好，我想她们想要见到的也是这样的景象吧。”
“你们这是要走了？诶呀，我身上正好有几个我和小天亲手塞了草药的香囊，本想分给邻居们的，结果刚从家里出来就看到了你们，”老妪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七八个香囊，将它们一股脑塞到言黎手里，“拿着，千万不要嫌弃……家里穷，给不了别的，这个你们要是再不要，我就只能把我这一条老命还给你们了。”
她的话都说到这里了，言黎也不好再推辞，只能转头将香囊分给了几人，又将剩下的收到怀中。
“多谢，多谢，”老妪低着头，复又切切着说了几遍，接着后退一步，眼中浮现出关切，“走吧，我看着你们走。”
几人与她告别，翻身上马。
直到走了老远，言黎再回头去看，只见那一抹佝偻的黑色人影仍执着的守在路边，踮脚望向她们离开的方向。
白草原头闻雁声，黄沙碛里马蹄轻。一行五人在城门口回合，策马扬鞭，继续向北奔去。举目前望，连接关中和塞北最重要的关隘杀虎口已在漫天黄雾中若隐若现。
=第五卷完=
第五卷结束~要去塞北啦！
今日注释：
1.五个唱歌娘子的名字也是有寓意的。
区石嫨：谐音欧石南，是一种花，花语是反叛。
天秋心的第一个字、法蓉道的第三个字、时好的第二个字和还泽兰的第一个字组在一起是一个成语“天道好还”
2.第八十八章时跑堂做的那个“将手在眉骨之间轻轻蹭了一下”的动作，我有用了一点微表情的知识，一般当人感到羞愧的时候，很可能出现的动作是把手放在眉骨或颧骨附近，用来做一个视觉阻碍。
3.宣义郎：文散官。ps：虽有正官，但非受诏不得入皇都，和流放也没什么区别。坏人都会受到狠狠的惩罚。
鱼有话说：
1.小孔：其实我是大众脸（微笑）
2.五动物正式集齐，大家又出发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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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