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三天,杨柳一像往常一样来到斯宁,挑面包,送贵价礼物,秉持着给东雪喘息空间的谈话。那晚的事好像水中气泡,夏夜的微风一吹,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这天,直到晚上10点,杨柳一没有出现在斯宁。
是有什么急事吗?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又或者……
东雪掐了把大腿,心里空空的,遏制自己去想关于杨柳一的一切。
招待好最后一批客人后,员工们也都下班回家,斯宁的玻璃门把手上斜挂一个歇业的木制小牌。
小姨跑过来,她穿着一条粉红色裙子,塞给东雪一个钱包,嘱咐东雪去采购水果。小姨忙着烘培室的善.后工作:“小雪啊,就去那个品质最好的店,挑大的,甜的。”
东雪应了声好,转身步入熙熙攘攘的街道。
水果店与斯宁不在一条街上,但也不远,一路小跑,走走停停,十几分钟的路程。
东雪端详着路灯投下的橘黄色光晕,红蜻蜓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东雪昨晚回的:你也晚安。
杨柳一在做什么呢?有好好吃饭吗?会不会还在加班。想到这东雪朝自己笑笑,他就是老板加什么班?
夜空开始下起点点小雨,东雪连忙加快步伐,窜进不远处的水果店。
水果店的门店小而精,老板是一位中年男性,寸头,戴眼镜,个头很高,晚上十点,店里顾客零星,老板都有些睡眼惺忪,躺在摇椅上,因为困顿,不住地点头。东雪走进,叫醒了他。老板先是愣愣转了转眼球,看清有顾客,摆摆手,示意:随便。
东雪挑了下眉,兀自挑拣起货物架上琳琅满目的水果。
水果店的对面是一家装修简约的咖啡厅,东雪不经意瞄了,心跳落拍一瞬——对面咖啡厅的一张圆桌座着杨柳一和他的未婚妻。
而此时杨柳一抬眼,两人相视一瞬。
东雪仓促错开视线,囫囵捡挑几袋水果,付了钱,迅速逃离现场。户外雨势渐长,雨水砸在脸上,浸湿衬衣。
一路上人群的嘈杂声在耳边嗡嗡作响,人们炽热视线打在他身上,仿佛在看动物园里的稀有物种,要把他盯穿。
回到面包店,小姨看到玻璃门外的东雪,连忙推门迎接,小姨揽过他手里勒紧的水果袋,嘴上关切:“雪雪啊,这怎么不买把伞再回来啊,”东雪的碎发和下巴垂着水珠,“淋雨很容易感冒的。快去楼上洗个澡。”
门外的世界,雨水在水洼里绽放烟花。小姨吸了口闷热的空气,掩上门。东雪按照她的嘱咐上了楼,洗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流声。
东雪双手撑在盥洗池的边沿,别开粘在光滑墙面的视线洗了把脸,换好衣服,下了楼。小姨不知从哪拿来热毛巾,递给他,东雪接过双手并用擦着头发,又擦擦脸。小姨移步去看东雪采购的水果,疑惑问:“雪雪啊,你今天买的水果怎么好些都坏啦,”她拿起一颗发青的柠檬晃晃,“有些还没熟呢。”
东雪凑到她跟前,毛巾下移露出晶莹的双眼,周遭的皮肤因为酸楚变得红彤彤的,他哑着嗓子:“对不起小姨——”,说着两行泪又哗地淌下来。
“诶呦,我……我没在指责你,”小姨有些手忙脚乱,她抬手揩拭东雪的眼泪,“……雪雪不哭了啊,都是小姨的错。”
小姨揽过东雪地肩膀抱住他,很轻地拍了拍,像哄一个刚出生的婴孩。
东雪回抱小姨,自然地拉开距离,“没,不是因为你,我就是刚刚洗澡的时候磕到眼睛里了,有点疼,您别多想。”
小姨可能信了:“那以后下雨天出门要记得撑伞的啊,”她擤了下鼻子,声音哽噎,“对的吧。”
小姨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但东雪知道,小姨在为他的生命而流泪。
东雪盯着她,愣愣点点头,小姨先一步离开伤心地,告诉他明早的面团还没揉,先去忙了。
东雪将毛巾挂在制热空调风向的架子上,他转头注视门外的大雨,他长久的听到雨水之上人们扑簌簌踩踏声。
杨柳一追了过来,他身上湿漉漉的,一只手还握着咖啡厅的铁叉。
他另一只手握住东雪的手腕,放下铁叉,慌乱解释:“东雪,她是我的未婚妻,……不,今天开始就是陌生人了,我们都是被父母催婚才勉强凑到一起的,我……我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东雪把他拉到店外的屋檐下,努力挣脱他的桎梏,杨柳一握得更紧了,东雪扫了眼杨柳一那枚素圈银戒指:“解释这些做什么?”
杨柳一看着他:“你真的不在意吗?”
东雪:“嗯,不在意。”
杨柳一将那枚戒指拔下,扔进细雨里,“那为什么会哭呢?东雪……”
杨柳一揩拭东雪止不住的泪水,他轻轻抬起东雪的手臂,上面密密匝匝的划痕交织错乱,“……还有这些,不是说病好已经了吗……”
东雪惊愕,所以刚刚小姨也看到了……
“八年前,消失已久的父亲找上的我,我想让你有更好的未来,就答应他去了美国,可我回来时你已经不在了……”
“在美国的四年,他不允许我联系任何人,我很想……”
东雪打断他:“杨柳一,都过去了。我们现在是朋友。”
其实东雪很想问他,再次见面时怎么不说,之后的日子怎么不说,请客吃饭的时候怎么不说,偏偏等看到他的窘迫才解释,啊,原来你都记得。
东雪静静地看着杨柳一,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杨柳一为他擦着眼泪,几近小心的问:“东雪,……能给我一个机会吗?过去浪费的那八年我会尽力补偿的。”
东雪:“从前的爱情……有这么重要吗?”
杨柳一红着眼:“重要!……重要,重要的……有你就重要……”
东雪抬眼看着杨柳一,声音颤抖:“我不是当初那个东雪了,我……变了很多,你不会从我身上得到任何向上的生活理念,我会把你拉下去的。”
杨柳一轻声反驳:“你一直在说我要的是什么,但我在说我要的是谁。”
东雪看到杨柳一的眼底再次闪过火花。
杨柳一牵起东雪的另一只手,吻了下:“东雪,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求求你……那些回忆我真的忘不了。”
东雪看着他:“好。”
回忆太难割舍,尤其是美好的回忆。但东雪忘了,这些回忆对他很重要,一样的,他们对杨柳一一样很重要,甚至更重要,是东雪把他从过去拉出泥沼,而这一次杨柳一要把东雪拉进真实的世界。
后来杨柳一扔掉了那枚素圈戒指,又买了一对刻着红蜻蜓图案的送给东雪,两人为彼此饰带。杨柳一说,红蜻蜓,好运气。东雪焦躁不安时总会摸摸这枚戒指,注意力被转移,有很奇特的疗效。
两人合租了一间一室两厅的房子,养了一条小狗,取名小红。杨柳一还是和往常一样准点到斯宁等东雪一起下班。
他们回到出租屋,躺在柔软的沙发上,那时,杨柳一会和东雪讲述自己在美国的经历,有心酸,也有新奇,但更多的是思念。
杨柳一说,他回国后在东雪家门前徘徊了好久,但对门的奶奶告诉他东雪已经走了,往往说到这杨柳一就流着眼泪蹭蹭东雪的腰。
他们还是会问起星星是甜的还是苦的,然后杨柳一说苦的,东雪问杨柳一为什么,杨柳一默不作声地盯着东雪,随后吻上去。
可抑郁症是无常的。起先杨柳一还会看到东雪吃药,在和杨柳一做.爱时会要求关上灯,会开始穿长袖,杨柳一起初以为东雪是因为害羞,想要遮挡吻.痕,直到他在东雪洗澡时看到东雪手臂上新添的划痕。杨柳一连夜带着东雪去看专业的心理医生。
重度抑郁,一点没变。
两人步伐沉重地走出医院大门,东雪捏起杨柳一的衣角,抬手抚去杨柳一的泪水,轻声说:“杨柳一,我可能需要两三年或者四五年,当然也可能需要一辈子,才能成为一个正常人。”
杨柳一抓住东雪的手,吻了吻,“嗯,我陪你。”
——世界就是由记得和遗忘两种疯子组成的,英雄则少之又少。
——东雪要和杨柳一一起成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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