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竿姑娘像这个村子里的大多数人一样,有个不成名字的名字——刘小二。
刘小二和周容本是一起长大,算是……朋友吧,这样的小村子里很难有朋友这样的概念,不过是边陲地区相互熟识的两只蚍蜉罢了。
两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之间能有什么交情,周容错以为她们可以相互依靠,所以在把那碗汤饭扣在猪头男脸上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但换来的却只是一句“我不知道她突然发什么疯。”
即使那声“救救我”让周容不顾一切地从楼梯上跳下,把刘小二从猪爪里拽了回来。
周容不想和她计较,只是感到厌烦了。
越走越远,逐渐听不到身后的声音,失魂般打了两满桶水上来之后,周容呆坐在井边,望着远方的天际线发呆。
穿过旷野的风把一切都吹得很乱,却带来了山谷的气息。落日已经不见踪影,只剩渺小的人类居住在这一方小小天地。
都说太阳落下之地,便是神明栖息之处,那羲和大神坐于高山之上,也会和其余诸神谈笑吗?
朦胧的山巅上皑皑白雪覆盖,在这个距离看似乎不是那么高不可攀,可缭绕的雾气如诸神的衣袂,纷飞在萧索的夜色间,天空就像彼岸,乘着星河就能到达璀璨的另一端。
周容抱着膝盖坐了会儿,忘了灶房里正在燃烧的柴火,忘了米缸里所剩无几的稻米,心中只想着遥远的高山,想着高山上的神仙。
我一定要去当修士,周容这样想。
回到家中,周大娘正在往灶屋搬着木柴,这场景百年难得一见,周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旋即心内一紧。这么反常,自己在屋里藏的剑该不会被她发现了吧?
“娘!”周容急忙走过去,把水桶跟担子放下,拿过周大娘手里的木柴,“这些我来做就好了,天太冷了,你小心着凉。”
周大娘身材矮小,本来就只到周容下巴,此时半弓着身子扶着膝盖,整个人裹在臃肿的棉衣之下,更是显得卑微得可怜。
“我看天要下雨,想着这些木柴还在外面,要是淋湿了可怎么好,不如我趁着没事把东西理一理,你也不用那么辛苦。”周大娘勉强站直身体,动作有些难言的笨拙。
周容心里发酸,又觉闷得喘不上气,避开周大娘的目光,转身把剩下的木柴堆成一捆,抱进了炊房里。
“容容。”周大娘轻唤道。
周容按着地面抬头:“怎么了?”
周大娘的眼神是周容看不懂的闪烁和犹豫,几次启唇欲言,最终却只是微笑了一下:“这回的衣服绣好了,你明天替娘把它拿到镇上的裁缝铺里。”
周容点点头,起身上前掀开锅盖,扑鼻的米香随着热烘烘的蒸汽温暖了冻得通红的鼻尖,周容深吸了一口气:“饭好了,娘你去坐着吧。”
吃了顿相顾无言的饭后,周容收拾了碗筷,把木桶内的水倒进缸内,又去清扫院子。
走进屋里时,发现周大娘不知何时已把缝制好的衣服放到了她的床上。周容慌忙去摸被子里的剑,长剑还在原处,被那块皱皱的红绒布包裹着,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呼——”周容长叹出口气,还好没被发现,她一想到周大娘万一发现了自己偷偷往家带刀剑,就忍不住紧张得头皮发麻。
村子里的孩子们总会交流各种信息,以显示自己知道的东西多,确立自己的威信,周容小时候,就是情报交流小组的主要成员之一。
有一次在村口开会,周容听隔壁刘大娘家的大姐说,世上有那种行侠仗义的侠士,三尺长剑斩尽世间不平之事,心中很是向往,每日拿着厨房里的菜刀偷偷练剑法。直到有一天,被突然进厨房烧水的周大娘撞个正着。
周容当时还嘿嘿笑,不好意思地把刀放回了案板上,一眼瞥见周大娘的脸色比烧焦了的锅底还要黑,便把那句“娘要不要我给你露一手?”吞回了肚子里。
过去太长时间,周容也记不清当时周大娘究竟骂自己骂了些什么,只记得骂了很多,把她吓得要死,还以为自己杀人害命了。
从那之后,周容就知道了,在她娘心中,舞刀弄枪,都是那种鸡鸣狗盗、不得好死的害人精才会干的事。
周大娘只想她安安稳稳地度过此生,可周容注定不会是个甘于安稳的人。
夜寒风高,北风呼啸。
死亡笼罩在这个小小的村落,火焰灼烧的痕迹爬满了每一道残缺的围墙,村子的中心有一座垒起的土坡,上面野草丛生,在即将到来的冬日里迎风摇摆,生长在尸骨上的野草总是格外坚韧。
周容曾经听过这个小村落的故事,大人们聚成一团面色凝重,却又讲得神神叨叨,只说这里是惹了神怒遭到诅咒才落得如此下场。一个村子一百三十四口人愣是一个都没活下来,每天都有死人被从家里拉出来,丢到村子中心烧掉。
死的人多了,也就逐渐死完了。附近的村子瞧着这里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了,就用一把大火把整个村子都烧了个净,据说那时听到了有婴儿在哭的声音。
周容是很信鬼神之说的人,尽管澧水镇周围的居民没一个见过什么鬼神,也包括周容自己,但许多从外面回来的人都曾说过许多妖邪怪异之事,似乎外面的世界跟澧水镇很不一样,暗中有很多危险。
在这个曾被神秘力量屠戮过的村落,风似乎都是狂乱的,周容的脚踏在地面的砂石上,只觉得呼沙作响,似乎不存在的枯叶在向她问好。
周容做好了见到焦骨的准备,所以在开始翻找的时候格外小心。
那场大火似乎烧了很久很久,这么多人生前的痕迹都一干二净了。塌陷的屋顶砸得到处都是,一坨一坨的松脆黑灰积蓄在地上,完全看不出当初的形状。
周容轻而易举地在断裂的砖墙间来回行走,手中拿着那把裹着红布的黑剑到处翻腾着杂物。
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周容临走前本来还在担心会不会下雨,现在一看这竟是个难得的大晴夜。
在将要踏进一间屋子的门洞处时,冷风嗖嗖地吹到了周容脚上,彻骨的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周容脑子里冒出,细弱地笑了两声。
“谁?!”周容急速收回腿,一连往后退了十几步。
铁剑摩擦剑鞘带出锐利的兵戈声,周容握住剑把正对门口,眼睛紧紧盯着黑暗之处,肩膀忍不住起伏颤动,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喘,双手却一动不动用劲到发白。
里面静默无声,仿佛刚才的笑声只是周容的幻觉。
周容壮了胆子,还欲再喊,一眼瞥到这把黑剑的剑刃处平直缓和,竟是还没开刃。
“……”我真是个傻子啊啊啊!!!
周容恨不得咬舌自尽,最终还是没舍得下口,挪着步子一点一点朝后面拱,生怕发出半点声音。
屋子里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周容只能听到自己耳边压抑不住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风沙沙吹响,地上的尘土打着圈旋转,正当周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屋内又传出一声叹息。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周容定在原地,霎时想起了凌钰交代自己的事。
找到那把剑,那把会发光的银白长剑。
周容不知对面是人是鬼,竭力不卑不亢道:“不知阁下是何方人士,在下奉命而来,请阁□□谅。”
“你奉谁的命而来?”女人的声音有几分沙哑,似乎还有些……质问、恐惧?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讲话,周容稍松口气,抬出个最大的名号吓唬对面:“公主!在下奉公主之命前来收回宝物!望阁下痛涤前非,公主大人若得知,定会既往不咎!”
周容也不知道对面是个什么水平,只能先哄骗着对方,试试能不能把剑要回来,毕竟这只是个小偷,要是能把东西拿回来,谁知道公主会不会闲得还要逮人,反正凌钰交代给自己的任务上可没有这一项。
“公主……公主……”女人低声呢喃着,像是在思考什么,周容站在外面听她反复念这两个字,紧张得尿都要吓出来。
女人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周容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努力握稳了拿剑的手。
“原来是她派你来的……原来是她……”女人情绪很是激动,嗓音颤抖声音越来越低,周容逐渐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低低的哭泣声响起,越来越呜咽、越来越不能自已,像是走失的孩子找不到母亲那般绝望,仿佛全世界都枯萎凋零,只剩下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人世,独自哭泣寻不回的过去。
周容听得心里难受,又不懂她为什么这么伤心,不就是要把偷的剑还回去吗,怎么像要死了一样,这种事就算到官府也不至于要关押她多少年。
要不自己再安慰她两句?或者在去找凌钰的时候不提见过她的事?这样公主就算想找人也很难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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