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射击俱乐部,旬兰嘉急着冲上末班公交车回学校,坐在后排,窗外是她完全不能掌控甚至仅仅了解的混沌世界。
各种各样无法预料的剧情发生,她很少作为主要角色左右它们的起承转合,又没有完全脱离舞台,所以常常受波及。
左右都是被波及,下次她挨近点看。
她必须承认自己志趣低下,到处刨根究底,可能只是不安于生活给她的解释,如果周围频起波澜,她会试试勇立潮头。
…………
宿舍里空调呼呼吹。
苏岸网上接了个不知道什么单子,已经闷不做声在电脑前算了好久模型,浓缩咖啡没有断过。
邵缇亚专心画同人图,执意创造哪怕牵强哪怕显得无聊的圆满结局。
旬兰嘉洗漱上床,把被子平平拉到肩头,深蓝床帘顶像宇宙一样包容。
她的理想、她的执着……
她翻了个身右侧躺,手臂自然而然伸到枕头底下,摸到一卷晾衣服用的钢丝绳。
它在生不如死的人手里预示着即使无路可走也有死路一条,在享乐者手里则属于增加情趣的工具。
绳就是绳。
她松手继续仰躺,数着“晾衣绳绪论”“晾衣绳的概念”“晾衣绳的意义”“晾衣绳的原理”……板正而安心地睡着了。
红石大学开始放假。
301宿舍在德林南站附近的本地菜馆饯别邵缇亚——她要回坦普蓝老家。
进站时,邵缇亚拖着被特产装得满满当当的骆驼皮行李箱,在阳光照射下格外明亮圣洁地挥手告别。
作为酋长候选人,她总得回去露露脸,联络联络感情。
苏岸没走。
“我要等到毕业再回去,反正我在老家没有产业和留恋。”
话虽这么说,她也会在乌桕树前驻足。秋天,乌桕树叶会绯红如火,是红林的国树,红林文化的标志。
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趁苏岸外出,旬兰嘉来到郊区,从锈迹斑斑的快递柜里取到**。
矛头裂开后,她没再买新的法器。装备可以即捡即用,随机应变,知识只有学了才是自己的。
**照样来自冷静的石龙子。
偶尔旬兰嘉会想,说不定等掏空伊的库存,她就会对神秘学失去兴趣。
交易完成后,伊不由得发问。
石龙子:你到底想了解哪方面?德林市有必须习得各种法术才能击败的敌人吗?
小麦:我什么都想了解,但是整个神秘学体系东一块西一块,南大陆北大陆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甚至是不同村落不同家庭都有不同说法做法。总之先给我素材,我要总结出通用原理。
石龙子:虽然理智上觉得是痴心妄想,但是我祝你成功。
接下来石龙子反复“正在输入”,但一分钟都没发来什么消息,所以旬兰嘉不管了。
另有一人打来视频电话。
她手头连能放下的事都没有,立刻接通。
以红石大学喧闹的图书馆为背景,苏岸冷静的声音响起:“又死人了。”
意识到话筒对面不稳定的呼吸声后,旬兰嘉双手持手机,压到耳边:“我在听。”
“图书馆后面的草丛发现碎尸。警察有的在拼它们,有的在和我们挨个……问话。”
苏岸忽然起身,低头捂嘴干呕,静站了几秒才坐下。
河边塑料袋里的肉、泔水桶里的安全主管、草丛的尸体……
旬兰嘉虽然经常用“吃人”来比喻“剥削”,但直面案件才鲜明地感觉自己作为人,同时本质上是某种可食用的东西,即将有谁的涎水滴到自己后脖子上。
她很难讲出“牛肉松”“鱼肉松”和“儿童肉松”的笑话了。
这种微妙的恶心与危机感,所有留校的红石学生应该多少能体会到,更别提他们现在被围栏圈住。
旬兰嘉问:“死者的身份是什么,查清楚了吗?”
“我不认识,不知道是不是学生。”
“之前有人在河边发现塑料袋里的骨头,你知道这事吗?”
“听说来自一个校外的四十来岁的女的,是逃犯。尸体主要部分在河里被钓上来,被……做过烹饪之前的预处理。凶手一直找不到,不过专挑监控死角,应该对校园很熟。”
“你一定、一定注意安全。”
“知道。”
收起电话,旬兰嘉用湿巾擦干净手,丢进自带的垃圾袋中,从罐子里淘了一小坨红色油彩抹在手心,然后搓开。
她像招财猫一样双臂绕转,让经过的风吹干鲜红的手掌。
郊区的未开发土地有很多,她身处的这一块目测0.4平方千米,土块高低起伏,已经被附近农民开垦出农田,收过一茬油菜。
祭台用青砖垒好,铁丝支起24根白色短杖,构建希文房间的8角。
邪异刺眼的红色涂料滴洒在半径2米内,涂抹出乍一看狂放,实则精细得让人花眼的图案。
祭品位上是临期罐头,因为味道很好所以适合献祭。
她跳到主祭位开始吟唱,然后跳到辅祭位置吟唱,再跳回来接着唱。
——弹跳能力是这么用的吗!
——你不能指望一个用两台设备来通关双人游戏的人能找个辅祭出来。
——这件事暂时不能让阿廖汀和交流警察知道,所以不能邀请她们。
——要是会呼麦就好了,这样能同时发出两种频率的声音。
又唱又跳半小时后,旬兰嘉终于开嗓,同时兴致来了,在华彩段落祝本地风调雨顺。
瞬间,灵性耗竭头疼欲裂,周围果然吹起和风。
但也仅仅如此。
所有短杖、祭品和涂料痕迹都化为飞灰,青砖崩塌,她无法抗拒重力下坠,又踩中坚实的泥地。
沟通天地、影响命运的法术完成。
因为从概念界定到运行都极其繁杂,所以这是在先驱们的作品基础上加以改动的结果。
预计效果是:如果德林市北区大学城最近1个月内的3具尸体(她描述了尸体发现的位置)是同一个人杀死的,并且如果这个人还想杀人,那么下一个目标变成旬兰嘉。
旬兰嘉也准备好了用手雷形状的塑料果冻杯改造的破片符咒,效果不确定。
实践出真知,但随便实践会坐牢,所以需要找个好理由,比如“自卫”,比如“见义勇为”。
尸检发现,第3名死者生前被倒吊,死因是利器割开颈部后的失血过多,死后被烫水褪掉毛发……
苏岸转述时,话音末尾带着激切的颤音。
旬兰嘉坐在回程的出租车上缩了缩脖子,调低耳机音量,听她继续激切。
“我不应该这么说,说得好像死者是家禽似的!但这就是那个杀人犯的意图,那个人就是想这么对待人类!”
旬兰嘉的气息则平稳许多:“这次的死者是我们的同学吗?”
“校友,商学院的。有个自称是她舍友的人说她读高中的时候把同学欺负死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下该有人说屠宰师是正义使者了。”
“还真有!居然把正义寄托给屠宰师,”苏岸牙酸,“喝彩的人……也不怕明天因为左脚进门,不符合屠宰师的正义而被吃了。”
“你也小心,不要像那个起哄的人一样,把‘被吃’当作一种惩罚。”
旬兰嘉心里想,至少200年前,都有民族认为被同族分食是无上荣誉。
苏岸:“好。谢谢提醒。”
旬兰嘉下出租车,顺着银河路走,时刻确定自己处在人较多或商铺前有监控的位置。
她问:“受害人相互认识吗?”
苏岸叹气:“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来了这一片大学城。托屠宰师的福,最近来校园胡搞的校外人员基本没有了。”
旬兰嘉奇想:“按照受害人被杀的顺序,是中年女性、中年男性、年轻女性……下一个会是年轻男性吗?”
“不要玩排列组合啊!”
“年轻男性不好杀,估计屠宰师会准备一段时间。”
“呃……”
“屠宰师好像也不爱吃内脏。”
“停。”
旬兰嘉于是快速收束话题:“警察办案要是和红石大学建围墙一样快就好了。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大事记吗?”
“没有了。你去你舅舅家住吧,最近别回来了,这日子过得……”苏岸一边念叨一边挂了电话。
旬兰嘉在母校校园里逛了圈,租了共享单车,骑到隔壁的司文钦理工大学、德郡文理学院、德郡农业学院、德林大学,到处乱逛刷足存在感,保证任何留在大学城的人都注意到她。
她骑到曾有多人欢聚,如今冷清下来的广场,还车后在德丹的雕像下站了会儿。
空气洁净没有半点阴霾,阳光平等地洒下,飞蛾匆匆飞过,德丹老校长的雕像冷眼凝视,一只小蜘蛛在微微拢住的金属掌心织网。
周围商铺,尤其是卖卤味肉食的受了打击。据说有全灵教的人趁机过来劝人吃素,被人用笤帚扫了出去。
她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继续等待。
鸽子纷纷振翅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旬兰嘉转身时想,是不是每次听到这个声音,它基本都是从后方响起的?
“正好找你呢。”彭何露问,“你在这儿等人吗?”
是啊。
她在等一个目露凶光的邪恶路人前来袭击或者搭话。
为什么是你过来了?你为什么要过来?呃,不,可能只是碰巧。
旬兰嘉迎向一身轻便服饰的彭何露,对方精神饱满,牙齿洁白,闻上去没有异味。
“我在想那3起杀人案,它们都和食人或者烹饪有关系。”她问,“你有小道消息吗?”
“我能有什么小道消息?”彭何露抓了抓发顶,“最近在换导师,第二个导师前两天心梗死了,现在系主任亲自来当我的第三个导师。还有一堆资料要整理和交接。”
她不咸不淡地说。
闲聊并非旬兰嘉的特长,她只是回应:“这么忙?明明都放假了啊。”
“没办法,出了太多事。”彭何露招手,像临时起意般说,“要不要过几天去散散心?”
“就我们两个人?是不是太暧昧了。”旬兰嘉调侃。
彭何露被逗笑:“就我们两个。去近一点的地方吧,海边?”
“好啊。正好我有车,我来当司机。不过游玩攻略我不会做,你来吧?”
一条绳子能用来做什么?
绕在历史的开端打个结,挂在两根钩子间晾衣服,拴在终点等着冠军来撞,或是勒紧前排司机脆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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