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在监狱。
那个阿廖汀牵线的炸药专家申请到自由活动时间了,而且和旬兰嘉约在普通的咖啡馆里。
咖啡馆位于街角服装店的二楼,底下行人来往,大多欢笑交流,脸上挂着不仁之人最恨的轻松惬意。
如果在栏杆架上重火力,就能控制整个路口。
旬兰嘉收回目光,明明点的黑咖啡还没喝,就开始心悸,按住打颤的手后,脚开始抖。
她原本以为自己虽然社交劣势,但一对一交流还算拿手,但果然也得看交流对象是谁。
服务员把加热好的牛角包端上桌。
“谢谢。”旬兰嘉收拢盘子。
服务员闪身离开,她身后的楼梯,一个人逐渐冒出来。
那是个黑发扎小辫子,穿白衬衣的女青年,玳瑁眼镜后的眉毛舒展、眼睛有神,踏步上楼的同时立刻察觉到有人在盯自己,于是和旬兰嘉对上目光。
旬兰嘉迅速俯视牛角包,金灿灿的伸出两个圆钝小角酥松可爱,但意识到自己太鬼祟了,于是抬头微笑。
对方没有回任何好表情,走来拉开椅子一坐,戴木镯的右手搭在桌上,左手放在桌下。
旬兰嘉一秒都没等,直接弯腰到桌下检查——那只手仅仅按着膝盖,真好。
对面静等旬兰嘉一惊一乍完,问:“‘阿廖汀’的助手?”
“是。有关炸药(瞟一眼服务员),我是说高能材料的事,她让我请教你。”
旬兰嘉想着阿廖汀认识的人真多,磕磕绊绊地背模板打完招呼。
“称呼的话,叫我‘化学老师’吧。你叫什么?”
“兰嘉。”
“是化名吗?”
“真名,我就是那个‘每个人都有的名为“兰嘉”的同学’。”
“哈哈。”化学老师摆摆手,外圆内方的木镯随之晃动,她招来服务员点了一杯黑咖啡。
那只镯子是符号化的木枷。木枷教的信众认为,世上没有慈悲的偶像,只有玩弄所有人的孽障,所以人才会受苦。
“我和阿廖汀是在一个澡堂里的辩论活动认识的。”化学老师主动说,“我们交流了一下,交了朋友。”
“澡堂的辩论活动……”真是颇具先哲遗风。
黑咖啡很快送来,化学老师伸手点了点旬兰嘉的同款饮料:“焦虑的时候尽管喝咖啡吧,只要你想加重病情。”
“谢谢提醒。”旬兰嘉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稀薄的关切,“……你不会真的是化学老师吧?”
“我还真的是,今天下午没课才能出来。”化学老师笑起来,“不然呢?犯下死罪但用技术减刑的专家?”
此人的电影片单显然与旬兰嘉重合。
“对不起。”旬兰嘉隐晦承认自己的误会,合掌道歉,但想起这是木枷教里的悼念手势,又匆匆分开双手按住桌边。
化学老师喝一口咖啡:“好了,闲聊结束,让我想想怎么导入——你有喜欢的爆炸案吗?”
旬兰嘉震撼地和化学老师对视,不知道自己期盼从她脸上看到什么:“没有。”
“心态很好继续保持。”化学老师语速加快,“你想了解到什么程度?如果是一吸鼻子就知道东北方800米有人在土法制炸弹,动动手指就能全部拆除的那种水准,得看有没有天赋。”
旬兰嘉顶多能看出谁在土法召唤异神,动动脚勉强从现场逃脱。
她掏出丽日书照着念:“我想达到‘能觉察到附近潜在危险品’的程度。另外我想了解遥控引爆的原理,还有怎么分辨出决心炸别人的人。”
“没问题。有些问题确实在网上搜不到答案,找我最合适。带笔了吗?”
“带了带了。”
“我也带了教具。”
说着,化学老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叠了很多层的塑料袋。
她像老太太找买菜零钱一样层层打开塑料袋,从中取出一团指头大小的米白色物放在手心。
如果不考虑语境,旬兰嘉会想起阿婆揉面时,自己讨来捏着玩的面剂子。
但要是考虑语境……她略显呆滞地求证:“这是什么?”
“塑胶哼哼。”化学老师含混道。
“是模型吧?”
“哼哼。”
旬兰嘉:“敢不敢把那个词说出来?然后我们就顺势被服务员赶去没人的地方,求求你。”
化学老师并未反对,把塑胶哼哼重新包进塑料袋里:“走吧,去河边。”
旬兰嘉抓起牛角包三口吃掉。
她们绕到咖啡馆所在的商业街背面,这里人流量一下子变小,走下陡峭石砖台阶。空旷河边,柳树枝拂过耳畔。
化学老师在上世纪遗留的浣石前站定,又把那枚塑胶哼哼取出来,一边捏一边教:“它性质稳定,甚至可以点燃之后烧开水,只会因为别的爆炸而引爆。”
“万一引爆,会影响多少区域?”
“我算过,这个(一挥),能释放13900左右千焦的能量,相当于3320卡路里,大约能炸坏一个家用小冰箱。”
人在破坏方式中选择爆炸时,看中的不一定是威力,更可能是速度和效率,还有视听效果及带来的精神压力。
既然化学老师心里有数,旬兰嘉也莫名为河、为柳树、为浣石和桥梁、为几米外不知何时出现的钓鱼佬和观鸟人放下心。
塑胶哼哼已经捏出两个兔耳朵,化学老师大方道:“你也来捏,感受它的手感和气味。虽然哪怕是警犬,没有特别训练过也闻不出来。”
旬兰嘉接过它,用所有弓、箕和螺纹、细小的毛发感受这种“最安全的炸药”的质感、重量,然后嗅闻。
接着,化学老师问她空间想象力怎么样,她回答道还行。
于是化学老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图纸,口授通信和电路原理。
听着听着,旬兰嘉感觉脑子里某个堵塞的部分被烧火棍捅开——那些能量和信号传播的通路根本上和仪式法阵相通。
她灵感迸发:灵性既然存在,有没有可能引爆?如果做一个会炸的符咒,那要用什么材质?
她压抑着兴奋不敢表达,把塑胶哼哼捏成太阳形状。
该相册的最后一张图片是移动电源的内部结构图。
化学老师讲得高兴了:“我还可以教你充电宝的组装办法,以及基于充电宝的热失控式□□的做法。”
“太好了,谢谢你。”
教学在两方都满意愉快的氛围中圆满结束。
化学老师伸手:“好,你体会够了,还给我。”
旬兰嘉恋恋不舍地送走塑胶哼哼,在一阵塑料袋“悉悉索索”声中看向指腹。
“别舔,”化学老师把教具揣进兜里,“有神经毒性。”
在咖啡馆里,它也一直被托着,没有放到餐桌上。
旬兰嘉真心地说:“今天我收获很多。”
化学老师“哦”了一声,打量着说:“之后我会装作没教过你,你也别报我的名字。”
“我明白,校外补课有违纪律。”旬兰嘉很上道,并且觉得没有和她再见的必要。
化学老师又一次被逗笑,摆摆手:“别再会了。”
“等一下,”旬兰嘉忽然想起还有能询问的事,“你知道阿廖汀的真名吗?”
“……”化学老师沉默了一下,忽然大笑,“哈哈!你自己去问吧!绝对会吓你一跳。”
“好,好……”旬兰嘉倒是被她的笑声惊到,点头时心想该不会叫“越野大猩猩”之类的吧,那确实吓人。
根据玩图寻的经验,土地私有的国家,房屋间距通常会比较窄。
化学老师很快消失在建筑与建筑间的小巷,走回商业街,估计是要打车回工作单位。
旬兰嘉和她演对手戏演得很轻松,揉了揉脸。在常识人面前,她略显脱线,在出格的人面前,她又格格不入地正常。
今天反正出门了,她决定再干点什么。
她步行到离这里最近的自习室,买一沓草稿纸,开一间单间,开始画图。
从道别时起,她满脑子就盘旋着定时法阵和破片符咒,急着找个没人的地方梳理出结构。
至于化学意义上的高能材料?她手容易抖,就不多碰了。
法阵包括内外魔圈和符号,可以包括动力模块、转化模块、计算模块等等部分,旬兰嘉先加上自限制模块。
它和试卷上的“内部资料不得外传”类似,能在法阵失控后将影响全部集中在施术者身上。
线条、充满隐喻的符号,每个符号都缺笔“避讳”,免得在自习室起效。
一张张草稿产出,不断修改得以精炼,最后投入碎纸机。
既然来了自习室,那么还有一件能做的事。
结课作业提交页面,旬兰嘉上传《食人文化的心理动机》这篇完成了85%的综述。
因为真的出了人吃人的案件,导师默默给她打了80分,其他几个老师都保持了沉默。
旬兰嘉的预估成绩是86,她不信任充满主观意志的评分体系,所以也没有给导师打视频电话问6分扣在哪里。
天还没黑,墨蓝从天顶染下。
“呼!”旬兰嘉走出自习室大门,握拳捶了两下空气,“加油加油。”
她坐上出租车,去麦氏快餐(白象限分店),点了板烧鸡腿堡、小杯玉米粒和热巧克力套餐。
运用高中习得的快速进食技巧,她敲打胸口把噎住的汉堡顺下去,玉米粒往嘴里倒,热巧克力三两口就喝完。
她抹抹嘴,来到附近的射击俱乐部,在前台登记身份。和相熟的教练点头致意后,两人前后经过走廊到场馆。
旬兰嘉找了个离其他人最远的空位,没戴耳罩,双手持短铳。
这是蝴蝶公司在上世纪77年设计的半自动短铳,口径9毫米,弹匣容量15发,手感较为轻盈舒适,俗称“777”或者“蝴蝶7”。
交流警察的制式短铳就是在它的基础上改的。
铭记手感、声音和气味,屈臂对人形靶清空弹匣后,旬兰嘉换成右侧单手,左手戳进裤腰稳定。
15发。
休息,活动酸痛的肌肉,和教练交流心得,最后是左手15发。
——你今天很急。
——不对,你最近一直都很急,为什么?有狼在屁股后面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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