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戈翰塔的两个舍友(简称“毛毛”和“可可”)约好去做陶器。
毛毛和可可互诉衷肠,畅所欲言。
轮到可可拉胚的时候,毛毛感动地把手盖在可可的手外侧,用力太大把快成型的陶器压烂了,可可抓住泥就往毛毛脸上扔。
讲到这里时,对面302传来猛拍桌子的“乓乓”声。
戈翰塔缩了一下,心有戚戚:“现在她们在宿舍一个发火一个哭,每5分钟交换角色。我不太敢回去,怕我也要演。”
旬兰嘉从床帘探出头:“关上门过段时间应该就好了,就像盖上锅盖焖一样,只要开小火就不算冷处理。”
“唉。”戈翰塔把玉米脆片碗往上举,“来点?”
“谢啦。”旬兰嘉捏一撮脆片嚼,满意地缩回去刷手机,更新导航应用。
这时,又收到一条消息。
@全体成员今天到后天下午到学校体育馆西侧的休息室内拍头像照,留下牙齿模型,以便和凶犯的生物特征对比。
她脑中朦胧的睡意一扫而空,问发通知的人:“是这几天的3个单独的下午,还是从今天到后天下午的持续时间?”
那名用户先是把重要消息复制粘贴了两遍,然后回复她:“稍后,我去问问。”
旬兰嘉发送“稍候”纠正别字。
她穿好裤子,边爬下床边说:“鉴于有同类被吃了,周围新建了圈,你我要被检查牙齿,我觉得我们挺像牲口的。”
戈翰塔抱碗吃玉米脆片:“(咀嚼)警察肯定有很多省时省力的调查方法,说不定都凑齐嫌疑人准备三选一了,他们没必要(强劲咀嚼)、没必要把全体学生都扒开嘴看牙。这是警方(咀嚼)的要求,还是红石大学自作主张?”
说完她伸手又从碗里抓了一把打折玉米脆片塞到嘴里。
旬兰嘉坐在梯子上,悲哀道:“既然一旦有特殊情况就能限制学生的行动、获取学生的**,那之后红石大学会主动制造特殊情况的。”
苏岸摇摇手指点评:“太悲观,太阴谋论了,事实可能只是哪个校领导着急吃建围墙的回扣。”
旬兰嘉持相反意见:“太阳底下无新事,权力会找一切机会扩张,集体只是它扩张的载体。”
戈翰塔凑近邵缇亚:“你们宿舍环境好险峻。”
邵缇亚悄悄回她:“她们都是好人,只是观点不一样,现在已经磨合好了。”
“看得出来,和言辞犀利的人交朋友,就像激烈的性,容易受伤但是很爽。”
“你也……很犀利。”邵缇亚语气飘忽,内心尖叫。
旬兰嘉听到暴论,朝戈翰塔点点头:“权力容易与性相关,所以在形容讨好强权的人时,通常会用‘身段柔软’这种词。”
“你是不是跑题了?”苏岸提醒她。
“我仔细想了想,既然这个世界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话题都有内在关联,那么不存在真正的跑题……”
“也是。”苏岸应了声,眼睁睁见舍友陷入沉思,某种意义上跑得更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现实世界。
她得到结论后转向电脑,继续忙正事。
苏安·李有起码的自尊,不想轻轻松松把权利让渡给校方,方便它想一出是一出。
用自由换安全,会失去自由,也得不到安全。
至少得有一张安排学生给出**,承诺**不做他用,承诺为后果负责的正式文件,并且有人盖章签字担责,才能让她的杀心稍微淡一点。
戈翰塔分发完一个人吃不掉的打折玉米脆片,在屁股上擦擦手,欢快告别。
关上门之后,旬兰嘉蹲在地上,问苏岸:“能不能直接检举这里违宪啊?”
苏岸头也没回,键盘“咔哒咔哒”,问:“通过哪个途径?”
“呃,打市长热线?”
苏岸停止打字,靠在椅背上:“检举之后要走什么流程、要和什么部门打交道?之后怎么避免自己上黑名单?”
旬兰嘉眨眼:“再打一次市长热线?”
苏岸加快语速:“你有什么打算,想要表达什么诉求?希望拆除工程,还是翻新?等等,你真的知道谁是市长吗?”
“一个……男的人类。”
“郡守你总知道是谁吧。”
“……德珠尼?”
在旬兰嘉的脑仁里,“部门”“权利”是具体有形的对象,市长、郡守等公务员们才是抽象的。
“‘好珠尼’都退休6年了。”
“这样啊。”旬兰嘉觉得手臂发痒,可能是对她们正在讨论的东西过敏,也可能是臊得慌。
至此,苏岸已经铺垫完,可以概括:“也就是说,你在让渡了权利之后,寄希望于某个比你更大、更强力的集体来管管,不惜让渡新一份权利。”
旬兰嘉垂下脑袋:“……老天娘啊。”
“让渡”是在集体里生活的前提,所以它不一定是错的,但在不了解它的情况下就想利用它,肯定弊大于利。
苏岸些微眯起眼睛:“我不是在说你这次‘打市长热线’的想法,而是在针对你对‘大东西’的总体态度。”
“对。对,这太呆了……”
旬兰嘉一边挠手臂,一边灰溜溜地回了3号桌。
苏岸才不管她是去哭鼻子还是什么,因为自己所说、所暗示的是事实。
原以为旬兰嘉有颗聪明脑袋,能成为她成熟的盟友,结果每次该对切身事动脑子的时候就犯糊涂。
不过,在听到3号床的不锈钢柱子边传来一声“我讨厌这里”后,苏岸还是胃里闷闷的,也许是烦躁或者起了点兔死狐悲心。
为了解决这一横亘在胸腹间,也横亘在她和舍友间的问题,她放下正在做的事,凑到03号书桌。
然而因为缺乏经验,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干站着。
旬兰嘉一回头就见苏岸紧挨身后,笔直站着俯视下来,像个发育不良的蓬头鬼。
她起身,等不想互碰鼻子的苏岸后退半步留足社交距离,这才开口:“我不懂政治,今后我会谨慎的。”
玩文字冒险游戏时,偶尔会在对话时选中错误选项,这时只要回档重新选对话就行。
苏安果然认可并接受地点点头:“可以理解。轮到我了?”
旬兰嘉直视她的额头:“你说吧。”
苏岸右手指捏左手肘坚硬无感的凸起,盯着脚边一块地砖:“……我的自我意识太强,关心则乱?”
没有得寸进尺、装聋作哑,而是坦然诚恳地自我反思。
旬兰嘉心里泛起感激之情,紧张的心跳逐渐回归原有速率:“我也……我的情感模块也发育得不太典型。”
这才导致了本次交流危机。
苏岸像是脑子里有根灯丝被点亮,她看向旬兰嘉:“你考进人类学专业的原因,我好像能猜到。”
兰嘉抢在她猜之前说:“是为了看懂各个文化的烂梗。”
这句话才是烂梗,她准备了一年,就等着别人问“为什么要考这个专业”。
苏安的眉头以微末之势聚在一起。
兰嘉又急匆匆地说:“好吧开玩笑的,其实是因为我不懂人。”
苏岸扯回她们谈崩了的话题:“政治本质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难怪你不上手。”
兰嘉:“人与人一旦被联系在一起,就变成了系统的一部分,舞台剧的参演成员,大机器的零件,而不是……单纯的人。不知道我这么说,你能不能意会。”
苏岸:“懂的懂的。”
邵缇亚已经画完同人合志的配图,直起腰。
她一直埋头苦干,不太敢细听其他两人的对话,几乎在任何一句后出现“二人绝交导致其中一人搬出宿舍”的情节,她都不会惊讶。
万幸她们都没有安装敏感纠结之心,还相信对方的道德水平,愿意沟通内心的想法。
想起这个,邵缇亚决定提醒苏岸:“苏岸,虽然旬兰嘉不擅长处理跟别人之间的关系,但是从今天的表现看,你好像在这方面也容易‘扎’到别人。”
“……确实,我必须承认这一点。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有的人会因为事实和自己的期望不同,而反过来责怪那个说出事实的人。”苏岸调用情商,补充道,“不是在说你。”
“我明白。”
其实邵缇亚也不清楚自己明不明白,因为她更擅长让别人明白。
她说:“很多人爱你,但这建立在崇拜的基础上。你学得好,有冲劲,不少人以你为榜样,但你如果不像他们想得那么完美,就完了。”
苏岸听前半段时被夸得挺高兴,后来揉了揉眉毛,显露不完美的疲态:“我也想不通,为什么在群里或者论坛上发言就会有那么多人跟着表态。他们没有自己的意见吗?”
旬兰嘉震惊:“我还以为是你主动操纵大家的言论?”
苏岸:“我如果有这本领,为什么不直接去做校长呢?”
“因为你所图甚大,所以目前还需要蛰伏?”
邵缇亚:“还有你,兰嘉。”
“到!”被点名的人立正了,“我是说……我在听。”
“有的时候你的问题太多,其实很多答案是不需要向当事人验证的。”
“这样啊,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们两个,”邵缇亚捧上饼干,“吃一点吧?”
“……谢谢你,你就像我的阿婆。”旬兰嘉不由自主地感慨。
于是邵缇亚的动作停顿。
苏岸拱火:“你喜欢小孩吗?如果办领养手续,二位可以合法地成为一家人。”
邵缇亚怕果断摇头会伤了谁的心,虽然脑中有个声音在说“根本不会”,所以缓慢摇头:“我曾经考虑过学幼儿教育。”
“那为什……”旬兰嘉的真言冒头,又被她自己化为咽炎般的动静,“咳嗯!”
“想象了一下你们当小孩的样子,我还是觉得还是做酋长比较有前途。”邵缇亚学着两人,以暗讽的方式开玩笑。
旬兰嘉忍不住笑。
…………
这周时间体感上过得很快。
虽然学校出了正式文件,声称自己将对学生的**安全负责,但是兰嘉绝对不想去拍照或者留下牙齿的相关信息。
大不了以后没法通过人脸识别,永远翻墙出入校门。
有学校同学在论坛发言:“某些人不敢留下自己的照片和其他资料,不会是做贼心虚吧?建议严查。”
查呗。
她堂堂正正,虽然社会适应不良,但总体来说问心无愧。有问题的不是她。
并且她通过外包调查员制度和交流警察报备过。
不过在阿廖汀面前施展秘法是报备之后的事了,所以交流警察真的知道吗……算了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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