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约才过去半天,张风奇就没由来地感到焦躁。
他很久没有这样悸动的感觉了,即使害怕,还是想要尽所能靠近那片未知的世界。
张风奇很少主动为自己争取什么,大概因为他是个贫瘠的人,什么都没有。没有家庭,没有亲人,朋友也没几个,当他觉得痛苦的时候,习惯性地找个地方自己舔舐伤口,等愈合之后才肯走出巢穴。他不愿意把自己的痛苦分享给别人,同时也觉得自己没有经营幸福的能力,只有处在痛苦之中,他才觉得生活是真实的;当幸福好不容易降临时,他却退缩了,就好像一个长年处在黑暗之中的人猛然被阳光照耀,假如不闭上双眼,是要被刺伤的。
他很喜欢徐向之,是因为徐向之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由内而外的自信。对自己拥有的,他不会自满,而对自己缺乏的,也从来不会回避,他尊重这个世界,尊重所有生物的自然选择,因为理解,所以包容。
他身上有张风奇苦苦寻找的、由衷向往的——
自由。
不怕拥有,也不怕失去。
而张风奇呢,既怕拥有,又怕失去。
他害怕即使他和徐向之走到一起,将来徐向之后悔了,或者不爱了,他有放弃过去、拥抱未来的勇气,张风奇却没有。
真到了那一天,张风奇要怎么办呢?
光是想象都让他难以承受,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今天是个阴天,远处的天灰蒙蒙的,一团乌云压过来,马上要下雨了。
张风奇心里想着要去看看自己的花朵,保证她们在大雨来临时不被雨水淋坏。可是他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神游一般在花园里晃了几圈,然后提着喷壶莫名其妙进了厨房。当他发现自己把喷壶里的水全浇进洗碗机里时,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他把自己关在影音室里,窗帘全拉上,闭着眼睛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的心完全被悲伤的情绪占据,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他刚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
影音室里加了隔音棉,什么声音都听不到,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张风奇睁开眼睛,黑色是他的保护色,当他和黑暗融为一体时,才能从下坠的疼痛中找到自己真实的存在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张风奇的四肢麻痹,头也开始剧烈疼痛起来。他摸索着爬起来,站稳的一瞬间天旋地转,差点呕吐出来。他跌跌撞撞地寻找灯具的开关,却被落地灯的电线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好在倒的是地毯的位置,只是膝盖疼了一下。他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开灯,然后被明亮的灯光刺激得跪在地上不断干呕。偏头痛犯了,张风奇艰难地走出影音室,去自己的卧室找止痛药,兑着昨晚喝剩下的凉水,把药吞进去,一头栽倒在床上。
一觉睡到天黑,张风奇起来时迷惑了一下,分不清这是晚上还是第二天凌晨。
他摸过床头的手机一看,晚上八点。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是徐向之的,张风奇的心里一跳,连忙给徐向之回电话。
徐向之几乎是秒接电话,声音听上去有点干哑:“你怎么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啊。”
张风奇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捂着听筒,慌忙吸吸鼻子,把鼻腔里的酸涩全都吸回去,然后松开手,若无其事地说:“……我不小心睡着了。”
徐向之立刻拆穿他:“从下午一点睡到晚上八点吗?”
“……”张风奇心中慌乱,一着急,居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徐向之在那头轻轻叹了口气,说:“你后悔了吗?”
“什么?”张风奇一愣。
徐向之说:“后悔和我……成为朋友。”
“怎么会?!”张风奇十分惊讶。
徐向之心里憋闷得慌,因为张风奇一直不回消息,让他以为他是不是后悔了、退缩了,或者认为他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伴侣,要放弃了……这些想法让徐向之心里一阵发慌,很想立刻去找张风奇,却害怕在见到张风奇的那一刻听到什么让他心碎的话,这样他一定会忍不住的……
听到徐向之这么说,张风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在……自卑吗?”
自卑,这两个字,跟完全可以用“天之骄子”四个字形容的徐向之……多么不配啊!
张风奇愣在原地,脑海中响过一阵轰隆隆的雷。
“对啊。”徐向之低声说,语调完全是向下降的,充分表现他内心的不安,“爱一个人,就是会自卑呀。”
张风奇瞪大双眼,他——居然用了那个字!
“我怕你觉得我不够好。可是我已经努力在做了,如果你觉得还是不够,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的方向改进?”徐向之说,语气卑微,像是在乞求。
“不不不。”张风奇攥着话筒,内心惶恐极了,“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是我……是我不够好。”
“你很好。”徐向之说,一点也没有犹豫,“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有一天,一片荒芜的土地多了一座漂亮的房子,房子里住着一朵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的花,我庆幸这是一片荒原,不会有其他人发现你的美丽。可是我引以为傲的养花技术却没有把握将你种在我的领地里,我害怕你嫌弃这片土地的荒芜,而去到另一片有能力让你开花的沃土……我每天起床都很担心你不见了。”
张风奇怔怔地,眼泪划过脸颊,顺着下巴滴下来:“你是第一个这么跟我说的。”
“那我希望我是最后一个。”
张风奇默默擦去眼泪,想到刚刚徐向之没说完的话:“你说,怕我拒绝你之后忍不住——忍不住什么呀,你要揍我吗?”
“怎么可能?”徐向之抬高音量,然后又降下来,“我会把你扑倒,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愿意……”
张风奇破涕为笑:“我早说过,你是有当流氓的潜质的。”
“什么流氓。这是情之所至,身由心动,就像我每次一见你就忍不住想吻你一样。”
张风奇让他说得浑身燥热,心里却是快乐的,好像有好多条小鱼在他的心湖里吐泡泡:“我也是。”
“我……”张风奇忍住心中的羞怯,大胆说,“我一见你就想拥抱你,感受你的温度……其实我每次都等着你亲我,期待,还有快乐……我也很喜欢你,我只是害怕,害怕等激情退却,又剩我一个人了。”
“……”徐向之的呼吸变得粗重,隔着话筒都能感觉到那温度的炙热,“我去找你吧?”
张风奇的心砰砰跳个不停,他站起来,看了眼窗外,雨到现在还没下下来,但是空气很闷,大风呼呼刮个不停,似乎是随时要下大雨了。他犹豫着,说:“要不,等明天吧,马上要下大雨了,不安全。”
“不,就现在。”徐向之说,利落地挂断电话。
张风奇打开门,走到院子里。外面的风很大,他的那些花被吹得东倒西歪。张风奇的心一直跳个不停,只能不停地找事情做。他先把架子上的花都转移到地上、廊檐下,然后将棚顶打开,做到一半时,忽然下雨了,很大的雨,噼里啪啦敲在塑料棚顶上。
他立刻焦心不已,害怕徐向之又开着那辆破三轮过来,乡里都是土路,下雨天太不安全了。他想给徐向之打电话,又害怕接电话会让徐向之分心,只能不停地在大门后走来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雨幕中出现一束光。
张风奇的心重重跳了一下,他连忙拉开大铁门,站在门檐下翘着脖子张望。
光越来越明亮,张风奇终于看清了,是徐向之,他果然开着那辆破烂三轮车,没穿雨衣,也没打伞,整个人被淋成了落汤鸡。
几乎是一瞬间,张风奇的眼睛红了,等徐向之的车子在大门前停稳,他立即走上去,责备道:“下雨,你就不要来了。开车也行啊,干嘛骑三轮车!”
徐向之穿了一件黑色的防风外套,拉链拉到顶,帽子黏在脑袋上,像只**的金毛小狗,用无辜的眼神望着张风奇:“开车要去车库,三轮车就在楼下,我着急,就骑车过来了。”
张风奇的怒火一瞬间消失不见,他哑口无言,让徐向之赶紧进屋。
刚一关门,徐向之就压过来,迫不及待攫取张风奇的双唇。他知道自己浑身湿透了,没有拥抱张风奇,只是脸凑过去,像要吸取张风奇的灵魂一样,拼命地吮吸张风奇的舌头。张风奇也很激动,无比配合地张开嘴巴,任由徐向之的舌头在自己口腔里肆虐。
张风奇从没对接吻这件事这么急切过,他喘息着,颤抖着,把自己送到徐向之的怀里。
徐向之却推开他,喘着气说:“等等、等等。”
“怎么了?”
徐向之拉开防风衣的外套,里面有枝红色玫瑰,花瓣有些被压塌了,**的,看上去可怜极了。徐向之把她递给张风奇:“送给你。”
张风奇拿着花,想说什么,又被喉头随之而来的哽咽堵住了。他笑中含泪,锤了徐向之一下:“你干嘛啊,非得在这种时候送花吗。”
徐向之伸出双手,捧起张风奇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红色代表爱情。我不想再和你做朋友了,只想做你的男朋友。你愿意吗?”
“愿意。”张风奇眨眨眼,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一颗接一颗,怎么都停不下来。
徐向之不再客气,含住张风奇的嘴唇。
亲了一会儿,彼此都十分情动,场面几乎控制不住。
徐向之感觉身上湿哒哒的,都是雨水,担心把张风奇也弄湿了,只能万分不舍地先把张风奇推开:“等下,我把湿衣服脱下来,去洗个澡……”
张风奇气喘吁吁,盯着徐向之满身的狼藉,他不愿意停下来,即使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他拉住徐向之的手,小声说:“就在这脱吧。”
徐向之一顿,眸光立刻变得幽深:“我没……理解错吗?”
张风奇重新贴过去,搂着徐向之的腰,几乎用气声说:“你是怎么理解的?”
徐向之的呼吸一下重过一下,极力忍耐着,用湿润的唇蹭着张风奇的唇:“就是想做什么都可以……的意思吗?”
张风奇闭上眼睛,把自己整个人都送过去:“没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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