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尛是个讲究菇。

每次进食之前，他都会精挑细选，找出最为干净的几根菌丝。

如果是虫卵，那只要把菌丝当成吸管就行。

如果是水果一类的食物，那就可以直接占“山”为王，整个菇都寄生在上面好几天，直到倒霉的水果被他吃干抹净为止。

自打变成蘑菇，他已经做过不少这样的事情——

油桃里长出来的金针菇。

苹果里冒出来的裂褶菌。

鸭梨上招摇的小精灵伞……

每次分解完一个水果后，他那半菇人的持续时间都会延长一些。

所以他很期待，吃完这些卵，也许可以延长到六分钟。

他可太怀念人类的模样了。

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重新长出四肢，变成一个健全的成年男性。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么，他将会多么的快乐！

他相信，一定可以的！

毕竟刚刚那个叫执炬的虫族人，竟然可以自由变换形态！

那就是成功的范本！

做好心理建设，他在心中默默为这些即将被他吸食的虫卵祷告一分钟。

希望这些虫子不要怪他，反正还没有孵化，应该算不得生命。

再说，是执炬把它们丢下的，就算他不吃，这群虫卵也会被别的生物消灭。

然而他的菌丝似乎有自己的意识，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每一根菌丝都伸展到了虫卵的面前。

随手黏住一个小水晶一般的虫卵，他把菌丝收回到伞盖下，仔细打量起来。

变成蘑菇的时候，他的眼睛会藏在这个隐蔽的位置。

他忽然发现这个虫卵里面似乎有什么杂质在动。

他忍不住稍微拉开一点距离，让菌丝举起这枚虫卵，迎着洞中月夜菌的荧光，细细琢磨。

他并不知道，那一粒所谓的杂质，已经在虫卵里沉睡了若干年，任何办法都不能让它苏醒，因此虫卵无法孵化成幼虫。

族群的繁衍便因此停滞。

可是现在，杂质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居然主动向菌丝的位置靠近。

半透明的卵壳膜成为了杂质与菌丝之间的屏障。

杂质触碰不到菌丝，却依旧努力地向卵壳膜贴近。

然而很快，它的动作便延缓了下来。

寒夜降临，连成年的昆虫都会被冻僵，更何况它们这些小小的娇嫩的虫卵。

阿尛忽然后悔了。

这不对劲，这是有生命的虫卵。

如果他吃了它，那跟吃了毛鸡蛋没什么分别！

算了，不吃了！

阿尛赶紧把虫卵放回毛巾里，菌丝倾巢出动，将毛巾卷起来，迅速收到怀里，紧接着整个蘑菇飞速的向深潭扑去。

阿尛一直怀疑潭水里含有丰富的矿物质和盐分，要不然，这会儿潭水也该冻上了。

他把毛巾连带着虫卵放在谭边，又折回器材箱里，找到了一个打火机，一些实验报告，一本厚厚的昆虫生育学书籍，以及一本动植物类孕激素大全。

来不及细看，他火急火燎地继续翻找其他的物品。

终于在箱子最底部，找到了一块破旧的羊皮纸封面，好像是从什么书本上撕下来的。

上面什么也没有，只记录了一个名字——列维·托勒密。

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可是阿尛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说过了。

总之，一个名字而已，他记着就是了。

羊皮纸正好拿来引火，其他的就算了，也许那个执炬还用得上。

他又去山洞外找了些枯枝残叶，菌丝齐齐出动，不断的往山洞里面搬运。

多谢他今天的这副德性。

天知道白鬼笔有多臭，效果堪比驱逐烟雾弹。

方圆几十米内的生物都不想靠近他。

因此他得以顺利地运回一大堆柴火，在山洞的缺口下面，点燃了篝火。

随后用他沾满了灰尘和碎叶的菌丝，将毛巾抱在怀里，默默地守候着。

不，不行，他是个蘑菇，他可受不了这灼热的火焰。

思来想去，他还是把菌丝抽回，只留毛巾独自在火堆前，沐浴温暖。

他自己则远远地躲着，时不时添一添柴火。

须臾，角落里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我还以为你要吃了它们，怎么又反悔了？”

阿尛猛地回头，发现水潭边上趴着一条五彩斑斓的蛇。

正是那个吓跑了执炬的坏家伙。

阿尛在这山洞里跟它朝夕相处了好些天了，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也是人变的。

阿尛狐疑地打量着他：“你也是人类？变一个给我看看。”

小蛇嗤笑着把尾巴也收离水面。

就这么盘踞在潭边，贪婪地吸收着篝火的余热。

阿尛见他不说话，也不生气，继续盯着柴火堆。

小蛇等到身体彻底复苏过来，这才睁开了眼睛，开口道：“我原本是人类，现在变不回去了。你比我高级，你起码还可以变成半菇人。”

“你变不了？”阿尛很是好奇，按理说，蛇是处在食物链较高位置的生物，怎么会不如他这个蘑菇呢？

小蛇遗憾地吐着蛇信子：“变形跟每个人受到的辐射有关。臭氧层消失，导致全球的生物都暴露在了宇宙射线之下。有些人积极防晒，拼了命的涂抹防紫外线的产品，变异的程度会比较低。有些人比较原始，或者说……他们破罐子破摔了，是躺平派，所以他们是最早变异的，也是最快适应这个新时代的。”

阿尛恍然大悟：“你好像懂得很多。”

小蛇没有理会他，沉默了很久，才问道：“知道那个虫族男人为什么看到我就吓得屁滚尿流吗？”

“物种的相克？蛇吃虫子。”阿尛并不是傻瓜，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小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错。虽然变异之前我们都是人类，可是变异之后，都会慢慢染上变异生物的习性。比如我生前最讨厌蛇，可是现在，我觉得还不错。我甚至想找个小母蛇，哦不，小雌蛇，下一窝蛇蛋，孵一窝小蛇。天知道我以前其实是不婚主义者。”

唔……阿尛倒是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什么主义者了。

哎，想那些做什么，既然变异势不可挡，那就老老实实做他的蘑菇吧。

他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添了把柴火，准备小憩片刻。

小蛇却又问道：“你不想知道怎么变成完整的人类吗？”

“你知道？你是科学家？”阿尛震惊极了。

小蛇笑笑，视线扫了眼被他偷偷弄坏的通讯器，解释道：“确切来说，人类变异后一共分为这么几个大方向——”

“第一，单一形态，稳定型；这个看字面意思就懂吧，我就不解释了。”

“第二，单一形态，不稳定型；所谓的不稳定，是指维持变异生物的形态和人类形态的稳定性，稳定的那些人可以自由控制变换，不稳定的随时可能来点惊喜。”

“第三，混合形态，稳定型；也即是说，这种形态是混合了好几种生物，杂糅在一起的形态。”

“第四，混合形态，不稳定型；这个我就不多解释了，自己举一反三一下。”

“关键的来了——”小蛇说着，看了眼昏昏欲睡的蘑菇，提醒道，“醒醒，跟你说正经事呢！”

阿尛磕头捣蒜的睁开眼，伞盖斜着一个角度，看了看那边长篇大论的小蛇，默默地打了个哈欠。

小蛇继续科普——

“第五，混沌形态，不稳定型。所谓的混沌形态，指的是拥有多种形态，且每一个形态都是独立的，完全与其他形态区分开来的，而不是融合在一起。这个形态最是罕见。我之前只在广播里听到了一例报道。你是我知道的第二个，不过你是我亲眼看到的第一个。”

阿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你的意思是，我这种情况很糟糕吗？”

“不，你这种情况最让我羡慕。目前来说，混沌形态没有稳定型的案例。你们一旦进化到可以随心所以的掌控自己的形态，那么——”小蛇说到这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他终于离开了温暖的火堆，像个狂热的科学家，匍匐蜿蜒到阿尛面前。

他仔细观察了片刻，才说道：“那么到时候，你将站在废土时代生物链的顶端！”

“哦。”阿尛淡淡的应了一声，他可以睡了吗，好困。

然而他这出奇平淡的反应却惹恼了小蛇，气得小蛇骂道：“你这个蠢蛋！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什么啊？”阿尛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大晚上的不睡觉，蛇类果然是夜行生物。

可是他不行啊，他今天为了救人，耗费了不少精力，刚刚又来回进出山洞抱柴火，累死了。

他真的很想睡觉。

而小蛇真的很想拉他入伙，便继续尝试点燃他的斗志。

劝道：“你知道什么是食物链的顶端吗？那代表你可以主宰整个世界！”

“可是我不感兴趣。”阿尛是个胸无大志的蘑菇，打瞌睡的蘑菇。

小蛇真是恨铁不成钢，但他既然想要变成人类，就不能错过眼前这株蘑菇。

这是个绝佳的观测对象。

蘑菇的每一次变化，每一次进化，他都要亲眼见证。

这样他才能帮自己早日变回人类形态。

于是他指向了火堆那边的毛巾：“那好，你把虫卵吃了，我就让你睡觉，一切等明天再说。”

“不行！”阿尛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小蛇眼中闪着不满的凶光：“说说看，理由是什么？”

“里面的虫宝宝动了，我不忍心！”阿尛为自己的心软感到遗憾。

今晚注定是吃不成大餐了。

可是他不后悔！

小蛇却冷笑问道：“你知道这批虫卵是谁的吗？”

“谁的？”阿尛记得他翻到了一些实验报告，不过他还没看，上面可能有相关的信息。

小蛇却好像对这一切早就了如指掌，他忽然桀桀地怪笑起来，声音像个乖张的小老头。

“它们是那个最可恶的坏女人的虫卵，这也是一批没有办法受精的虫卵！是那个坏女人强行更改了自己的生育基因，孤雌繁殖的！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些虫卵缺少了雄性基因片段的激活，根本没有办法成功孵化！”小蛇越说越是亢奋，好像虫卵的主人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阿尛有点厌恶小蛇这个失心疯的样子，下意识往火堆那边靠了靠。

他真的担心这个小蛇会对那群虫卵不利。

小蛇察觉到他的动作，立马追了上来，拦在了阿尛和虫卵中间。

小蛇的口吻带着明显的怂恿意味，像是不断许诺好处，诱惑他人跟他签订契约的羊头恶魔。

他吐着猩红的蛇信子，一再催促：“来吧，听话，吃了它们，让他们虫族绝后！用不了几十年，这个世界就会彻底远离昆虫的烦恼。苍蝇，蚊子，蟑螂……全部都会消失不见！这个星球将变成一个干净的星球，一个没有恶心昆虫的星球！”

小蛇说到最后的时候，激动得喷出了一些唾液。

阿尛却不想听他教唆，坚持道：“不行，我不吃！”

“行啊，那我吃！”小蛇再次发出桀桀的怪笑声，转身向虫卵扑去。

阿尛：不行，吃了宝宝就没有脑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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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魔鬼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