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若想体验人生,我们不能只是这三只傻鸟。跟着扫墓的年轻男人回到家,躲在窗台,看他和另一个女人说话,“怎么今晚还是咸菜和豆腐?”

女人不耐烦地说,“你就这么点钱,还想吃什么?这年头什么都贵,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男人说,“前几天不是给了你五百块钱,好歹吃两顿肉吧?”

女人在屋内扎起头发抱怨说,“给了五百块钱就得意了?昨天我高中同学二婚,人家都送六百,只有我抠搜搜地送了三百。我还没脸做人呢!”

男人说,“既然是二婚你去干嘛?”

“你以为我愿意去?”女人更来劲了,“还不是为了找个工作,想着趁这个机会去低声下气求一份工作,不然你能养我吗?”

男人不说话,而是回到房间,端详起书桌玻璃下压着的老照片,我们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去,雨轩指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对我说,“这不就是你吗?像一直吃饱的呆鸡。”

茴烟替我说话,“你这只傻鸟,还好意思说别人呆鸡。”

这是一张三个人的合照,我和爷爷,还有个矮我半个头的小孩子,估计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我的弟弟。他将这张照片抽出来说,“姐姐,十三岁,我们分别的时候,我还不懂事,不然我怎么也要把你拽在身边。可是爷爷骗我,总是说春节前把你接来我家,后来说端午、中秋,最后没等来你,却等来你的死讯。”

他放回照片,自言自语,“听说爷爷离开后,你就居无定所,住在公园里、桥洞下甚至废弃的工厂中,每次想到这里,我都心如刀绞,好像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从此,我背负了这沉重的回忆,苟延狼狈活到现在。”

门被推开,又被那女人抱怨,“天天看那些死人的旧照片,我的运势就是被你的唉声叹气给催没的,要不是可怜你,早和你离婚了。你还不赶紧睡觉!明天你还要去跑货呢,这一路又是一个月,你也命大,上次开车打瞌睡也没出车祸,不然我还能拿笔保险赔偿,也不算亏待我这些年嫁给你过得委屈!”

男人听话,乖乖地上床关灯睡觉。雨轩调侃道,“这女人的嘴可真是毒啊,下地狱都够了,我要是判官,非要把她的舌头挂在铁树上,人吊着悬空,等舌头断了,再去其他地狱愈合,等好了再挂上铁树上。”

茴烟说,“你的咒这样毒,也不在她之下。”

雨轩回嘴,“我心肠善,这法子不过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这个眼前的弟弟,如今过着窝囊的人生,从他在我墓碑前说的话,到玻璃下的照片,似乎我们曾经情同手足。这让我又好奇起来,而且正如我的噩梦,爷爷对我并不友善,还将我推向老杨那个该死之人。我对人间记忆的困惑正如荒山之上的缤纷,无所适从、浑浑噩噩。

在人间做傻鸟并不痛快,迷迷糊糊,终于还是回到荒山,去潇晚山舒坦躺着。关于记忆,每个人给我的答案都不一样。我和茴烟还曾去过几次清平岛,可是每次深陷迷雾之中,废了好大劲才脱困。我明白,还未替杨不玉办成事,她自然不会现身。

倒是一次在白马公园遇到泉公子,他问我,“既然你爷爷已经死了,那他去了哪里?你有没有想过。”

茴烟说,“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去地狱审一审人间恩怨,再投胎做人。”

泉公子看向我说,“或者他跟你一样,也来了荒山之上呢?他若是有一份人间不舍的执念,可能就会在这天空之上。”

这是我未想过的思路,不是没有可能。我问,“可是这要去哪里找呢。”

泉公子说,“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荒山之上少有耄耋的长者,但他都被天空上的濒古老人庇佑。”

“哦?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那也许能问到关于我爷爷的消息。”

泉公子点头说,“正是这样。”

我问,“这地方叫什么?”

“耄耋山。”

第二日阳光明媚,泉公子牵着他的几头灵鹿前来,带着我们行了半日的路,到后来我坐在鹿上都乏了,“这地方可真远。”

我看连浮起的云朵,都飘得慢。

泉公子说,“我的鹿都没嫌累,你还觉得远。这耄耋山远离荒山的喧嚣,必须在黄昏之前赶到,不然老人们早早都睡了。”

我说,“倒是和清平岛截然相反。”

他问,“你们去过清平岛了?可吃了林中的荔枝?”

我说,“吃了,只是变成了青鸟,飞去人间几日。”

泉公子笑道,“那肯定是还未成熟的绿皮荔枝,还没到好时节。”

茴烟说,“我们哪能吃到什么好荔枝呢?还不都得留给您泉公子的口福。”

胡闹说了一路,远处似乎有一片虚空的白,一片巨大的云朵像是飘着白色柳絮的蘑菇,或是一顶挡住人间风雨的大伞,纯白而仙逸。我说,“这朵云,和别的不太一样,像大白蘑菇。”

雨轩说,“这就是耄耋山,住着荒山上最贤明的长者。”

灵鹿载着我们停在白色蘑菇下,刚触碰到白白长长的胡须,就李折叠成一圈圈楼梯,蜿蜒而上,我看着一网无际的天梯,抱怨了句,“这怎么爬上去啊?”

雨轩推了我一把说,“年轻人就是没耐心。”

我回了嘴,“你哪里就是老太婆了?”

三人走上天梯,渐渐往上行走,四周的光变幻出五颜六色如彩虹的斑斓,奇妙而动人。行程过半,我刚想歇脚,泉公子催促说,“快点,不然山上的老人都睡着了。”

越往上走,渐渐听见掷地有声的念书声,从《论语》《五经》到《资治通鉴》,都是古书中的智慧的沉淀。

茴烟说,“这都是老人的智慧。”

在日光还停留在云上的时候,我们终于爬上来,那些白白的胡须,都从一位巨大地老者而来,他像寺庙里一座卧佛,所有长寿的动物都围着他,为身体发肤所滋养,原本高大的大象,此刻如一只棋牌般立在他的胸前,而一群挺拔的仙鹤,如蚂蚁般在臂弯那一汪清泉中嬉戏,大雁落在他眉毛上,梳理着他长长的眉毛。

他闭着眼,等了半晌长听到悠长的呼吸,如山间滑下的风。泉公子推了推我,示意我开口。我问,“老先生,我想找一个人。”

他的声音如高山寺庙的钟,“找谁?”

“我的爷爷。”

“找到了他。又能做什么?”

“我想要一个答案。”

他轻蔑地笑了笑,“所有人都要一个答案。可是答案有真有假,而且假的不一定好的,假的也不一定坏的。”

我说,“无论是真是假,我都想要知道。”

他说,“你的爷爷不在荒山之上。他曾经来过,后来又走了。没人问他要去何方,是躲起来或者是地狱赎罪,无人知晓。”

这是未曾预料的答案,“这是什么意思?来了又走了?”

老人说,“是的。他本想等你,后来有些犹豫,在荒山上残喘的几日就消失在云中。不过他给你留了两封信,一封是善良,一封是邪祟,你只能选一封。”

我的怀疑不是岁月静好,并且明白,真相往往都是不堪入目的,未多犹豫,直接说,“给我看邪祟的那一封。”

“你想好咯?”他说得神秘,却不让人讨厌,“你拆开一封,另一封就随即消失,你翻遍荒山也找不到的。”

我更加肯定,点头说,“就这一封了。”

“这信就藏在竹林深处的梨花中,你去吃了那花,就能找到并不值当的答案。”然后叹了口气,“还是太年轻,有大把的年华去后悔。”

说完就闭上了眼,黄昏将一片金黄披上老者的小腿、腰胯、肩膀,他睡着般放慢呼吸,而他身边蜿蜒的河,此刻铺上了片片石板,往他身后绕出了一条路。

泉公子示意我走向前,而我刚走几步,他和茴烟都消失不见,而来时的路和那些长寿的动物,也都统统不在。

我喊道,“泉公子!茴烟!”

没有任何回音。

我只能继续往前走,月光渐渐洒在河水上,一片沙沙作响的竹林映入眼帘,我继续沿着石板路往前探路,终于在路的尽头看到了一片梨花树。

我采下一朵放在嘴里,只觉得发苦,却没任何感觉。环顾四周,也没有任何变化。我再采下一朵,苦味增加,接着三四五六七八朵,直到舌头苦得麻木,我眼前才慢慢模糊,原本清晰分明的竹子也成了绿油油一片,七横八竖倒在一起。

果然痛苦之事都是苦的,昏睡前的一刻,让我无比好奇,另一封信的入口,是哪样的甜蜜?

我走到了弟弟那张相片中的照相馆。爷爷用小票兑换了一小盒照片,然后对我说,“爷爷等会儿带你去菜场和医院,你好熟悉一下。明天我们走后,以后苏羽就要一个人生活了。”

我害怕地留下眼泪,却好像放弃挣扎和挽留,“能不能留一张照片给我。”

爷爷说,“你笨手笨脚的,给你留一张就丢了,等以后你成家了,爷爷再给你,好不好?”

我继续问,“弟弟呢?他在哪里?”

“他跟着你舅舅搬去海边了,你的新舅妈也怀了孩子。我和你弟弟都要过去帮忙。”

我说,“我也可以去帮忙的,我勤快还乖。”

爷爷说,“你舅舅没本事,那钱都是你的新舅妈的,她说见过你,觉得你太邋遢了。”

我讨厌新舅妈,讨厌这个将一切不加掩饰就全盘告诉我的爷爷。作为我的至亲,残忍的离开我,比那些在学校里逼我吃粉笔的同学,还要可恶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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