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换了个时空和场景。我和爷爷回到那个破旧的两室一厅,饭桌上有一碗韭菜猪肉水饺。可我明白,给我准备好吃的,就一定有我不愿做的事在等着我,像是上路前的好饭菜。
爷爷坐在饭桌对面,招呼我说,“苏羽,这是你最爱的饺子。”
我战战兢兢地坐在他对面,“爷爷,怎么了?”
“别犟了,你明天还是继续去老杨家打扫卫生吧。你弟弟要动手术,还求人家给医院捎个口信呢,你撂挑子不给人家老人干活,谁还肯帮忙?”
我说,“爷爷,我可以多打几份工,洗碗洗衣服当售货员,上课的时候还能在学校捡瓶子。可是我不想去老杨家了。”
爷爷握着我的手说,“你弟弟血管里长了东西,不马上开刀的话人估计就要傻了。在潼许这个小地方,你打工能挣几个钱?都是求人办事的难,抬头见面都要点头哈腰。”
我一半羞耻一半委屈地说,“可是老杨上次手几乎都伸到我裙子里了!”
爷爷劝说道,“谁叫你要穿裙子去干活?老杨的女儿还骂我,哪个正经的姑娘穿那么短的裙子。他不过是老了哆嗦,你以后注意点就好了。又没要你的命,有什么难的?你能不能想想病床上的弟弟?他的命重要还是你娇滴滴的面子重要?”
话到如此,我只有妥协,颤颤巍巍地拿起汤勺,一口口吃下碗里的水饺。爷爷的手艺好,可是这两年味觉退化了,饺子总是过咸。
他看我吃下饺子,放心地往屋里去,不久就安静地睡着了。
我躺在窄窄的床上,环绕四周墙上贴着的各种明星画报,王菲、周华健、叶倩文等等。我现在置身于过往的记忆中,气得全身发抖,正如我弟弟在墓碑和照片前说到的往事,在爷爷心中,他看重弟弟远在我之上,我是他生存的工具,和其他人交换的利益,如今是贩卖人口犯法,不然我早就被贱卖了。
在这痛苦的噩梦之中,迟迟不能醒来,口中的梨花味依旧发苦。眼前一片发白,居然回到了潼许站,我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穿着黑色的夹克和灰色的灯芯绒裤子,他提着行李袋走上了一列绿皮火车,而我追在后面大喊,“爸爸!你别离开我!”
直到最后那人也没有回头。
而那个无用的爷爷,直到火车开动后再走到我身边说,“他早就不要你了,一毛钱都没给你留。”
我哭得泪流满面,转头问他,“为什么不让我跟着爸爸走!”
“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爷爷说,“是他们喝醉酒的误会。你妈都去医院打胎了,只怪你的命太硬,居然活了下来,真是个笑话。”
这话让我无地自容,不像其他孩子有疼爱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围绕,我像只寄生虫,或是厕所里的苍蝇,从一出生就不被任何人珍惜。
我跪坐在地上,哭成泪人,可爷爷居然说,“人无绝人之路,你在女生中的长相算是标致,咱们隔壁楼的老李,就点名要你去当护工,也算是给了你活命的本事。”
这是我在亲人离别时听到的吩咐,我既难过又生气,人生从来就是被各种摆布。
我坐在月台上,等着日光一点点消失,夜晚来临,原本熙熙攘攘的人都已离开。
而我睁开了眼,终于回到了那片竹林。我心思低落,并不觉得愤怒,而是自认一文不值。竹影森森,我散步在清凉的风动之中,不知该留在这里还是离开。
空中传来那位老者的声音,“我说过了,真相都是不值得。”
我说,“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省得我的好奇了。”
“若你一开始要看的是另一封信,会不会就不是如此情境?”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知道一定会的,在另一种记忆中,爷爷一定是善良和贴心的化身。我淡淡地说,“恨总是比爱来得刻骨铭心。”
我离开竹林,原来一夜过去,新的一天又来了。老者已经醒来,那些形色各异的动物依旧围绕在他周围,泉公子看到我说,“看你脸色惨白,这一趟经历果然不堪回首。”
老者说,“我看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倒不止如此。她中了毒,看这模样,估计是钻石山的蛇毒吧。”
茴烟问,“她中了什么毒?”
老者说,“依我看来,肯定是被钻石山上的怨念所侵蚀,交换了承诺,让她去报仇,或谋财或害命。可是天下的恩怨这么多,她不一定找得到。”
我说,“找到了。只是不能下这个毒。人本无错,为何要承担被误解的报复?”
“哦?”老者睁开他厚重的眼皮,“你还有这样道德的坚守?只可惜人间这样的错事太多,善良的下场,十有**都是被人欺凌,剩下一二才是涌泉相报。就像你爷爷留给你的信,你承担那么多人间痛苦,谁给你平安了?”
我低头看手臂上那些绿色的纹路,渐渐也有了蛇皮的银光,闪出危险的色泽。泉公子本来站在我身边,一看到吓得跳开说,“你最后不会变成一条银蛇吧?”
我看着他,好不生气地说,“我要是变成毒蛇,第一个咬你!”
茴烟机灵,对泉公子说,“苏羽这么说,估计她在钻石山被咬是因为你,想必是你负心的人太多,都是伤心女儿化身的毒蛇。”
老者从小拇指一勾,将手边摔倒的白鹤扶起来,说道,“不如说来听听,我看能不能出出主意。”
我将钻石山的经历娓娓道来,茴烟捂嘴对泉公子说,“果然是因你而起的恩怨,但是竟然是个男人,你真是个实在的负心人。”
泉公子解释了他的辩解,“这全是误会,我一向善待于他,他的困境虽是我的影子,但却与我无关,都是俗人的挑拨和误解。”
我问老者,“还请明示,如何解我中毒之困?”
老者说,“他的毒在于他的执念,是人间的不如意,活着的穷困潦倒。要想解开这谜团,就要弥补他活着的遗憾和不满。”
泉公子说,“可是他人都死了,时光不能倒流,连我都在荒山之上晃荡了这些年,他也一样。”
老者说,“如诗画之疗愈,若你们能给他一个缠绵幸福的梦境,一切如意顺遂。不就解了他的毒?”
泉公子说,“荒山本就是梦,可这荒山的梦又从哪里去寻呢?”
老者说,“你们去清平岛上去找杨玉环。说不定她有办法,在清平岛这些年的孤单,造就了他泡沫梦境的技能。只是要见到她,必须要等到月圆之夜。”
茴烟说,“她的名字难道不是杨不玉吗?”
老者说,“哪有这么轻松见到。你们夜里见到的,不过是她诸多影子的一个,比如杨二玉、杨不语等等此类。”
茴烟问,“那怎么才能找到她呢?”
“影子不过是挡了人的光,即有影子,便能找到这人的踪迹。你们能见到杨不玉,就能循着蛛丝马迹,找到本尊了。”
一通话说得神神叨叨,本要深究,可他放下手,闭上眼睛,呼吸声都慢慢放缓,长长的白色胡须拢成一条离开的路,如下驱逐之令。
泉公子说,“我陪你们去吧。”
说完就走在前头,我和茴烟跟在后头,乘鹿离开耄耋山,回到潇晚山,将这一路往事述与雨轩,见我手臂上的毒,只道事不宜迟,今夜必须再探清平岛。
泉公子说,“只有我们几个人,怕不够。”
雨轩问,“还要有谁?”
“清浅。”
茴烟像是听过这人的名字,“你还认识她?她左右人的病症,甚少与人来往,不过听症开药,只见过她的笔迹,却不见面孔。”
雨轩问,“既然泉公子认识她,不如让她给苏羽开一张化毒的方子,岂不更简单些?”
泉公子说,“她治的是人间的病,化的是世俗的灾,哪里见过荒山的毒,若她有这解药,钻石山上还会有银蛇吗?”
茴烟问,“那为何要找她?”
泉公子解释道,“既然是大夫,就有独特的洞察一切的眼神,还有破解困局的敏感。”
一行人先去泉公子的寺庙等着,临近傍晚的时候来了位衣着朴素的女子,果然像书里的采药女,天蓝色的粗布衣服,手边挎着一个竹篮,里面还有不少新鲜草药。
既然有大夫,雨轩想让她替我诊诊脉,清浅伸手搭在我的脉搏上,闭着眼若有沉思,半晌说了一句话,“脉细如线,气血两虚,这毒时而沉稳,时而波涛汹涌,不出一个月,估计你也要成为一条银蛇。”
雨轩说,“你可能找到解药?”
清浅说,“这是人心的毒,解药也在人心中。我即便有灵丹妙药,也不过拖延几日时间。”
泉公子在旁边意味深长一笑,好似在说,我早就提醒过了。
天黑之后,由泉公子开路,众人乘着灵鹿再次向清平岛探路而去。落在一片水上映象,可是无论走在蔷薇花上,鞋也湿了,走在水榭上,鞋也湿了。
雨轩说,“这里是被淹了吗?怎么到处都是水。”
清浅看了眼水中的印记,说,“这里都是水中的倒影,真正的清平岛在水中。我们一路溅着水,行动小心,殊不知我们要去的地方正在水下。”
雨轩问,“想要淹死那样吗?”
泉公子第一个不怕,“怎么可能淹死。”说完就一头扎进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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