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端盏沉吟,想了一会儿就道:“你宜主子面子要紧,既然之前有了明喻,再之后也不好把它盘剥了,以后翊坤宫就按照贵妃的份例供给就是了。”
梁九功就躬身道:“是,奴才这就给内务府和敬事房传话。”
皇上呷了一口茶,又觉得不妥,且叫住了梁九功,道:“且先别传嚷开来,就——先让成正德把自己的差事办利索了再说。”
宜妃娘娘接连诞子,且第一胎还是稀罕的龙凤胎,翊坤宫已经够点眼了,这不,这一次就遭祸了么。若这时候万岁爷又有恩旨优待,难免会有人妒意上头、再打错了主意,宜妃娘娘现在双身子正是要紧时候,容不得再出纰漏。
梁九功一转眼睛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是,主子爷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待皇上拿起了折子,梁九功便悄默声退出了正殿。
在外也不说话,领着正候吩咐的成正德去了他歇脚的茶房,挥退了忙前忙后献殷勤的小徒弟,这才看着成正德道:“你小子,倒是有几分运势。”
一路上成正德见梁九功板着脸不说话,以为是被万岁爷驳回了,再治自己一个僭越之罪,正咬着牙听信儿,骤然得了这句话,自是喜不自胜,连忙给梁九功斟茶,道:“爷爷喝口茶歇歇。”
又忐忑着打听道:“是万岁爷允准了翊坤宫那头按贵妃的额份添吗?”
梁九功端了茶,给他一颗定心丸:“是,万岁爷金口玉言。”
“扑腾”一声,成正德就干脆利落的跪地拜道:“多谢爷爷替小的周全请旨。爷爷大恩,小的无以为报,以后甘愿为爷爷驱使,但求爷爷莫嫌。”
成正德心里清楚,别看他这个敬事房管事名义上掌管内宫所有太监和宫女的事务,听着名头响、权力大,但他这个上位全属意外。若不是上任总管贪得无厌,只要出了价,你只要能拿得出对应的银钱,便能去到你心仪的岗位上,险些酿成大祸,一朝事发,已然身处异处,成正德便是借着这股子东风,被赶鸭子上架,上到敬事房总管这个职位上。
甭管是为着什么才能爬到这个职位,但一旦上来,成正德就没打算下去。他知道,若身后没有个靠山庇佑着,底下几个副总管或是起秧子闹事,或是拧成一股绳把他给架空了,他都无可奈何。
成正德必须给自己找个靠山。
他头一个瞄准的是梁九功,再之后就是宜妃。
两人都是深得万岁爷宠信之人,就是攀不上,也得时时刻刻保持着警醒,该亲近亲近,万万不能得罪。
说来成正德和梁九功还有许渊源,他这个“成正德”的名字就是梁九功起的,只是梁九功太红火了,记名的徒子徒孙多,他等闲凑不上去罢了。而宜妃却是一丁点儿的面子情也没有,怎么能面见宜妃?这时候给宜主子送宫女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由头,只是要让娘娘另眼相待,少不得再费一番功夫。
皇上给内务府那道口谕正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且在梁九功这里豁出来面皮不要,若能成,一好两卖,正好攀连起两人,若不成,也不过是规规矩矩办主子爷的差事,再不沾染其他。
不单单是成正德,梁九功也一直盯着翊坤宫呢。这时听成正德识趣,一番吹捧说的梁九功通体舒泰,也就不吝指点他两句:“你听着,这件事也就是出了我的口,进了你的耳朵,旁的,谁也不知道,晓得吗?”
“可......”这大活人哪有藏身的地儿?有心人进出一数,就知道差额不对。
“嗯?”
见梁九功不赞成的看着他,成正德立马就低下了头,咬牙道:“奴才一定给主子爷办好差。旁人不告诉,那宜妃娘娘那里......”
梁九功笑的意味深长:“四德子,这就是你的运道了,怎么能教娘娘记下你的名号,就是你的本事了。”
“嗻!小的谢爷爷教诲。”
“去吧,挑些机敏聪慧的去,若有蠢笨不懂事的惹了娘娘厌弃,可就白费一番功夫了。”
成正德频频点头,他早就挑好了人,佟皇贵妃和钮祜禄贵妃宫里的可早早都送过去了,压着四妃宫里不去,就等着这一个准信罢了。
成正德领着人来到翊坤宫,他停在廊下且先搓了把脸,又欢欢喜喜的露出个笑模样,这才请门前的宫女前去禀报。
且说这几日后宫里,除却各执事房,各主位宫里也有不少人被揪出来,而郭莹华的翊坤宫里,除了聂姑早早被送去了慎刑司,还有另两个躲懒的宫女也趁着这股风退回了内务府。
“娘娘,敬事房总管成正德请见。”
这几日郭莹华和原主的记忆融合的差不多了,亦是才知晓,这敬事房不单单是管皇帝的房中事,还有各宫宫女、太监的选拔任用,只是......
“这名儿,倒听得很是耳生?”她疑惑的看向山茶。
山茶便笑着解释道:“这成公公是方被提拔上来的,原先也没有跟咱们翊坤宫打过交道,娘娘觉着耳生也是正常的。娘娘不出门不知道,这几日因着太后娘娘肃清后宫风气,除了寻常偷奸耍滑的普通宫女、太监外,还有很多总管、掌事若积有错处也一视同仁,被一撸到底。听说若是做了那起子宫规不容的错事儿,也不必回内务府领罚,直接就送去慎刑司了。”
听着山茶的口吻很是庆幸,到了山栀更忍不住说:“阿弥陀佛,可算是有主子出手整治了,那些总管仗着手里捏两权炳,来去都讨要红封,简直是掉到钱袋子里去了!”
郭莹华听后就叹了口气,道:“正是需要太后娘娘这样的雷霆手段才好呢。若逞下不治上,就好比治标不治本,且一杆子打下来,有了例子在前头,后头的也会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说着就看向钮齐双,问道:“钮嬷嬷,本宫说的对吗?”
钮齐双来翊坤宫后,本来只打算先专管小厨房一项,慢慢笼络住郭莹华的心,逐步在翊坤宫树立起自己的威信,再走到人前儿。
只是换了芯子的宜妃并不按常理出牌,专门拨了山丹在小厨房候着钮齐双吩咐。
有山丹这个宜妃大宫女在后边支应,翊坤宫里眼睛稍微亮一些都知道是郭莹华看重的,以至于钮齐双的手段还都未使出来,在翊坤宫的威信却连日高涨。
钮齐双这人奇怪,见郭莹华事事都想在自己头里,反而更想拿千百倍的功夫来回应,且她总觉得郭莹华没见到自己的真本事,有看轻自己之嫌,不能真正的放心用她,于是日常郭莹华留她在身边也不再推辞,两人说话时很轻易就说至孕妇保养和生产、恢复之道上。
这正与郭莹华的打算不谋而合,在床上躺上一天、两天是挺舒服的,但若真时时刻刻都教人躺在床上,反而要躺不住了。更何况,郭莹华觉得自己身体都好了,腹中的孩子也没有什么不适。
郭莹华这才知道,不单单是伏案工作一天会腰酸背痛,平躺一天也会。
于是听了两天,在郭莹华的刻意引导下,两人很快说至“孕晚期时,妇人不能过多休息,要适量的多走动一些反而有助于生产”这个话题。
钮齐双还谦虚道:“实则娘娘已有两次生产经历,经验更是不少,是奴婢卖弄了。”
郭莹华:“......”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那些都是原主的经验。
然而她却不便否认,只好含笑道:“钮嬷嬷过于谦虚了。”
于是,在午后沈丛林来请平安脉时,郭莹华便拿那个理论来与沈太医讨论。
在沈太医掉了一地书袋子,最后摸着胡须表示赞同的时候,郭莹华又趁机提出来:“孩子这几天也未闹腾,本宫也觉得身子再没有什么不适,反而是躺着气血不顺,筋骨不通......”
她闭眼任性了一回:“本宫就是要下地活动活动,再躺下去,孩子生不生的下来不知道,本宫且先不会走路了。”
“这......”沈丛林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但那句“适量走动确实有助于生产”是他说的,且不说沈丛林现在如何后悔自己方才嘴快没有遮拦,这会儿他也只能道:“劳烦娘娘,容臣再为娘娘诊一次脉。”
然而诊脉后,却发现宜妃脉象平缓有力,确实已经痊愈了。
在他沉吟考虑时,又听郭莹华催促道:“如何?是已经康复了吧?本宫怎么会拿自己和皇|嗣的健康开玩笑?”
“回禀娘娘,您确实已经痊愈了,只是走动一事,还是要——”
生怕他是婉拒的意思,郭莹华抢先道:“本宫不过在翊坤宫里转悠转悠,累不着自己的,沈大人便是不信本宫,也得信本宫身边这几个宫女的忠心才是,更何况,翊坤宫里还有太皇太后赐下的嬷嬷看顾着,本宫万不会失了分寸的。”
山茶、山栀教她这番操作震得一时回不来神,见自家主子抛了个眼神过来,只能点头。
如此才得到太医的允准,获得了“下地走路”的特权。
不过却是钮齐双和山茶等围了一圈,步步不离的跟守着,郭莹华本劝着她们不必过于紧张,却连钮齐双也摇头道:“虽然是在翊坤宫,却不能掉以轻心,奴婢们这样做,也是为了娘娘能多走动几天。”
听出她话里的调笑之意,郭莹华尴尬不已,却不再多言。
郭莹华:“......不耽搁你们差事就好。”
“翊坤宫离了奴婢们可以照常运转,却半时半刻都离不得娘娘,护好娘娘,便是奴婢们最大的差事。”
因而,郭莹华此时可以半倚半躺在临窗的贵妃榻前,还有鲜花解颐,再不是抬头只能看床帐子了。
钮齐双这时听郭莹华点名,她点点头也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娘娘说的不错。若太后娘娘只是小惩大诫,职位不变,那起子骨头轻的还以为主子们离不开他们,往后行事只会变本加厉,愈发没了顾忌,反而不美。底下纵是受了责罚,只要关系网在,不愁没有好差事。”
郭莹华就道:“说来说去,受苦的也只有底层老黄牛一般干活的。但愿这番人事调动,能真正起到作用吧。”
钮齐双轻巧的划开这个话题,提议道:“会的,想来成公公是来送翊坤宫添补的宫女了,娘娘见一见他?”
郭莹华点头,抬起胳膊请钮齐双扶一把,再添了一层引枕,整个人也坐正了些:“传吧。一会儿还要请嬷嬷掌掌眼。”
钮齐双应下来,不及时,便见成正德引着**个宫女进来。
“奴才(婢)给宜妃娘娘请安。”
郭莹华笑道:“起来吧。公公怎么有空来翊坤宫?”
“奴才本来早早就想给娘娘请安,却唯恐扰了娘娘休养,一直到今个儿才算有了公事儿,还请娘娘勿怪。娘娘如今多有不便,因恐娘娘缺人,这不,奴才一腾出手,就选了这些宫女来,以供娘娘挑选。”
语罢,又呈上一本名册,里面是这几位宫女的姓名、年龄、家世、品行等记载,郭莹华瞧了一眼,便又递给了钮齐双。
“公公客气了,敬事房正是忙碌的时候,还劳烦公公特地跑一趟,真是辛苦了。”
成正德笑道:“奴才怎能担得起娘娘一句劳烦!能为娘娘办差,是奴才的荣幸。娘娘可挑五个出来,若是没有看上的,奴才再选一批过来,娘娘慢慢挑就是了。”
说着,就退立在一旁,露出站成一排的宫女,供郭莹华选择。
山茶对人事信息最为敏感,这时就先开口问道:“请问成公公,怎么还多了两人?”
这不是瞌睡正好递来了枕头,恰好问在了成正德心口上。
“这不是有皇上金口玉言,娘娘日常供给与器皿都按贵妃成例在走,这宫人数量自然也是按照贵妃娘娘的标准来的。”
郭莹华却没注意到这遭,待成正德说完,她与钮齐双对视一眼,唇抿开一线,“公公是自己揣度的圣意吗?”
她笑着续道:“若非皇上降旨,公公这样做被别人检举了,本宫左不过担个不察的名儿,公公的僭越之嫌,别说头顶的顶戴,就是脖子上的脑袋还在不在都是两说。公公可明白?”
成正德端的是四平八稳,“娘娘放心,奴才自然是得了万岁爷的意思才敢行事。”
郭莹华扬扬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工伤赔偿款?
见郭莹华不说话,钮齐双却笑道:“皇上想的周全,小主子生下来正需要人手。这时候送了宫女过来,正好奴婢教导些许时日,待小主子生产,就可以放心上手了。”
如此圆了这个场子,也省的成正德再编造别的理由搪塞四面八方来的耳报神。
不单单是成正德,郭莹华也接受了这个理由,就选了三个手脚轻柔、温柔仔细的再加上两个温厚懂事的,也不麻烦成正德再跑一次。
翌日,正逢十五,后宫妃嫔遵循旧例往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再由皇太后领着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不过也不是谁都能去慈宁宫面见太皇太后的,比起宁寿宫里的,人数起码会精简一半。
老人家看重子嗣,去慈宁宫陪着的,除了东西六宫嫔及以上的主位,也就是有过生养且孩子养在自己膝下的庶妃能分得一席之位。不为着什么,就单单是为了这些庶妃能回禀孩子这半月来的状况,好教老祖宗放心。
这一日叫之以往的请安日,宁寿宫冷清了不少。
佟皇贵妃与宜妃有恙在身,德妃被太皇太后赏在永和宫佛堂捡佛豆,一下子就缺了三个主位娘娘,原来话题也是围绕这几位妃位娘娘展开,底下的嫔位也就身份特殊的宣嫔、平嫔能插上话,再其余人都是来做花瓶背景板的。
宣嫔是太皇太后母族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在慈宁、宁寿两宫的待遇远好于其他人,平嫔赫舍里氏是已故仁孝皇后的妹妹,两人在后宫的地位也凌驾于其余四嫔之上。
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原来惠妃请安最是积极,今次却是妃嫔中最后一位踏进宁寿宫的,且一来就要坐左首第一个位次,在宫人委婉的拒绝后,她却先恼怒了:“佟皇贵妃今日抱恙未在,本宫位列四妃之首,如何坐不得?”
“皇贵妃没来便空下,本宫还在这里坐着,尚轮不到你坐那里。”钮祜禄贵妃淡淡道:“左右尊卑,惠妃进宫这么些年了总不会这点儿规矩也不懂得吧?”
惠妃似才看见钮祜禄贵妃一般:“贵妃娘娘,您不是在安胎么?”
“本宫安得很,不必惠妃惦记。惠妃快坐下罢,免得一会儿太后娘娘进来看见了没你的位子坐。”钮祜禄贵妃似笑非笑道。
惠妃嘴巴张合又说不出一句话,只好悻悻坐回了左边第二个位置上。
太后驾到后先宣布了今日不必给太皇太后请安,又问了一圈阿哥公主的生活,众人谈天几轮,惠妃却怎么也不得劲,提不起半分性致。
宣嫔看见惠妃的不适就问道:“惠妃姐姐,你今日怎么了,莫不是座位上放着针扎你不成?”
上首的太后也侧首关切:“惠妃,若是你身子不舒服,便早早跪安吧,不必苦陪着。”
惠妃赔笑道:“臣妾......臣妾无事。”
见惠妃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太后也不多逼问,只道:“今日留你们,也是有个案子要让你们做个见证。来人,把聂姑、秋素押进来!”
钮祜禄贵妃一听便明白过来怕是附子一案,就道:“娘娘容禀,此案中宜妃是最大的苦主,只可怜她如今不能亲眼得见罪人伏法,请娘娘邀翊坤宫宫人做个眼媒,也好给宜妃妹妹一个交代。”
太后沉吟一会儿,就允准了,不料来的却是郭莹华本人。
惠妃震惊道:“宜妃,你、你不是只能卧床静养么?”
郭莹华瞥了眼她,淡淡回敬过去道:“惠妃姐姐是盼着我只能卧床静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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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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