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你望尘莫及

郁商结束了和路玟沛短暂但并不愉快的通话,带着满心的疑惑离开闷热的阳台,拿上抑制剂,拧动门把手再次进入卧室。

相比客厅,卧室温度高一些,趁郁商去阳台的间隙已经被打扫干净,还原这座奢靡建筑里一间格格不入的居家房间的原本模样。

李殊岩还保持着他走前的睡姿,因为药物的注射,面色惨白,在落地窗透过来的温暖不刺眼的光照射下显得虚弱无比。

郁商站在门口没动,蹙眉看了几秒,忍着摸烟的动作,走上前调慢点滴的速度。

有些脱力地坐在床沿,松开手掌,装着透明液体的小玻璃瓶在掌心滚动两下。

郁商简单处理了注射器,注满高浓度Alpha药剂,针头对准自己胳膊动脉处扎进去,微凉的抑制剂被推进身体,见效很快,郁商感觉身体里时不时泛起的热退散了,深吸两口气,将针管和空瓶丢进垃圾桶。

李殊岩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郁商觉得今天还要在宁鹤待一晚,他面无表情地弓着背坐在李殊岩旁边,脑子里复盘昨晚的事,能回忆起来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个发-情omega被李殊岩推到门外,紧接着便是深渊般的黑暗。

反复琢磨着路玟沛的那句“我决定让你知道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当年郁城深做了跟自己今天一样的是吗?一样强迫别人的事......

不对,顾正淳和郁城深当初明明是真心相爱,至少在郁商小时候的记忆中是这样的,在七岁之前,家庭一直很幸福,郁城深工作很忙,顾正淳有时也没日没夜泡在实验室,待在基地里。

但郁商还是能感受到父亲们的感情,顾正淳会开心地按照Alpha丈夫的喜好穿戴自己,郁城深会吩咐别人把住宅装修成omega妻子喜欢的风格,他们见面的每一天都会接吻、拥抱,这些亲昵从不刻意避讳孩子。

顾正淳告诉他,相爱的人都会这么做。

所以他们之间不存在强迫的关系,那路玟沛指的是什么,郁城深强迫过别人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郁商不再关心这个有状似无的Alpha父亲,克兰塔城真正的掌权者,甚至路玟沛的财力在郁城深建立的政党面前都不值一提。

郁城深亲自制定下正直可靠的法律准绳,敬畏上帝的生存法则,生动诠释了一个原本得不到家族支持、能力存疑的边缘人,如何彻底成为中心人物。

可没人关心权利躯壳下真实的郁城深,是个多么冷漠、自私的小人,疏远了儿子,逼走了妻子,可还是美名远扬,道貌岸然地享誉城邦各处。

或许从那个黑暗潮湿的雨夜开始,父亲的形象在郁商心里已经死了。

但这些往事总有一天会搞明白,现在当务之急是昏迷不醒,健康状况成谜的李殊岩。

郁商对李殊岩的了解不多,还停留在纸面上没有温度的人生经历,他也实在没功夫特别关心一个员工的身体情况,毕竟李殊岩每天跟在自己面前时从来没有不舒服。

但郁商对自己很了解,高阶Alpha易感期的需求很可怕,几乎所有性别都无法承受,李殊岩应该很痛苦。

想到这一点,郁商眼周抽痛,心里泛出一种不知名的一样情绪。

天色渐渐暗了,李殊岩已经这样一动不动、跟没有呼吸般躺了好几个小时,郁商表情严肃,也这么一动不动坐了很久。

没有自然光的照亮,李殊岩的脸看得不大清晰,床头的那盏灯被郁商拉动环索,点亮。

郁商保持着身子向前探,去开灯的姿势,不自禁盯住李殊岩苍白的脸,暖色光显现出这人面颊上的细小绒毛,像平白加上层滤镜。

郁商喉结滚了滚,刚注射的抑制剂在这一刻仿佛成了摆设,他想伸手探一探李殊岩的额头,其实更想摸摸他的脸,如果可以的话,还想捏捏鼻子。

以前郁商从没注意过,李殊岩其实很可爱,没有特别突出的特征,五官像被人捏好了拼凑上去的,奈何每天见到他都严肃得很。

有一次郁商在李殊岩为他整理领带时垂眼问他,李特助很严肃,是见到我不开心吗?

他承认当时这么问有一点挑逗的意味,看不惯李殊岩总是像处理公务似的面对他,果然,李特助在充分理解这句话之后,也没有察觉出郁商的恶趣味。

慌忙解释:“没有,没有不开心。”

郁商不信:“是吗?那怎么我看到的你总是苦大仇深。”

反应片刻,李殊岩渐渐松开皱着的眉毛,抬眼看向郁商,并问道:“那......现在呢?”

郁商看着他圆圆的眼睛,忍着笑意:“嗯,好一点吧。”

说完就出了门,留李殊岩一个人在原地呆愣两秒,随后跟上他的步伐。

易感期过后的Alpha在身心上都会比平常更关注自己的伴侣,这是生理的过分亲密而带来的心理难以戒断的正常反应,所以在伴侣出没的地方更能吸引Alpha的注意力。

就像现在,仅仅是近距离观察李殊岩的脸,都能让郁商的思绪飘很远。

意识到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郁商立刻直起身子,离开卧室,想给李殊岩倒杯水,这已经不知是他出入卧室多少次了。

隔着一道门,温水灌入杯中,可物理的隔离并不能完全阻隔Alpha的感官,即便可以,化学反应也会让他到达意想不到的地方。

哗哗的水声在郁商心里愈演愈烈,他近乎已经幻想出十几个小时之前,水声之下的声音。

不对劲的Alpha把水倒了一桌子,透明的,流动着,砸向地面,这一刻,郁商几近愤怒。

高阶人群从小接受的教育比寻常人类更加严苛,身体、头脑、精神、道德各个方面都被给予超越本能的束缚,尤其是出生在显赫家族的孩子。

你是不需要爱的,欲-望是不对的,索取是有条件的,唯独责任是必须承担的。

沉溺于享乐,就是堕入深渊,这违逆造物主的信仰被奉为圭臬,成为高阶人群逃离不了的魔咒。

但郁商好像没有为这种畸形的社会准则感到痛苦,他根本就是认同这说法的,只是他从没有公开讲过,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对高阶人群的所有束缚,看似有理有据,实则不过是当局者为了利益最大化,为了注入更精锐的人才所设下的陷阱——高阶信息素一旦失去情感的低级捆绑,将没有任何弱点。

但这么多年下来,法案实施地很严格,真正见效的却少之又少,反抗联邦的后果只有一个——被抓进精神病院,以结束高阶人群近乎偏执的情感绑架。

所有高阶腺体都被打上过标记,一旦信息素水平脱离正常可控范围,第二天联邦医疗中心就会上门,他们不允许任何一个稀缺信息素类型出现意外。

而可控的是易感期,比易感期更危险的是感情连接,那是比标记更深的羁绊。

城邦在过去一百年间共发生过七起高阶信息素失控案件,无一例外都是Alpha,无一例外被圈禁在了克兰塔城最大精神病院——美罗富谷地。

原因出奇地一致,都是因为自己的omega伴侣去世,最近的一次发生在二十二年前,那个Alpha在得知自己的omega死迅那一刻,当即想掏枪自杀,被警员精准打穿手臂,捡回一条命,落下终身残疾。

像这样的事定是社会头版新闻,每个人在唏嘘当事人这样的命运时,总是会增加几分对高阶人群的恐惧,所以一边事不关己地体谅他们的痛苦,一边暗暗祈祷希望他们更加痛苦。

而郁商又不大一样,他是高阶Alpha,但仿佛是个局外人,他不理解怎么会有人为了自己的伴侣自杀,这是多么愚蠢且不负责任的行为。

况且也完全没必要,人都死了,还记得什么,不记得爱,不记得诺言,不记得谎话与欺骗。

有时郁商觉得自己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但又确实有明显的不同,比如,他能感到有人真切爱着他,比如,他时时刻刻都被肩上的重担压着。

不过没关系,这是优等基因的宿命,这是他成为郁城深的儿子,生来享有无边权利的代价。

安静的环境总是让人被迫沉思,想了很多没用的事,郁商晃晃脑袋,沉甸甸的,擦了擦桌子,地上的水渍没有管它,端着已经凉掉的水,回到卧室。

高挺的玻璃杯被放置在床头方桌上,在接触木头表面发出声响的那一刻,郁商余光瞥见床上那人眼皮下的眼珠在不安地转动,脑袋想抬起来却苦于没有力气,好像无数混乱画面在脑中翻涌,意识挣扎着努力挣开一条缝,模模糊糊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坐到身边,不住地唤他的名字。

“李殊岩。”

“李殊岩。”

......

“李殊岩。”

真好听,像十四年前一样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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