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闷热的空气像湿黏的浆糊,涂抹在路人的脸上油光发亮,却不是什么好气色。

林清雅刚将车子开进茗馆的停车场,天就下起了雨,一盆一盆往下倒似的。

雨水砸在挡风玻璃上,像弹珠一样噼里啪啦乱跳着又飞了出去。

拜手机天气预报所赐,她没拿雨伞,放心大胆地出了门。

想了想,也不是无解,后备厢里倒是有一把。

可这样出去,哪怕以最快的速度冲到车尾,还是会淋成落汤鸡,林清雅望着七八米外茗馆的大门,要不拿包挡一挡吧。

一咬牙,林清雅推开车门,用包顶在头上,然后迅速甩上车门,转身,正要朝前跑去,头顶上的雨刚好停止了落下。

林清雅不禁抬眼去看,可就不是伞。

她旁边正站着一个陌生男人,将自己的伞匀出一半给她。

那种老式的长柄黑色雨伞在骤雨中撑起了一片绝对安全区域。

这对此刻的她无异于雪中送炭。

“谢谢。”林清雅忙出声感谢。

男人微微颔首,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也并未开口说话,只带着她往前走去。

雨比先前下得还大,眼见路面上已经汇聚成河,林清雅注意到雨水顺着伞檐打在了男人的肩上,在那面料挺括的西装上快速洇染了一块。

无意中的一眼,刚好从他的脸上扫过,轮廓优异,眉眼深邃,长相属于传统大气一类,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又被伞下的阴影笼罩,显得五官更加硬朗,透着股说不出来的冷漠。

而男人的目光,那种与生俱来的,像是刀刃,藏不住的锋利,让人立马就联想到“城府”一词。

林清雅默默收回视线。

男人送她上了廊檐,便转身步入雨中,朝停车场走去。

不知为何,林清雅感到似曾相识,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愣怔地看着那道被雨幕浸透的峻拔背影,很快一辆迈巴赫开出来,载着他离开了。

茗馆是位于城北世纪路上的一家高档茶室,独立包间,环境清幽,隐蔽性强,最适合一边喝茶,一边谈话。

林清雅是有意选择这里,不论今天来的那位是男是女,是强是弱,她都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一毫不良情绪,而喝茶能放松神经,她试过很多次,这对她是有效果的。

她告诉自己她是有备而来的。

距离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林清雅快速去卫生间收拾了一下鞋子上的雨水,随后回到自己的包间。

原以为那份邮件已经石沉大海,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意外等来了回复。

从发去见面地点的邮件后,林清雅就一直在想对方会是什么人,她想了很久,也没有任何头绪,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会是什么,之前她还认为是恶作剧,但事到如今,恶作剧不会这么逼真。

从始至终,这一切都给她一种逼真的感觉。

风格古朴的包间里只有一张实木茶桌,两把椅子,桌上是一整套干泡法茶具,几分钟前服务员已经将茶泡上了,淡淡的茶香溢出,似有若无。

林清雅若有所思,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不自觉轻轻摩擦葵瓣杯的杯身。

时间在不知觉中流逝。

就在她拿起杯子的当口,包间的拉门被人从外面拉动,林清雅手一顿,目光随即投向了门口。

随着门拉开的口子增大,门外的人身形面貌逐一展露。

是个男人。

高个子,穿着白衬衫,衬衫的边角扎在牛仔裤里,形象干净利落,不到三十岁的样子。

没有发生谍战片中有人走错包间最终虚惊一场的一幕,来人神情漠然,似乎都没看一眼包间里的情况,抬步便走了进来。

这人跟林清雅想象中的很不一样,至少年龄和外形都不一样,没有从事敲诈勒索一类人的浮夸着装,也没有长着一张凶神恶煞偷奸耍滑的脸。

经室内的柔光一照,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不会还是学生吧?

要不是男人端端正正目光如炬地坐在自己对面,林清雅真的会出声询问他是不是走错包间了。

“你是?”林清雅首先开口。

“是我给你发的邮件。”男人直接说,“以M开头的邮箱是我的私人邮箱,当初没有用临时邮箱,就是为了方便你找我。”

说着,他拿出手机,手指轻点了屏幕几下,然后将手机放在桌子的中间,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她发给他的邮件。

男人一上来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着实让林清雅有些意外,不过直奔主题总好过无关紧要东拉西扯的寒暄。

毕竟他们今天是一个很严肃的见面。

林清雅心知,她约的他,多少处在下风,但她可以决定谈什么。

“你觉得我找你做什么?”她给他发的邮件只是提出见面,其他的一个字都没说。

这句话很好地将问题抛给了对方。

她在见机行事,亦在投石问路。

在没有确定是敌是友之前,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会暴露自己。

男人没有回答她,先自我介绍了起来:“我叫许蔚泽,本市人,今年27岁,本科A大,研究生C大,研究生毕业后就去了日本,边工作边学习,目前从事金融行业,今天上午到的机场,然后去了酒店,这里是第二站。”

林清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说这些话无非是想打消她的顾虑,她承认这种坦诚也不失为一种谈话技巧。

对男人而言,这是此次见面流程中的必要一环。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林清雅看着他直截了当道。

想知道一个人的基本信息并不难,但眼下这些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换句话说,他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不是这一次见面这一场谈话,就能弄清楚的,她不贪这个心,贪心嚼不烂。

“总得先让你了解一下我这个人,不然我说什么你可能都不会相信,这一趟就白跑了。”

许蔚泽看着她,唇角向两边轻轻一扬,连带着颧骨的位置微微耸起,形成了一个并不让人反感的笑容。

林清雅这才发现他生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不笑的时候,略显深沉,有着与年龄不符合的老成,一旦笑了,似有拨云见日般的效果。

这是一个聪明的男人,不急于求成,做事慢条斯理,游刃有余。

他也并不信她吧?

可她凭什么非要听他说这些呢?

林清雅拿起实木茶桌上的公道杯,给对面的葵瓣杯倒了茶,心平气和地说:“这个茶很不错,你可以尝尝,还有什么要我了解的慢慢说。”

说到后面一句,语气突变,明显在给出她耐心有限的信号,不过许蔚泽已经打算切入正题,他端着茶杯,一口喝下,润了润几个小时滴水未进的嗓子。

“算下来你还是我师姐。”

师姐?这近乎套得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了?林清雅刚有点不耐烦的样子,豁然想到许蔚泽刚刚好像是有说自己本科是A大,从事金融行业,所以他读的是A大的金融专业?

不等林清雅开口,许蔚泽兀自道:“周淑萍是我的老师。”

说到这,他抬眼,平视着她。

“没有你的邮件,我也会回国,弄清楚这件事。”

这件事代表什么,两人心知肚明,只不过许蔚泽并不清楚林清雅知道多少,他刚刚的话,用“这件事”代替林岐山夫妇车祸死亡的事,意在试探。

其实,跟这起事件相关的所有人员都是他的怀疑对象,林清雅也不例外,直到他收到那个视频,紧接着他收到了她的邮件,两者在时间上很接近,这令他不得不重新思考。

“什么这件事?你要弄清楚什么?”林清雅轻描淡写道,状似她并不知情。

她就是要逼着他自己说出来。

但她忘了一个重要信息。

许蔚泽表情未变,盯着桌边的茶杯,半晌后不疾不徐道:“我们素未谋面,毫无关系。”

忽地他抬高目光,直直看着对面的人,一字一句:“你为什么要约我这样一个陌生人见面?”

算下来应该是他先找上她的,但现在因为时间的关系,不得不变成了是她找上他的。

该死!林清雅忍不住在心里低骂了一句,他还是找回了他的主场,是她约的他。

可她又不能说是因为她收到了他发来的车祸视频,因为这件事要在三个月之后才会发生,说她是重生过来的?那他可能立马走人,认为她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纯粹把他当猴耍,谈话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林清雅沉默不语,大脑飞速运转,事到如今,既然他主动提到了车祸的事,也看出她在装不知道,若她继续如此,接下来她也不会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算了,林清雅退一步,点了下头:“我知道你的意思。”

见她这般,许蔚泽脸上的表情有所松动,林清雅一看出来,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抢先一步:“至于我为什么要见你,又是怎么找到你的,暂时我还不能告诉你。”

许蔚泽对这个说法不满意,有些生气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想法,我只知道老师的死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是意外。”

两年前苦于没有证据,大概也是因为不能接受,只凭主观怀疑,但自从收到那个视频,一切就不一样了。

林清雅:“当然不是意外,凶手是司机。”

“我看了视频,凶手不是司机,不!这样说也不对,应该是凶手不止司机一人,司机只是帮凶,主凶另有其人。”

主凶是谁,她早就知道了,可知道了又如何,她现在没有任何证据。

很好,终于到视频这一趴了,林清雅顺水推舟:“视频?什么视频?”

听到这话,许蔚泽的眼里顿时闪过明显的讶异,唇角不自觉绷紧起来。半晌,他垂了垂眼帘,像是有些刻意含糊道:“……不是你寄给我的吗?”

所以他以为视频是她给他的?

林清雅直言:“我从来没寄过什么东西给你,再说了我要是有什么视频,何必来找你,不是多此一举吗?”

许蔚泽听言,默默看她片刻,沉声:“这么说你找我,是知道我身上有些东西,换句话说有你想要的东西。”

难道他是在怀疑她是凶手,她想销毁他手中的证据?

这人怎么这么拧巴,多疑又拧巴!

林清雅终于没好气:“没错,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见你?”

末了,她又道:“我刚说了,别问我是怎么知道,先说说这个视频吧,你是怎么得到的。”

许蔚泽心中琢磨了一下她的话,又观察了她的表情,这才如实说:“我不知道是谁寄给我的,匿名快递,寄件人信息都是假的,因为收到这个视频的时间跟你发我邮件的时间接近,所以我才想到是你,现在看来你也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你似乎知道视频的存在。”

林清雅无语,懒得再说一遍“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只说:“你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半个月前。”

“对了。”他想到什么,侧身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寄过来的是一张内存卡,我将卡里面的视频导了出来,也找专业机构鉴定了,不是合成,也没经过剪辑,是原视频,原封未动。”

这跟她想的一样,当时她看到视频内容的时候就有种预感,再说能将她母亲那天很少戴出来的耳环都准确无误地合成出来,这个人怕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吧。

白色的信封里,透出内存卡的小小轮廓,林清雅没拿起来查看,而是严肃地问他:“你有没有给其他人看过视频,或说起这张卡?”

许蔚泽看着桌上的信封,几秒后才说:“我曾经想过要把它交给警察。”

“不要!”林清雅几乎冲口而出。

接着,她说出自己反对的理由:“已经结案的案子,想要推翻重新立案调查,不是一句两句话的事,时间上先不说,在此过程中极有可能打草惊蛇,你不知道敌人是谁,但敌人却知道你是谁,你在哪,解决一个毫不起眼的你易如反掌,敌人还会感谢你的到来,替他扫清了障碍,让这件事彻底石沉大海,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你把视频交给警察,只会换来一个结果,那就是加速你的死亡,仅此而已。”

“我不信……”

“除非你能掌控其中的每一个环节。”林清雅毫不留情打断他,“否则,你都无法左右事情的发展,最后的结果也必定不会如你所愿。”

“放弃吧,这件事你解决不了的。”

言尽于此,林清雅拿走信封,起身离开。

在拉门被拉开之前,许蔚泽叫住了她:“我还有个问题。”

林清雅止步,表示他可以问。

“你要怎么做?”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林清雅——”猛地,许蔚泽喊出她的名字,说话间,他已经站在她身后,“你可以不信我,但我是不会放弃的。”

林清雅转过身,一副平静的神色,开口的语气却稍显冷漠:“就因为我妈教过你,所以你要做这些?我妈教过的学生很多,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你让我凭什么信你?”

许蔚泽自嘲地笑了笑,然而他的眼里却是决绝的坚毅,以一种坚定的口吻道:“在你看来,周老师只是教过我,但在我心里,周老师是我的亲人,是她在我最迷茫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她是我的恩师,也是我的家人。”

“你若不嫌麻烦,可以去查一下,你家曾资助过的大学生中有一个叫许蔚泽的人。”

“有一年过年,应该是你接了我的电话吧,你说周老师不在家,也祝我新年快乐,便匆匆挂了电话,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说……”

林清雅微微愣怔。

他就是那个每年过年总跟母亲通话很久的人?

周淑萍在家从不提学校的事,教过的学生也鲜少提及,她的葬礼上倒是来了很多学生,不过都是因为曾经师生一场,送老师最后一程,唯独一人,每年过年,重要节日,周淑萍生日,他都会打来电话问候,有时两人一聊能聊上一个多小时。

问她,她只说是个很上进的学生,努力又上进,从前时运不佳,以后会越来越好。

林清雅告诉自己,即便他们的感情很好,也不能说明什么,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否别有企图仅靠这些不足以判定。

再说,上一世,她因相信别人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多吗?

“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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