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夜色浓稠,像化不开的黑巧。

一辆黑色宾利穿过城市重重交织的霓虹,缓缓驶进号称望月市地皮最贵的梦幻庄园,停在一处临时停车道上,前面右拐,直行五十米就是沈宅,但特助秦孝文还有一件事没有汇报。

沈大为傍晚从城南的别墅出来,吃饱喝足,浑身得劲,作为企业老板,爱岗敬业无私奉献的精神一旦被激发出来,跟发了疯的狗一样不管不顾,临时去办公室将刚拖着疲惫身子回家的主管们薅起来开视频会议,直到十点才从公司出来。

这会脑袋抵靠椅背打着香甜的瞌睡,一绺挣脱发胶束缚的头发垂在脑门上,倒显出几分为国为民废寝忘食的企业家形象。

助理熄好火,转过身,将歪坐在后座上睡着的男人唤醒:“沈总,您让我买的生日礼物已经买好了。”

长时间保持一个不舒服的姿势,沈大为醒来感觉脖子像被人扭过一道,舒缓一阵后,才好转了些,右手朝驾驶座一招,秦孝文随即将礼物交到他手上。

纯黑描金边的丝绒礼盒,四四方方,有A4纸大小,拿在手里挺沉的。

单看盒子的外观,与那些装着高档珠宝的盒子别无二致,做工过得去,门面还挺像回事的。

沈大为没有亲自去挑选过珠宝首饰,但送出去的却不少,亲手戴在那些粗的细的脖子上的经验丰富,他打开盒子,一时间瞅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细碎星芒的项链,突然有点后悔那些年送出去的礼物。

白花了那么钱。

“看不出来吧?”

秦孝文立即回答:“找的最好的买手。”

沈大为听完,慢慢撅起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鼻孔里哼一声:“破玩意,哪里值两万了。”

原版是价值百万,但这是A货,假的就是假的,却还要上万,沈大为总觉得亏了。

秦孝文据实相告:“对方说东西不值钱,手艺值钱。”

呵,这年头造假都快赶上知识产权了。

“就这样吧。”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沈大为懒得再说话,捏着眉心,今天逛了半天街,又干了那事,还训了一帮老油条,精力已经耗尽。

秦孝文见机行事,看沈大为倦了,发动车子,直接开到沈宅。

*

杯里的牛奶很快从温的变成了冷的。

床上的人在一阵疲累侵袭中睡去,呼吸却没达到理想睡眠时的均匀,像有一根细细的铁线勾着她脑中的神经,与她拉锯,阻止她就这么睡去。

被子退到了胸口,露出丝绸睡衣的肩带也在肢体不安的动作中滑落下来,雪白的脖颈沁出一层薄薄的虚汗,脸色也在精神虚脱下陷入惨白,流露出几分病态。

昏昏沉沉间,林清雅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枯木发出来的,她向着气味的来源走去,不料空中突然出现无数只眼睛,细长如柳叶,她看到只有眼球中央一点黑,余下白得瘆人,它们像被某种力量驱使,围拢而来,带着死亡的凝视。

浓雾阻隔了方向,冷风在脸上割,她拼命地跑,却不知该跑去哪里。

忽地,“嘎吱”一声。

她摔在了地上,意识从束缚中挣脱,下一刻那双清澈的眸子在昏暗中骤然睁开,瞪得老大。

心脏像跳到没影,林清雅瞪视着头顶上空的虚无,一动未动,直到吐出胸中的那口闷气,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她深深吸了口气,脑子渐渐清醒过来,她没打开灯,还那样躺在黑暗中,一墙之隔后的浴室里,水流哗哗响,伴随着拖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

冷静下来后,空白的脑海里开始唰唰,像翻书页一样,最后翻到了某一页。

醒目的一行字,刀刻般。

不,这不可能。

黑暗中的林清雅一惊,本能否定,两年前她父母的车祸事故,警察调查得很清楚,案件受理和调查过程都是公开的,不可能有暗箱操作或其他遗漏。

一定是恶作剧,恶意之人的恶作剧。

自从前程制药上市后,明里暗里各方打压前程的手段层出不穷,沈大为就曾接到过死亡威胁电话和快递。

想到这,林清雅一颗心才落了下来,可转念想到死去的父母,胸口一痛,眼泪不由自主下来。

静谧的黑夜放大了情绪,那块才愈合不久的伤口终再次裂开。

*

两日后,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六,天公作美,秋高气爽。

上午十点,沈家气派的院门前,一辆辆豪车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停下又开走,宾客络绎不绝。

几年前重修的意大利风格的花园里摆满了香槟美食,蜿蜒的藤蔓和柠檬树边放着一些白色的椅子,客人三三两两走动,有欣赏园子里的风景,有遇到熟人,聚在一块,谈笑风生。

招待宾客的时候,红酒不慎滴到了衣服上,林清雅唤了秦孝文,将现场暂交给他,得了空上楼换衣服。

整洁独立的衣帽间里,林清雅动作迅速,换上了那件淡粉色胸面是纯手工刺绣的长裙,修身的版型,巧妙的设计,将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完美展现出来。

林清雅站在落地镜前,快速整理肩线等一些需要调整的细节,确认完后,又去梳妆台前检查妆面,今天的妆是她自己化的,很没底气,平时像这样重要的日子,沈大为都会安排专业化妆师上门给她化妆,这次她嫌麻烦,信心十足地跟沈大为说她可以自己化,为此早起了一个小时,化了这么一个差强人意的妆,就花了两小时,林清雅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忍不住笑自己,看看你笨手笨脚的样子,随后拿起粉饼盒,简单补了补,又加涂了一层口红,瞬间那股子盲目自信又回来了。

不过天生丽质的人有没有这信心一点不重要,素颜就已经赢了。

林清雅满意地又看了眼自己的作品,这时,台子上的手机刚好叮了一声,屏幕随声点亮。

从起床到现在她都是手机不离身,怕邀请的那些太太中有人临时有事来不了,跟她发消息说明,作为宴请方,及时回复也是礼貌和尊重,所以一听手机响了,她立马拿起来查看。

屏幕上广告信息已经从两行叠加到四五行,直接看最新一条,不是短信,也不是微信消息,那就不是邀请的宾客。

林清雅锁了手机,转身欲离去,忽地心神一转,脑中的某根神经突突了一下,脚步立停,视线即刻转向右手。

刚刚的那堆广告弹框中好像有……新邮件接收提示,并且不是那种显而易见的垃圾邮件。

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头,林清雅握住手机的手下意识紧了起来。

不可阻挡地想到了两天前收到的那封邮件,心里一惊,瞬间一种不安的情绪包裹了她。

就像溺水,开始的时候她还能试图镇定,而此刻,她就像彻底失去希望,再也回避不了那种切身的恐惧。

不会的,不可能。

林清雅几乎定在了原地,自我洗脑,可是,她若真接受了那封邮件是恶作剧的结论,现在也就不是这个样子。

毫无疑问,此刻她紧张,慌乱,甚至开始动摇。

父母的死亡案件早已结案,能被拿来做什么文章,换句话说谁会相信,有什么用,再说她这个人也不至于那么愚笨吧,三言两语就被人牵着鼻子走。

手机不知何时被放回了台面,她不敢碰它,像盯着一颗定时炸弹那样紧盯着自己的手机。

楼下传来忙碌的动静,花园里的谈笑声不断从打开的窗户飘了进来,外面阳光明媚,秋风飒爽,而这间向阳的衣帽间里却充满了恐怖的气氛。

林清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理智的不断督促下找回了些思路。

不能这样,这不是处理问题的有利方式,不管真相如何,她都应该搞清楚,如果是恶作剧,她大可以警告对方,免去以后再被骚扰,可万一不是呢?

林清雅不敢也没法想那么远,她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终于,她伸出手,刚做的美甲被灯光折射了一下,快要触及时却又停住,几秒后,她一咬牙火速拿起了台子上的手机,并且不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机会,当即就点开了那封新邮件。

果然,跟她预想的一样,在她没有任何回应的情况下,对方若还想威胁或利用她,就必须拿出新花样。

邮件的内容是:看完附件,你就会明白。

林清雅手指下移,在附件上空停了几秒,抖动的食指随后一鼓作气按下。

是一段视频。

十几秒的噪音后,开始有了画面,第一眼,林清雅便判断出这是行车记录仪拍下的视频,接着她就看到视频中一张熟悉的脸,脑中翁地一震,没错!这张脸的主人就是负责给她家开车的司机。

她几乎屏住了呼吸,继续往后看,就听见林岐山的声音,“老李,这不是去开发区的路啊?”

司机老李的表情瞬间肉眼可见变得紧张起来,等了三秒才回答:“林总,这是去云雾山庄的路。”

林岐山皱了皱眉:“我没说要去云雾山庄,掉头去开发区。”

屏幕外的林清雅立马想到那天车祸发生地点就是去往云雾山庄的盘山公路,车子是后来撞开护栏,才冲到崖底。

视频中,老李没有照做,他用力舔着干燥的嘴唇,眼睛死盯着前方,在林岐山一遍又一遍追问下,他像再也坚持不住,发狠似的吼道:“我的任务就是带你去云雾山庄,你今天必须去!”

林岐山觉察不对劲,急喝:“停车!你马上给我停车!”

老李没停车,也没吼,情绪彻底崩溃:“林总,我求求您,您行行好,就跟我去吧,到了地方,我就停车,我保证,我向您保证,您就相信我吧!”

林岐山终于感受到了危险,他不知道老李怎么了,他想干什么,说什么都要他停车,只有停车,危险才有可能解除,否则这样下去肯定得出事。

后座的周舒萍因为跟医生约好去复查,做过手术的心脏还在康复中,被这么一吓,刀口又疼了起来,她强忍着不适,跟林岐山一起拉扯老李,让他停车。

“老李,你停车,有话我们好好说,你要什么都好商量,你先停车,把车停下啊……”周舒萍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劝道。

她有再生障碍性贫血,常年依赖药物,一发作便心率加快,四肢无力,在恐惧和病痛折磨下,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手机前的林清雅看到这一幕,已经泣不成声,眼泪簌簌往下掉,她记得那天自己要去银行办事,所以才没送周舒萍去医院复查,要是她改天去银行,他们可能也就不会出车祸了。

林岐山的力气要大许多,整个身子快挤到前面,老李不断用胳膊挡开他试图抢走方向盘的动作,车越开越快,像要脱离地面飞起来。林岐山毕竟过了花甲,体形瘦削的他在身强体壮的老李面前不堪一击,几番阻止无果下,精疲力尽:“你这是绑架!犯法知道吗?你现在把车停下来,我可以不追究。”

老李面目狰狞,一心只想到达目的地,在无人的盘山公路上,只管加速。

“林总,您放心,很快就到了,到了就没事了,都会没事的……”

林岐山咽喉一阵不适,猛咳起来,上身弯成了弓,一只手却还死死抓着老李的胳膊往后扯。

“我答应你,我跟你去,咳咳……你现在减速,这么开下去会出事的!”

然而,老李像疯了一样,充耳不闻。

仪表盘显示车速已经到顶,窗外的一切都已模糊不清。每经过弯道,车身刮擦路边护栏,都是与死亡近距离接触。

看到年迈无助的父母,林清雅的心像被一点点撕扯下来,从开始就咬着手指,指腹已经被她咬破,浑然不觉渗到嘴里的血腥味。

就在这时,林岐山像是拼尽了全力,奋起勒住老李的脖子,老李不能呼吸,不断挣扎,手里的方向盘在不断加重的肢体反抗中彻底失控,某刻车子便高速朝一个方向冲了去。

“砰”一声巨响。

画面不稳,经历了十几秒闪跳后,转为正常,只见车内一片混乱,安全气囊全部打开,周舒萍身体扭曲地倒在后座,不知生死,林岐山缓慢地睁开眼,想动却动不了,驾驶座上的老李脑袋磕在安全气囊上,伤势看上去最轻,意识找回得很快,在清醒过来后,他像失忆了一样,迷茫的眼神盯着挡风玻璃,足足两分钟后,那张像卡顿的脸才动了动,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笑声逐渐放大,而他的双手在不断捶打方向盘。

林清雅一心在看后座的人,始终不见周舒萍有醒来的迹象,歪倒的身体动也不动,而林岐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闭上了。

明知不可能,心里的一个声音却还在固执呼喊:醒来啊,醒来啊,求求,求……

泪水模糊了林清雅的视线,她脸上什么妆都花了,声带像失去功能,痛苦沉重的呜咽堵在了喉咙口。

就在她将目光转到驾驶室时,她甚至都还没给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个仇恨的眼神,画面就切到车子冲开毁损严重的护栏,俯冲而下,不到一秒,视频播放结束。

以为是手机自动锁屏,林清雅下意识去按手机开机键,慌乱间手机从手中滑落,“啪”地一声,她险些叫出声,呼吸急促,吓到般愣住两秒后,忙捡了起来,死死攥紧。

双腿已然麻木,仿佛身体里的血液停止了流动,她扶着梳妆台,僵硬地坐到了腿边的皮凳上,仰头深呼吸,不断地告诉自己冷静,崩溃的情绪才稍稍得到了一些缓释。

正当她打算从头再看一遍视频,背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凳子上的人猛一激灵,去点开视频的手下意识按在了右侧锁屏键上,另一只手忙不迭去擦糊了一脸的泪水。

来不及检查自己的面容,在来人走近的前一刻,她微笑转身,淡颜系的五官挑不出任何瑕疵,举手投足还是那么地优雅得体。

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但那秋水一样的眸子却肿得实在明显,睫毛也是湿湿的。

沈大为一见,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

“眼睛怎么红了?”

林清雅目光有些闪躲。

“没……没事。”

都哭成这样了,还叫没事?

“到底出什么事了。”沈大为的语气沉了几分,表情严肃。

“没事。”林清雅强压住眼里的泪意,牵唇一笑,随即垂下眸,缓了缓才开口,“就刚刚……收到了体检报告。”

那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对沈大为说真话,明明她是那么地需要一个倾诉对象,那么地需要人帮她疏通堵塞的大脑,那么地希望有人告诉她所看到都不是真的。

这世上和她关系最亲密的人就在她的面前。

而她却选择了回避。

她是害怕了,害怕到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这样一件可怕的事,她没有任何思路,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这会都有点神经质地怀疑她刚是做梦了,那个梦很真实而已。

林清雅用力地想着,嘴唇绷紧,脸色也肉眼可见愈发苍白。

“怎么了这是?”

一只手蓦地贴在了她的额上。

林清雅猛一回神,看向面前的人,眨了眨眼,好一会才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报告上是有什么。”沈大为盯住她,声音不由放轻,神情也有所改变,但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应对突发情况时的沉稳早已刻在他身上。

体检报告其实早上那会就收到了。

林清雅自然而然将他的神色看成了担心,忙轻轻说道:“三个月一体检,报告上能有什么。”

“那你怎么……”

“就是一切正常才难过。”

林清雅禁不住苦笑,这次的体检报告,跟上次的不说一模一样,各项数据大差不差,显示体检人身体健康得不能再健康,可至今她还是不能得偿所愿。

一想到这,林清雅忍不住叹气,自语般:“你说我为什么就不能怀上孩子,明明我们的身体都很健康,到底是为什么……”

说到后面语气都带上了些自我厌恶。

连个方向都没有,她再努力有什么用?

沈大为忙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又钻牛角尖了不是?这种事哪能说得准,孩子又不是想有就能马上有的,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你呀,白长了这么一个漂亮的脑袋瓜子,成天都想些什么呢,瞎担心,我们肯定能有自己的小孩的。”

说完,他伸手温柔地摸摸她的后脑勺,“别想这事了,客人们都还在等着呢,你今天可是主角,要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知道吗?”

林清雅心里很乱,诸事繁杂,纷至沓来,让她快喘不过气,但眼下生日宴还在进行,她不能不顾今天来家里给她庆生的亲朋好友,遂打起精神,调整心情,暂时将车祸视频的事放在脑后,跟沈大为离开了衣帽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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