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纵深并不长的美食一条街,这里谈不上繁华热闹,用萧条冷清来形容更贴切,虽然起了个啤酒花园的名头,却见不到游人在此把酒持螯,只有几个年轻妈妈带着嘴馋的孩子围在仅存的两家摊位前,耐住性子等候着,等到铁板上滋滋作响的海货变了色,散发出扑鼻的香气。
刘庆东匆匆走出街那端的出口,浩瀚的大海似立体图册般嘭地跳入眼睑,壮观啊!长长的防波堤和稍短的栈道犹如两道矮矮的墙,一前一后把港池分隔开来,大大小小的船只静静地排列延伸着,直到远处的灯塔旁画上个三十二分休止符。眼下是休渔期,一览无遗的港外,看不到一艘打渔船,可谓“一片汪洋都不见,白浪滔天”。只有零星的几座礁砣,酷似贵妇人颈下的珍珠项链散落着,迎着波涛的一面毫无例外地溃塌了,像一面面巨人的脸,飘逸的头发向后舒展着,比复活节岛上的摩艾石像带给人更广阔的想象空间。
他看到了方才结识的两个老人,他们正坐在栈道的入口处,值班室前的长椅上,兴致盎然地谈论着什么,老村长的鱼叉就斜依在墙边。
“说谁偷?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牌子上明明写着喂食,让人拿去喂海鸥,谁知道是卖的?”突然从前面传来尖利的质问声,似严厉的老师在教训不懂事的学生。
刘庆东听出来了,是老黄的媳妇曹芹,随即有人帮腔道:“是呀,你没写明白,却埋汰我们偷你的面包片。要知道是你的,我们还不稀得碰呢。”
“保安兄弟,我们还以为是公益免费的呢,你下回写清楚喽,多加个卖字,就不会发生误会啦。”黄金铠给中年男人出着主意。
与三个同伴发生冲突的那位可不干啦,“乖乖!弄啥哩?反倒是俺的错嘞,恁不徐五跟盖的二维码呀?江茧儿合唱团在那腔排练节目,正付团长为个小娘们搁气,咦,那女的长得怪齐整的,可白。俩老头还木头儿木尾哩,俺看不得劲儿,过去劝架,一会儿工夫莫招呼到,放在这孩的小片儿牟咧。十几袋面包小片儿全被恁拿去喂海鸥了,还强词夺理不给钱,咋阵各仪人来?”
他穿着保安制服,光头没戴帽子,戴着一副近视镜,镜片厚度跟刘庆东的有一拼。不知是情绪激动,还是刚才拉架拉的,顺脖子往下淌汗,不得不解开上衣扣子通通风,凉快凉快。
老黄的情绪也激动起来,扯着脖子嚷道:“瞅你那德行,老子有的是钱,能把你这港里的船都买喽。你个臭保安,为了几包面包渣子没完没了的,你也没见过钱啊。冲你这损出,有钱也不给你。”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休,韩佳恐吓他在工作期间干私活,卖鸥饵挣外快违反了制度,严重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第三条的有关规定,要向其单位领导举报他。
“去球,恁看恁那别行啊,次毛,要告俺领导去,吓的俺都突鲁了。去,去告,卖喂食咋啦?恁真是个腌菜,累不累啊?俺一袋一袋装好喽,五元一袋,统共六十元。通大个人耍赖皮,想窜,木门!及各不给钱不中。”保安抓住韩佳的胳膊不放。
黄金铠可不干了,让他赶紧撒手,否则要不客气啦。
看对方抓得更紧了,上去给了保安一巴掌。
“抓哩?不给钱还夯人,娘了个爵,俺揍恁个小舅得!”这下可激怒了对方,他撇开女人,向老者扑了过去。于是两个人撕巴到一处,毕竟保安年轻,相差十多岁呢,身体早被掏空的物资部长只几下便处于劣势,被人抡倒在地。
周围的人们大多是保持距离驻步观看,不知为何遇到这种情况总是圈成圆形,看耍猴看大马戏都是如此。可能是不清楚起因内情,瞻前顾后的人们都不好冒然劝解,有几个忙不迭地掏出手机录着屏,想必这些心思缜密的人儿要留下画面,给警察叔叔取证用,或是传到网上曝光不文明的陋习。
另两个女人怎能袖手旁观呢?那也不是她们的一贯作风呀。一个威猛,“我操,我操”地又抓又挠;一个文弱,以口才称雄,拿出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架势,何况面对一个拙嘴笨舌的保安呢,直接让他无言以对。两口子打一个,若是撇给他俩两把钢刀,活脱脱就是十字坡的菜园子和母夜叉,然而被围殴的可不是武松啊,没几个照面保安被欺负哭啦。
“都给我住手!学恒!还有你们俩!挺大的人要不要脸?瞅那怀里的孩子都笑话你们呢。”是老村长闻声赶过来,他大声嚷嚷着,“还有那闺女!你别呼嚎地,说他们没说你呀?看把海鸥吓得,都炸营子啦。你们这是耍的哪一出啊?”
双方这才罢手,争着向老人数落对方的不是。老村长并未偏袒本地人,判定他们都有毛病,是互殴,哪个也不占理。他埋怨保安没把告示牌写清楚,多写个卖字能累死呀?还赞扬韩佳是懂法知法之人,能够不动粗以理服人。正待三个游人以为自己挺在理之际,老人话锋一转,向他们介绍中年保安的生活状况,他是上有老下有小,从河南农村来的,生活拮据。为了供养一大家子,早晨出摊卖驴打滚,下午卖炸鸡叉,还要当保安。为了多挣几个维持家用,跟队长争取上连班,白班连夜班,也是拼了。不瞒大家说,有时看他可怜,老村长来替他一会儿,去帮衬媳妇,给她打下手。
这番话说得中年人破防了,夺眶而出的眼泪瓣扑簌簌地往下掉,所有的伤心事一并涌上心头。见此情景,没有人会不动恻隐之心的,曹芹主动上前扫码把钱付了。彼此互相谅解,不再追究对方的不是啦。那保安破涕为笑,拿起牌子回值班室了。
“相互退一步不就完了吗?要像你们这么通情达理,俄乌战争也就打不起来啦。”旁边看热闹的一位为这场闹剧做着总结,他秃脑瓜子锃亮,脸上的褶子挟带着老年斑,像小时候爱吃的油梭子饼,年纪虽不大,长得却有些着急了,从生理上讲是未老先衰。
这位主动给身边熟悉的人发烟,接着又殷勤地逐个点上火,直到大家都陶醉在尼古丁的舒缓中方才释怀。
“小果,咋没在咖啡店里搞直播呢?”孔东晓夹着香烟乐呵呵地问。
“直播也得有时有晌的呀,整天嘚啵嘚啵地说,你想累死我呀?晚上地,晚上来我直播间,买几串珍珠项链,给我刷大跑车,再给老弟点点赞,冲个排名。看把你吓的,一提钱就不吱声。咋地?退休金全交给你家我大嫂啊?不偷摸留点儿私房钱呀?”大光头调侃道。
返身回来的保安看到他非常高兴,此时已经平复了心情,“老果,即个有啥爆炸性新闻哩?”
对方不假思索地回答,“有啊,在果哥这儿天天有料,今天老炸裂了,胡塞又一次把英国的商船给干了,干了之后这艘船哐哐进水,已经宣布沉没啦,船上的人员都叫老美的舰船救走了,裤衩子都没来得及拿,老惨啦。”
“胡塞拖鞋军够狠的呀。”老村长佩服地说。
搞直播的这位只是嗯了一声,接着又按自己的思路讲下去,“完事儿,美国还觍着逼脸谴责伊朗呢,说伊朗当时的舰艇就在附近航行,被袭击的商船向它发出求救信号,他们视而不见,看到船沉了还欢呼雀跃,谴责说人道主义精神得有啊。伊朗回怼这帮逼养的,你妈的,跟我有鸡毛关系,告诉你别搁这儿走,还走,炸的就是你。我们不救,是因为不确定胡塞会不会再发射导弹,冒然靠近怕被误炸。”
“呵呵呵,老美拿胡塞是干没辙呀。小果,俄罗斯打到哪儿啦?”老村长听他讲得笑出声来,看得出平时也关心时事政治。
光头毕恭毕敬地回答他,“大爷,最新战况,俄罗斯占领了扎巴罗热的两个乡镇,发动了上百次的进攻,付出惨重代价,坦克都让人摧毁老了,后援补给的直升机给打下来啦,近两千名士兵阵亡。打得老狠了。”
老村长感慨道:“老毛子的战斗力可不如从前啦,都打了几年啦?这场仗打得磨磨唧唧的,打个小乌都这么费劲,吭哧瘪肚的啥时候是个头啊?”
“牟头,依俺看,老毛子是猛虎架不住群狼啊,听说北约的士兵偷哩摸哩下场嘞。”保安有自己的看法,“喂,栈道禁止游客进入!大姨们,上那边的防波堤哈。”他还是很尽职尽责的,向那边的游客高声喊着,尤其对老年人好言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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